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年久远的回忆如浪潮淹没心脏,将她笼罩在黑暗和窒息中。

    九年前的某个寒夜。

    瑟缩着身体的伍忧躲在堆积杂物的角落,连呼吸都变得谨慎。不远处的宁安街火把摇曳着点燃夜空,却直让她胆战。

    “给我搜!不能让那个小丫头跑了!”凶恶的男声在这寂静幽巷中回荡,听得人心惊。密密麻麻的脚步声四散开,犹如撒下平静湖面的一张渔网。

    今日是她十岁的生辰,而她收到的生辰礼——是家破人亡。

    腊月的冰天雪地里,她迈着僵硬发麻的腿脚,艰难地躲进一条条阴暗的巷子里。

    衣衫褴褛,狼狈不堪。

    与她为伴的,唯有影影绰绰的月光和单薄衣衫抵挡不住的寒凉。

    终于,她逃到一扇木门前,这是她与槿安哥哥的秘密会合点,她满怀期望地敲门,一下、两下、三下...

    每每敲一下,心里的期冀就破灭一分,直至坠入绝望。蓄满眼眶的泪水再也兜不住,如决堤的江水,浇灭心底残余的火星。

    以往只敲一下便打开的门,今日她敲了十下都无人回应。事实如刀,硬生生刺穿她的心脏:她的槿安哥哥,不会救她......

    苦涩再次侵蚀五感,是阿四的声音,将她拽出梦魇般的回忆。

    “少卿大人!”

    阿四比方才靠近许多,此刻正朝她努着下巴示意,眼神扫过仍旧低着头行礼的砚槿安。

    伍寒乔深呼吸几口起,整理好自己的情绪,脸色恢复平淡,漠然开口:“砚学士不必多礼。”

    “多谢少卿大人。”砚槿安抬头,仍旧挂着谦逊有礼的浅笑,让人看不清他的心思。

    伍寒乔:“翰林院可有什么异样?”

    砚槿安:“除了身体抱恙缺席的林编修,其余一切如常。”

    “林编修身体抱恙?”伍寒乔意有所指地重复了一遍这句,“从何时开始的?”

    砚槿安点头,“正是今日。”

    偏生张学士一失踪他就病了,而且这人还正好姓林,当真有如此凑巧?

    反正她不信。

    伍寒乔招手唤来阿四耳语了几句,他便退了出去;然后她起身随意掸掸衣裳上的灰尘,朝砚槿安道:“走吧砚学士,去拜访你抱病的同僚。”

    说罢也不管砚槿安什么反应,自顾自地走在前头。

    砚槿安盯着那个背影踌躇几秒,心里五味杂陈,疾步跟上前去。

    二人一前一后地来到闹市,始终不发一言。伍寒乔武功底子深厚,脚步矫健远远甩出砚槿安很大一段距离。

    他看得出来,她不想与他并肩而行,遂紧赶慢赶也留出三步的距离跟在她身后。

    四面传来嘈杂的叫卖声和呼啸而过的车轮马蹄声,二人一红一绿的官服走在热闹的长宁街格外引人注目,但是路过之人也只是匆匆打眼便收回目光。

    随着伍寒乔的速度越来越快,砚槿安再憋不住急促的呼吸,捂住嘴断断续续地咳嗽起来,起先她都置若罔顾、充耳不闻,可是咳嗽声渐渐密集起来,她再不能装聋作哑。

    脚步一顿,伍寒乔回头的瞬间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纠结,“砚学士身体若是太勉强,不如回家歇息?”

    砚槿安抿唇,隐忍着喉咙的痒意,声音带着些许嘶哑,“不打紧的,多谢少卿大人关心。”

    关心?说出这个词语的砚槿安自己都觉得讽刺,因为他在伍寒乔眼里看到的自己,俨然一个累赘。

    “砚学士的身体自小便这么差吗?”

    原以为她不会再多问什么的砚槿安听到这句时怔然了片刻,随即立马作出回应:“不是,是后来落下的病根。”

    他没有想要告诉她,自九年前他便一直不顾寒暑四处奔波,导致生病倒下的次数与日俱增,以致于如今才这般弱不禁风。

    伍寒乔没再多问,但是砚槿安明显地察觉到她往前走的速度比起初慢下来不少,他心里不免生出一丝庆幸。

    穿过闹市,二人行至香河桥上,过桥再过两条街便是林府。

    走到桥拱上时,伍寒乔突然停了下来,她清晰地感受到了方才隐于闹市人群的几道视线,有敌意但并不打算动手。

    之前还没有的,今日出来翰林院便有了,目标显而易见——冲着翰林院的案子来的。

    看来除了陛下,还有人也对张学士失踪的事情颇为关注。

    林府。

    半晌过后,通传的家丁从林府走出来,身后跟着急色的林大人,瞧见伍寒乔的第一眼,他便控制不住地咽了咽喉咙。

    就差把“心里有鬼”四个字写在脸上了。

    人未到,恭维话倒是先到了。

    “少卿大人,砚大人,下官不知二位大人到访,怠慢了二位大人,还望赎罪。”林成赔着笑道。

    “林编修抱病在身,何苦亲自出来迎接,我二人自行进去便是。”

    伍寒乔的语气虽不带情绪,但林成知道这是在故意讥讽他,只得不断赔礼搪塞:“哪里哪里,二位大人能来下官已是荣幸万分,里面请。”

    “其实我二人今日来此,除了探望林编修的病,还有关于张学士的事情想问问你...”伍寒乔说这句的时候,刻意将音量拔高到了跟踪之人能听到的程度。

    “少卿大人!......不如府内详谈?”林成一听后半句,面上不显,但打断伍寒乔的那股急切已然出卖了他。

    “也好。”

    然后三人一起进了林府。

    半个时辰后。

    伍寒乔和砚槿安被管家恭敬地送了出来,这次林成没跟着。

    走出林府后,伍寒乔没再像先前一样走街道,二是弯弯绕绕地拐了两个小巷子,如此一来,跟踪的难度变大,便容易将其甩掉。

    砚槿安虽不明所以,却一声不吭、亦步亦趋地一直跟着。

    即将拐出第二个巷子的时候,伍寒乔一把抓住砚槿安的手箭步闪进一家酒楼,随后自后门钻进暗巷,彻底拜托了跟踪。

    “咳咳!咳咳咳!”

