追溯前尘,李青珩不是没露出过马脚。

    想想也是,他要真是封建环境里长大的孩子,哪来的那么开明的胸怀?

    听见陆盈霜和后宫诸人那些离经叛道的主意,他从没有惊讶的神色。

    他还不止一次提出免去尊称,免跪免礼。

    当他是情根深种所以宽怀,当他是从小无依所以珍惜,没想……

    他也是现代穿来的人。

    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

    “你知道吗?”

    你是哪里来的,有什么要紧?英雄不问出处。

    要紧的是,你知不知道我的来历。

    看一看李青珩煞白煞白的脸色,陆盈霜知道,他知道,没跑。

    “你若是知道……”

    那你,为何不开诚布公摊开来相认?

    陆盈霜缓缓开口:

    “看我每天费心思装样子,好玩吗?”

    饶是沉得住气,她仍是气得浑身发抖,虽然轻微,虽然几不可查,但止不住地微微打颤。

    “不是!”

    李青珩缓过神疾奔过来,比昨夜里奔至城墙底下时还要急:“不是的,盈霜,我绝没有看你笑话的意思。”

    “呵。”陆盈霜气得想骂人。

    早知如此,早知如此……

    费那么大事!

    啊啊啊啊啊丢脸!

    “我李青珩若有半分看轻你、轻慢你的意思,我天打雷劈!”李青珩赌咒发誓。

    “别,这会子倘若落下雷来,连带劈着臣妾。”陆盈霜冷笑。

    “盈霜,我错了,对不起,我、我当时说不出口——”

    李青珩捡点心绪赶着解释,可是陆盈霜不给他机会:

    “你是帝王,你说的话都是圣旨,有什么不敢说?”

    “出去,你给我出去。”

    她在气头上,听不得二话,皇帝陛下无法,一步三回头暂先出殿。

    *

    “你说李沣触柱?”

    陆盈霜惊道。

    唐卉道:

    “是,昨天夜里狂嚎半宿,后半夜却不听声响,狱卒起疑心查看,人已经歪倒在牢中立柱一边。”

    为何?撞墙自杀,听起来很不像李沣。

    “他是‘头风’发作。”

    边上韩继凝道:

    “绍凌瞧过了,他的头疼病已经到常人无法忍受的地步,发作时脑中犹如刀斧凿钻……他总是个人。”

    是个人,再心狠手辣再不可一世,他总突破不了人类生理的极限。

    这是韩氏姐弟经年累月的功夫,终于显现出成果。

    陆盈霜恍然有所思,怪不得排兵探得李沣汤药不离,原来已经到撞墙的地步。

    是了,含元殿时他必定也是头痛不已,头里还叫骂怒号,后来闭口不语。

    好呀。

    他给先帝下药,如今也尝尝滋味。

    人救不回来也没事,对着尸体行刑,昭告天下,这手段也是他老人家惯会的,如今都施展到他自己身上。

    不过,陆盈霜突然意兴阑珊。

    瞎操心。

    你替谁操这个心?值不值?

    许是见她面色萧怠,唐卉小心翼翼道:

    “皇上仁慈,生前事不累亲眷。”

    这个妹妹的潜台词:是念着您的呀,毕竟若是株连九族的话,陆氏也逃不了。

    这潜台词陆盈霜听懂了,但是懒得答话。

    见状唐卉又道:

    “到底是因着什么起嫌隙?皇上每日来娘娘这里跪足三个时辰,娘娘到底不肯见见?”

    陆盈霜随口说:“他想跪谁拦着。”

    唐卉和韩继凝互相瞧瞧,急请来宋昭仪、叶美人等,捡上官白胭新写的顽闹本子一递一句逗趣,指望能哄凤驾见见笑脸。

    闹一晌,众人散去,唐卉劝陆盈霜:

    “如今赦陆家,这是皇上昭彰仁慈。娘娘若是这个档口与皇上生分,先不论皇上的寒心,却教朝臣们作何感想?皇上的慈念,他们买不买账呢?”

    听见这话陆盈霜就是一个白眼,要不是顾这个大局她早跑了啊!

    ……诶,可是想到要走,陆盈霜心念一缕又止不住地往含元殿飞。

    她发现,她生李青珩的气,但也竟然真的好像舍不得这个批。

    一时更生气了。

    没出息!没天理!

    送走唐卉,陆盈霜仰到在榻上。

    没两秒钟,她腾地坐起身,腾腾腾跑到东暖阁一阵划拉,划拉出一堆……

    “来人,”内侍上前听令,“这些册子不是本宫的,该是谁的给谁送回去。”

    是李玦的蒙学书籍,陆盈霜费尽心机挪来,日夜敦促他们兄弟两个上进。

    现在想来,要你操这个心啦!

    操心操到天边,一句实诚话捞不着!

    咸吃萝卜淡操心!

