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里面装着事悬而未决,林柔疏怕花卷儿看出自己有心事让孩子担心,从拓海出来后,没有去医院,直接坐地铁回了景泰湾。

    黎明朗有事,没能回家吃晚饭。

    书读不进去,电视看不进去,她一个人坐在空旷的客厅里,在心中反复练习要如何与他开口说这样敏感的话题。

    她想起初到这里的那个晚上,各种细节仍历历在目,仿佛昨天发生的一样。由陌生变得熟悉,进而产生留恋,人和物皆如是,也许今天是留在这里的最后一晚了。

    黎明朗,谢谢你收留狼狈的我,我们好聚好散、一别两宽吧。

    就这样为情所困着,等到夜里十一点,他也没回来。十二点,还是没回来。

    她不由得开始胡思乱想,太受磋磨了。她开始挫败自己不是那块料,只凭满腔孤勇搏来的婚姻,就这样草草收场。但她不后悔,与他朝夕相对的这些天,她知足了。

    昏乱于沙发上睡着,脑中有一根弦一直紧绷着,以至于他抱起她时,她几乎瞬间清醒过来。

    温软的人只在手臂间盈盈一握,就警觉睁开眼,他有一种秘密被撞破的尴尬,用实话掩饰内心的慌张,“你要掉到地上了。”

    干脆一用力,将卧到沙发边的她扶起来。

    林柔疏借着他的力坐起来,手臂划过他脖颈的刹那,彼此都下意识的身体发麻。

    “回卧室睡吧。”

    “等一下!”她看着他转身的背影,鼓起勇气挽留。

    “有事?”

    “嗯。”

    黎明朗坐到侧边那张单人的沙发上。

    林柔疏打了那么久腹稿,见到本尊的时候,却难以启齿。

    黎明朗看她克制的样子,缓和道:“我们不是室友吗?和朋友说话压力也这么大?”

    林柔疏深吸口气,认真点点头。

    他被逗笑,“觉得太为难的话,可以不说。”重新起身,“早点睡。”

    林柔疏一急,双手拽住他袖口,黎明朗顺着视线看过来,目光又向上,落在她脸上。

    她松开他,身体向后靠去低下头,一点底气也无,“要说的。”

    黎明朗重新坐回沙发,绵软轻柔的声音传入耳畔,“谢谢这段时间对我的照拂。”

    听着很像临别陈词的开场白,他希望自己会错了意,没想到下一句,直接让他的心开始下坠。

    “如果分开的话,我能继续留在拓海发展吗?”她心急又情绪激动,话语中已带了哭腔,“我知道刚签了合同才说这些话很恬不知耻,但是,但是……”眼泪已经流了出来,她觉得难堪,掩面用力抑制自己,“我真的很需要这份工作。”

    对面的女孩子已经泣不成声,他的心也跟着揪起,抬手试图去拉开她捂住脸的手,“柔疏,柔疏,你怎么了?”

    林柔疏逼迫自己恢复一丝理智,摊开手掌边擦眼泪边语无伦次开口:“我忘了问你是不是单身,但是,我都理解,真的。可我不能,良心上太受谴责了,我承受不住。今天看到她,我就下决心一定要和你说了,对不起,是我考虑不周,我们……”

    “你看到谁了?”黎明朗打断她的话。他从她的只言片语中,已经明白了她想表达什么,他脸上的表情,心疼中含着一抹笑意,拿起一张纸巾坐到她旁边给她轻轻擦眼泪。

    她严苛的道德准则甚至使他燃起一丝希望:是不是那首《甜酸》已经成为了过去式,她才答应与他联姻的。

    但他不敢问出来求证。

    “我没有其他女人。”

    听到这句话,林柔疏崩溃的情绪终于开始降温,她抽泣着,疑惑的看向他。

    “所以,你看到谁了?”

    “周绮。”

    “绯闻而已,媒体爱写,读者爱看。我澄清一次,就要澄清无数次。”

    “真的吗?”林柔疏这样问着,心里已经放松大半,哭声都停止了。

    他看着她的眼睛,认真答:“真的。”

    “那你衬衫上的口红印是怎么弄的?”她忧虑低下头,“不会是哪个女人见色起意吧?你要小心啊!不要像上次我……”

    话说一半,意识到尴尬,亦是因为,她抬头时,发现他离她很近,眼睛是那样明亮。她的心内,炽热的撞了一下,不由自主的将嘴闭上。

    黎明朗收敛几分灼灼的目光,眼睛依然看着她,“什么口红印?”