    身后响起的咳嗽声似提醒,伍寒乔登时松开砚槿安的手,面无表情地解释道:“方才有人跟踪,情急之下有些唐突,你别介意。”

    “不会,该是下官多谢少卿大人。”砚槿安手重重地压住胸膛,试图稳住呼吸。

    “今日便查到这里,砚学士先回翰林院吧。”

    “少卿大人不回去吗?”砚槿安问出口的刹那便知道自己多嘴了。

    伍寒乔眼睫轻颤,让人看不清她眼底的情绪,简短道:“我还有事。”

    “你...”砚槿安这次及时地收住越界的好奇心,“既如此,那下官先行告辞。”

    等到砚槿安走远,恭候多时的阿四才现身伍寒乔跟前。

    “少卿大人,卑职打听过了,近段时日张学士和林编修的确有接触过戏班的人,还请过戏班里的皮影戏师傅去府上。”

    “就知道林成这个老狐狸也参与了....”伍寒乔喃喃道。

    “您说什么?”

    “没什么,我先回趟大理寺,你去护送砚学士回府,我们酉时在林府会合。”

    “是。”阿四虽有不解,但从不质疑伍寒乔的安排,领命后眨眼便消失无踪。

    伍寒乔一边走一边盘算着心里的计划:按照她的推测,跟踪的人是冲着张学士的案子去的,所以她刻意在林府门口提到张学士,又在林府磨足了时辰才出来。

    虽然林成那个老狐狸什么都没交代,但是外头守着的人并不知情府内情形。

    因此只要跟踪的人将他们进林府如此之久的情况如实禀告给背后主使之人,再结合自己有意甩掉跟踪的行径,便等同于在告诉背后之人她在林成这里查到了关于张学士的案子。

    因此不论背后之人是想借她之手找出张学士还是失踪案的始作俑者,都会夜探林府。

    而她,只需守株待兔,便可以知道背后之人所图。

    是夜。

    林成房间的房梁上,一左一右埋伏着伍寒乔和阿四,林成吸入迷烟睡得很沉。

    不多时,屋顶上响起了蜻蜓点水般轻盈的脚步声,功底深厚、有备而来。

    伍寒乔耳朵微动,辨出了对方人数——三个,如她所料,幕后之人不愿大动干戈将动静闹太大。

    一人留在屋顶观察发信号,其余二人一个空翻,轻盈落地房门前。

    屋顶的那个熟稔地将床顶的瓦片揭开,随着昏黄光线射出的,还有一根毒针。

    “啊!”

    哀嚎声响起的同时,伍寒乔和阿四破门而出,剑锋直指门外二人心脏,二人脸上都蒙着黑布,反应极快地退至院中,接着一个闪身,侧挡开伍寒乔剑身的同时绕到了她侧面。

    伍寒乔脚尖借力落地,转身再攻,与蒙面人打得不可开交。

    银光闪烁间,一招一式皆是死手。

    厮杀的声音惊动了林府的下人,纷纷举着灯笼聚拢到院子周围,与伍寒乔对峙的蒙面人趁机后撤,脚底一蹬旁边的树身,冲向人群挟持住一个丫鬟。

    瞧见他瞪脚借力的瞬间,伍寒乔脑中闪过了书格上的那本史记,她已然想通了它的用处。

    蒙面人的行为惊得丫鬟仆从四散,伍寒乔却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剑尖竭力直冲蒙面人而去,见人质威胁不到她,蒙面人当机立断将丫鬟推向伍寒乔的剑尖。

    眼见剑尖就要刺向被吓得浑身僵硬、一动不动的丫鬟,伍寒乔只来得及空中翻滚两下避开丫鬟,重重地撞在旁边的石柱上,发出一声闷响。

    一口鲜血喷涌而出,伍寒乔肋骨直接断裂,面色瞬时变得痛苦。

    然而不待她起身,蒙面人再次攻击过来,她勉力滚地而起,躲过几乎致命的一击。

    蒙面人势头正盛,杀招一刻不停,打得伍寒乔快要招架不住,唇角的血越流越多,手臂也被割破好几道口子,渗透出殷红的血,使得她眉头皱得更紧。

    眼看伍寒乔体力愈加不支,拿剑的手也禁不住颤抖,蒙面人瞄准她的弱点发出迅猛攻击,势要取她性命。

    深知自己临近极限的伍寒乔只得全力防守,以此避开被伤及致命之处。

    二人搏斗的时间又过去一刻,伍寒乔体力被蒙面人消耗殆尽。见时机已到的蒙面人对着伍寒乔心脏刺出了最后一剑。

    无力反击的伍寒乔只来得及后撤半步左脚,试图用肩膀替心脏挡过一击。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左边骤然扑出来一个身影,搂住伍寒乔的同时替她挡下了蒙面人的剑,琵琶骨被径直刺穿。

    蒙面人显然没有预料到当前的情况,怔愣的半霎便被反应快他一步的伍寒乔捅穿了喉咙,当即倒地而亡。

    “咳——”

    鼻翼嗅到浓重血腥味的同时,耳畔传来气若游丝的声音,

    “对不起...我..又来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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