    撒一会子气,萧疏雨来了。

    “我要归去。”见面第一句,萧仙子澹然道。

    啊?陆盈霜心说您老的语气可不像您要归去,活像您要吃饭,或者您要出恭。

    “昨夜我打坐时隐隐感天道召唤,是我劫数圆满的缘故。”萧疏雨道。

    “……恭喜?”

    萧疏雨面上浮一个极其疏淡的笑意:

    “多谢。陆盈霜,你很有趣。”

    ……谢谢?

    萧疏雨从怀中摸出一剂药粉:“还有一件事,你看看这个。”

    什么?

    陆盈霜接过,油纸里黄褐色的药末子辣辣苦苦,直呛鼻子。

    “这是南蛇黄药,”萧疏雨道,“皇帝每日避开你服用。”

    “南蛇黄药,”陆盈霜讷讷地问,“是做什么的?”

    “闭塞男子肾经,难以绵延子嗣。”

    !陆盈霜愣在当地。

    萧疏雨告辞前又说:“我留一道神识护佑此间,陆盈霜,就此别过。”

    说完一阵风似的飘出轩窗。

    等陆盈霜回过神,尾巴毛都没摸着。

    约摸傍晚时分,陆盈霜没心思用夕食,倚在殿中天井边上百无聊赖。

    忽然殿外菀露进来:“娘娘,皇上来瞧您……”

    “不见。”陆盈霜想也没想。

    “朕有正事,”李青珩出现在殿门边上,手中一枚笺子晃晃,“李秉璘来信。”

    ……行吧算一件正事,陆盈霜没说没动,等他说。

    李秉璘请旨改母姓,谢安西将军,请朝廷另遣西境将军府主人,他愿无官无职、无名无姓扶保在侧。

    他父亲是生是死、是功是过,往后与他无关,京中风雨,也与他无关。

    西北的天,那样广阔,他独自西行。

    “我会准许他的请旨。”李青珩道。

    陆盈霜没搭腔。

    忽然她问:

    “你不想要孩子?”

    说着把那折子南皇蛇药抛过去。

    李青珩手忙脚乱接住,一看之下先是惊诧:

    “怎到你手里?”

    而后老老实实交代:

    “我得以亲近你,是趁你醉时探得你身份。本来就有趁人之危之嫌,孩子……”

    “这里又没有妇产科,又没有医生。”

    “我一个高兴上下嘴皮一碰……受罪的是你。”

    你很周到很体贴啊。

    但是,陆盈霜全副心神被前一句牵住,难以置信地问:

    “我醉时自己泄露身份?”

    李青珩一看,好像有戏?

    连忙蹭过去黏糊道:“是啊。”

    就把那天东暖阁的情形讲一讲。

    他一边讲,陆盈霜一边内心呃呃呃!还对歌了?丢脸!

    ……这么丢脸他也见过。

    他还自己吃蛇药,这个傻子。

    “盈霜,我错了,你怎么罚我也好,别不搭理我,好不好?”

    李青珩耷拢着眼睛祈念:

    “也……别走,好不好?”

    陆盈霜正在犯尴尬症,在心里狂骂自己一百遍,叫你丢人现眼,叫你灌两口黄汤就上天,啊啊啊啊啊,要死啦!

    她哼一声扭脸回寝殿。

    一面走,一面粗声粗气使唤人:

    “进来替我梳头发!”

    !

    好!

    李青珩亦步亦趋跟上,想牵陆盈霜又不敢造次,最后委委屈屈抓住她的袖子。

    他们俩就这样,你拉我一下、我追你一步,步入殿宇深处。

    ……

    昭武四年元月,绵延数年的河阳王之祸终结。

    朝中风气清嘉,四境归心,天下承平。

    宫中帝后相携,和睦有加。

    若问其余姐妹如何了?

    温玉琉留在上林苑当田蘅署令,时不时培育点好看的、好吃的花草蔬果。

    宋云裳不愿拘在宫里,陆盈霜封她做郡主,宫外置宅,还能兼顾碧榴春风楼的生意。

    启凤晟贞得知她不是真的妃子,受好大惊吓,不过这小子还算痴情,自愿放弃继承自家老爹的王位,留在京中。

    朝云郡主招赘云诏王子,一时传为美谈。

    宁簌簌转头嗑宋云裳和启凤晟贞去了,每天宫里、郡主府两头跑,忙得不亦乐乎。

    正巧上官白胭写戏折子、话本,开起书局,捎带上她,两人一个磕遍京中提供素材,一个妙笔生花付诸纸上,倒是好搭子。

    杨念被封为百越佳使,领着皇命四处游历。

    韩继凝在太医署领着弟弟展开手脚,攻克不少疑难杂症,这是流芳百世的功德,陆盈霜真是替她高兴。

    叶静嫣留在内苑太乙逍遥宫继续修炼。

    全员HE,唐卉任务圆满结束,到下一个世界去了。

    人生或有离别,但也有不期的因缘相逢,还有异世相守的人。

    此生足以。

    我为青珩竹,卿为竹叶霜。

    相持以凌寒,白首终岁长。

    ——全文·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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