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年前。

    屋外传来一声比一声焦急的敲门声,稚嫩的呼唤声发着颤,委屈又哽咽地喊:“槿安哥哥!槿安哥哥你开开门啊!”

    十二岁的砚槿安被绑在椅子上,嘴里塞着布只能发出呜呜咽咽的声音。

    满脸泪痕的他恳求地望向旁边的管家,看得管家心中酸涩不已。

    “对不住了少爷,不是老奴不想放你出去,实在是老爷下了死命令不让您出去啊!”管家心疼地替砚槿安拭去眼泪。

    可那眼泪就像泉眼一般,无论擦多少次都不断地往下淌。

    门外的声音越来越弱,砚槿安不敢想门外的人有多难过。

    如此冰天雪地的夜里,她的心怕是都被冻坏了。

    “槿安哥哥,连你..也不要我了吗...”

    砚槿安听到这里又开始死命挣扎,摔倒在地也顾不上地往外爬,他多么想打开那扇门告诉她:不会的,小忧我没有不要你!

    他的眼睛已哭得猩红,却仍旧到不了那扇门前。

    管家实在不忍再看下去,语重心长地劝道:“少爷您别再犯糊涂了,那可是杀头的大罪呀!”

    砚槿安根本听不进一个字,满心满眼只有门外逐渐消失的声音。

    “呜嗯!呜嗯嗯—!”

    内心的嘶吼只化作细碎的呜咽声,砚槿安觉得心脏犹如针扎一般的疼,疼得他觉得窒息。

    她听不见他的呼喊,而他也听不见她的声音了。

    着急的他只得咬破舌头,管家见他嘴边渗血觉得不对,适才将他放开。

    急匆匆冲出门地砚槿安什么也没看到,循着雪地脚印追寻的他,最终晕倒在了脚印消失的雪地里。

    “小忧...小忧你在哪!”

    昏迷中的砚槿安手在空中胡乱抓着,像溺水之人寻求浮木一般迫切。

    什么也没抓到的他猛然惊醒过来,肩胛传来一阵刺痛,他不禁“嘶”了一声。

    “砚大人您醒了。”右前方传来阿四的声音。

    “小....你家少卿大人呢?”砚槿安记忆回笼,着急忙慌地掀被就要下床。

    阿四伸手按住他无伤的肩膀,沉声道:“少卿大人在隔壁治疗,砚大人有伤在身,还是不要随意走动的好。”

    “她伤得很重吗?我想去看看她!”砚槿安一脸担忧,此刻的他根本坐不住。

    “不必了,少卿大人交代过,让您先养好自己的伤。”阿四仍旧面无表情地转达着自己收到的命令。

    砚槿安眼神黯淡下来,失落地坐会床上,无力道:“我明白了。”

    他听懂了她的言外之意:她不想见他。

    隔壁房间,伍寒乔躺在床上,身上不断漫出药草的味道,渐渐掩盖掉房间里的血腥味。

    虽然大夫叮嘱她需要休息,但她闭上眼便全是方才砚槿安满身血污倒在她怀里的模样,那一瞬间她所有的感官都只剩下害怕。

    害怕那个人就这样在她面前死去。

    若不是阿四及时结束战斗过来喊她,她还呆呆地瘫坐在地上不知所措。

    伍寒乔想不明白,明明她告诉自己无数次她只剩下恨意的,可为什么会害怕?

    害怕他死了自己就没法继续怨恨了吗?

    好像是,但又好像不是。

    她闭上眼,在心里告诉自己:睡一觉吧,睡醒就能忘掉了。

    等到伍寒乔睁眼醒来的时候,窗外的月光已洒进窗棂。

    “阿四?”伍寒乔打了个哈欠,这一觉让她精力恢复不少。

    “大人有何吩咐?”阿四隔着门回应道。

    她下床打开门,瞥一眼隔壁紧闭的房门,“他怎么样?”

    “砚大人伤势过重,中途几次下床导致伤口崩裂,现已服药昏睡过去。”阿四一五一十的答道。

    听得伍寒乔眉头紧皱,“下床?我不是让你看好他养伤?”

    低着头的阿四抿唇,有些迟疑道:“砚大人他....”

    “你何时对我也卖起关子了?”伍寒乔的语气透着一丝不悦。

    阿四悄然叹一口气,回道:“卑职知罪,实在是拗不过砚大人他要找您,卑职怕加重他的伤势也不敢强行阻拦,但是大人放心,砚大人每次都只是站在您房间门口驻足片刻便回了,并未进屋。”

    听罢伍寒乔冷哼一声,腹诽道:假仁假义。

    “等他醒了,便送他回府。”伍寒乔吩咐完,转身去了地牢。

    与阿四厮杀的蒙面人被活捉了,此刻正关押在大理寺地牢。

    伍寒乔到的时候,那人已被打得浑身是伤,但没有一处是致命的。

    “小九,歇会吧。”伍寒乔前胸后背皆有伤,坐不了椅子只能站在一旁。

    听到声音的女侍卫收起鞭子,回过身走到伍寒乔身边托住她的手臂,关心道:“大人您的伤?”