    听林柔疏讲明后,黎明朗认真对待,当着她的面按了免提给卓越打电话。

    想了好几声,卓越才从酣梦中醒过来,他揉揉惺忪的睡眼,定睛看一眼手机,凌晨三点。

    “老大,您怎么还不睡?”

    “不困。你现在过来找我一趟。”

    “现在?”

    “对,现在。”

    “老大,咱们开了一晚上大会,又连夜从榕市赶回来,就算是个机器,也不能二十四小时连轴转啊!”

    “别贫了,来不来?”

    “来,来!您等我。”卓越麻溜起身。

    半夜闹成这样,还叨扰到别人,林柔疏不是一般的不好意思。

    黎明朗挂掉电话后,尴尬沉默的间隙,林柔疏看一眼时间,“你,吃面吗?”

    他看着她,缓缓点头。

    林柔疏将睡衣脱下,换了身休闲的衣服去煮面。

    黎明朗洗过澡出来时,她刚将两碗西红柿鸡蛋汤面盛好,端到餐桌,另外一碗上面,为保温,扣了个盘子。

    “你不吃?”

    她摇头,听到门铃响,刚要去开门,被黎明朗拽住,“我去开。”

    卓越随黎明朗进来,见到林柔疏,恭敬的打招呼:“林小姐好。”

    林柔疏起身略颔首,然后坐回黎明朗旁边的位置。

    黎明朗朝卓越道:“过来吃面。”

    吃面?卓越还以为他听错了,看一眼餐桌,依言走过来坐到黎明朗对面,抽一张湿纸巾擦手,然后拿起筷子吃面。

    他的左手包着纱布行动不便,偏偏还是个左撇子,用右手拿筷子吃面,那场景甚是滑稽。

    林柔疏忍笑,去拿了个叉子递给他,卓越道谢接过。

    “你的手怎么了?”林柔疏忍不住问,其实在刚卓越进来的时候,她就发现了,他的手包的像个馒头。

    “不小心伤到了。”卓越立马打开了话匣子,“半个多月了还没好。幸亏老板给定性为工伤,我小小的心灵才得到一点安抚。”说着,用手扶住胸口,夸张做悲痛状。

    “看着还挺严重的。”

    “是啊,缝了二十多针呢!提起那天我印象老深刻了,好不容易能有个周六不用上班,没想到直接挂彩了,真是飞来横祸、抵挡不过啊!”

    “发生什么意外了吗?”林柔疏越来越好奇。

    “那天晚上黎总喝了酒,我去接他。没想到从车里一出来,就被高空抛物给砸了,幸亏老大眼疾手快,拉了我一把,不然脑袋直接干开瓢。我手上被利器划个大口子,流好多血,还不小心溅到我们老大衣服上了呢,老大的衣服可都是高定啊!幸亏他不用我赔。”

    原来是这样,知道真相的林柔疏有些难为情,但眼下,也不好表达什么,遂随着话题问:“好危险,那、报警了吗?”

    “这样的行为当然不能纵容!当时急着处理伤口,我们……”

    一直低头默默吃面的黎明朗开口打断:“吃面还堵不上你的嘴。”

    卓越嘿嘿一笑,及时刹了车。他这人就是这样,单看外表,不知道的以为是个文质彬彬的型男,话一多,形象分分钟垮塌。

    “老大,这面真好吃啊,是在哪家定的外卖?能给我分享一下链接吗?”

    “不能。”

    哈?咋变这么小气了?卓越悻悻的在心里os,也不敢开口怼老板。更让他匪夷所思的是,吃完面,黎总就让他回去了,什么事也没吩咐他做。

    难不成,半夜赶来,就为了让他吃碗面?老板的心思你别猜,猜来猜去也猜不明白。不过那面确实好吃,也值了。

    卓越走后,林柔疏收拾碗筷去洗碗。

    黎明朗对她说:“放那吧,明天家政会洗。”

    “不用了,碗不多。你去睡吧,我很快洗好。”

    林柔疏洗碗,他就坐在刚刚吃面的位置静静看着她,没有走。

    水流哗哗响动,衬得无声的夜更加寂静。

    林柔疏洗过碗转身,看他坐在原地未动,走到他对面坐下,“对不起,我太麻烦了。”

    “不麻烦。”

    “抱歉,是我小题大做、还误会了你,给你添乱。”

    “没有小题大做,这样的事,是要解释清楚的。”他眼神里满是耐心和缓,“我不会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也不会为了权利、地位……或是其他的什么,而放弃原则。那样就没有意义了。所以,林柔疏,”他专注看着她,“我能保证我在婚姻存续期间绝对的忠诚,你,可以在我们的婚姻存续期间,不去喜欢别人吗?”