    “无碍,你审的如何?”

    “没什么有用的话,不过在他身上搜到一块令牌。”小九摇头,从桌上拿过令牌递给伍寒乔。

    令牌上没有字,只一个羽毛图案。伍寒乔瞧着眼熟,好像在哪里看到过,但一时想不起来。

    她拍拍小九的手示意她松开,缓步走到蒙面人跟前,冷声道:“你们的任务是什么?”

    蒙面人别开眼神,不发一言。

    伍寒乔并不在意,继续问道:“你们的主子是让你们杀了林成?”见蒙面人没反应,她又继续道:“还是说让你们把他带回去?”

    观察到蒙面人默不作声地咽了咽口水,伍寒乔便知道自己猜对了。

    “他也在找张学士,对吧?”

    “我什么都不知道。”蒙面人有些欲盖弥彰道。

    “那你的主子是谁你总该知道吧?”伍寒乔手指不停摩挲着令牌上的图案,熟悉的感觉不停在模糊的回忆里打转。

    “无可奉告。”

    眼看也问不出更多的线索,伍寒乔也不再多做纠缠,只习以为常地吩咐了一句:“小九,处理了吧。”

    轻描淡写地仿佛只是随手扔掉一颗石子,而非抹杀一条性命。

    甫一走出地牢,伍寒乔便差点迎面撞上等候在此的砚槿安。

    她眼神漠然,“砚学士怎么还没走?”

    砚槿安的不安在见到伍寒乔的瞬间便没了,只剩下略显局促的眉眼,干涩的嗓子发出底气不足的声音道:“我...有话想说。”

    他没用尊称,看来现在连装都不想装了。

    “我不想听。”伍寒乔置若罔顾地从他身边走开,语气冷淡。

    下一瞬,手被砚槿安抓住,传来他冰凉的体温。

    她转身,哂笑道:“怎么?因为替我挡了剑,所以想让我以身相许报答救命之恩吗?”

    吓得砚槿安赶忙松开手,否认道:“不是的,我没有那个意思。”

    “不然砚学士是想让我替你清除异己,升官发财?毕竟我的手段砚学士应该也打听过了吧?”她的话如一把双刃剑,刺痛砚槿安的同时也深深扎向自己。

    砚槿安眼里的情绪交杂着,有愧疚、有不忍、也有心疼。

    可无论是哪一种,都让伍寒乔觉得讽刺和厌烦。

    讽刺是因为当年那扇久叩不开的门,她何尝没有试着去理解他,哪怕当时只是出来见一见她也好,可是他没有,他至始至终都躲在里面,什么都没做。

    厌烦是因为不喜欢之前那个会害怕他死在眼前的自己,只不过是替她挡了一剑,便让她心存幻想到觉得他或许并非是那个绝情到连见一面都不肯的人。

    “对不起,我真的没这么想,我也并不觉得你是他们说的那样...”

    “他们说的哪样?心如蛇蝎?杀人如麻?”她露出一丝狞笑,“若我偏生就是他们说的那样呢?你又当如何?”

    “小忧...”砚槿安红着眼圈喊出了这个久违的称呼,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你不要这样说自己...”

    应声而落的泪水砸在伍寒乔手背上,滚烫的、带着委屈的。

    她一时有些反应不及,明明贬损的是她伍寒乔,为什么哭的人却是他砚槿安?

    记忆里,还是第一次见到他哭的样子。

    她无奈地抿了抿唇,自袖中掏出一方手帕递过去,“所以你想说什么?赶紧说,我还要查案。”

    砚槿安接过手帕攥在手里,然后用衣袖擦掉了眼泪。

    伍寒乔:“......”

    “你的伤怎么样了?”砚槿安边说边将手帕兀自揣进袖中,全然没有归还的意思。

    伍寒乔咬牙,克制道:“好多了,既然你问完了,那就赶紧走吧。”

    说罢头也不回地大跨步走了,她怕自己再多待一刻就会被砚槿安气死。

    不料砚槿安却像根甩不掉的尾巴一样,一边小跑着追上来一边气喘吁吁道:“我跟你一起查案。”

    怎么会有这么厚颜无耻的人?伍寒乔心里忿忿道。

    听着耳边愈加急促的呼吸声,伍寒乔终于忍不下去了,停下脚步转过身还没来得及说话,袖中的令牌抢先一步摔在地上,发出一道清脆的响声。

    砚槿安弯腰替她拾起,摊在手心准备递过去时,不经意间瞧见了上面的羽毛图案。

    “这个图案...”砚槿安嘀咕的声音不大,刚刚好钻进伍寒乔耳朵里。

    “你见过?”

    砚槿安一脸认真地点头,“之前同父亲一起去拜见太傅时,偶然在他书房里见过一次。”

    “太傅?你当真没有记错?”

    “没记错,我当时还特地请教过他,他说这是白鹤的羽毛。”

    蓦地,伍寒乔如醍醐灌顶——太傅沈鹤文,字尤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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