    她点头的瞬间,他仿佛觉得,为自己争取到一张船票,能追上她的船票。实则他不知道,是他掉队了,她已经在岸边等太久。

    -

    林柔疏终于睡了个好觉,画画赚了钱,音乐事业也步入正轨,至少花卷儿的医药费不用愁了。至于她和黎明朗,不必担心会受到良心的谴责,已然如释重负,不敢奢求更多。

    经过昨日的阴云密布,天气转为晴好,林柔疏的心情也不错,黎明朗去上班后,她换上一套及膝长裙,出门去了乐器行。

    她习惯以吉他相伴写歌,现在没了吉他,就像失去左右手。想想那把被摔烂的吉他,心里仍不好受,如今只能挑一把新的了。

    逛到一家叫做弦音乐器行的店,林柔疏终于碰上合眼的吉他。

    这家乐器行的规模很大,经营各种乐器,吉他尤其多。她中意一款颜色复古的古典吉他,试了一下音,拿在手里就舍不得放下,一看标价,要五万多,超出预支了……

    “请问这款吉他打折吗?”

    “小姐您好,您看的这款是上好的云杉木做的,目前八八折售出,价格很划算。”

    她爱不释手弹半天,恰巧被偶然到店里视察的老板听见,远远看了她一眼。

    “还是先不要了,谢谢。”

    “这款吉他很适合您,真的不要了吗?”

    “再考虑一下吧,谢谢。”

    “那方便加您个微信吗?店里搞活动、打折力度大的时候,您可以及时收到推送。”

    “好。”

    林柔疏走后,老板王友弦走出来问:“那位顾客为什么没有买?”

    店员答:“好像是因为价格。”

    王友弦:“可惜了,弹得不错。”

    -

    林柔疏买了好多花卷儿爱吃的水果去看她。

    “花卷儿。”她微笑进门。

    “姐姐!”花卷儿见到她很兴奋。

    林柔疏见到旁边床位的小孩正睡着,朝花卷儿比了个‘嘘’的手势。然后拉上帘布,姐妹两个讲起悄悄话。

    “姐姐,昨天学校的老师和同学来看我了。”

    “是吗?”她扶花卷儿坐起来。

    “嗯!”花卷儿很开心,“学校放暑假了,老师也放假了,说要是医生允许的话,会过来给我补课!”

    林柔疏会心一笑,“一会儿我去问问医生。”

    “太好啦!”

    花卷儿接过林柔疏剥的香蕉,“姐姐,我暑假把落下的课补上,下个学期是不是就能和其他同学一起升六年级了?”

    “能。花卷儿,先好好治病,功课的事,别着急。暑假补不完、上了学也能补的,姐姐帮你补。”

    “姐姐,有你真好。”花卷儿拥抱她。

    林柔疏轻抚她说:“以后姐姐都不走了,一直陪着你。”

    “我长大赚了钱,一定买个大房子和姐姐一起住进去。姐姐你说好不好?”

    “好呀,为什么是大房子?”

    “我听学校的同学说,他们都有自己单独的房间做卧室,我也想体会一下,那样是什么感觉。”

    林柔疏听着心酸,“不用等长大,你病好了,姐姐就接你出院回我们自己的家,姐姐给你准备个漂亮的房间好不好?”

    花卷儿听了,却使劲摇头,“姐姐,我们只要有个自己的家就好,只要小小的,花卷儿就很高兴了,真的。你赚钱很辛苦,我治病……”

    “花卷儿,答应姐姐,不要担心这些。我现在……我们可以租一个,姐姐已经和公司签约了,完全能应付得来。小小的房子,也可以有两个卧室呀,到时候,我一个,你一个。”

    “真的吗?那我要锁起门来在里面偷偷写日记。”

    “好啊,偷偷看漫画书也可以。”

    姐妹俩捂着嘴小声笑作一团。

    笑着笑着,彤彤似是有些气短,开始喘促起来。林柔疏神色紧张,连忙轻抚她后背,又倒了温水给她。

    平复过来后,孩子开口第一句话便小声说:“姐姐,下次你来,旁边的乐乐不睡觉的时候,能给我读一页英文版的《哈利波特》听听吗?我想试试自己能听懂几个单词。”

    “好,以后每次来,只要你想听,姐姐就给你读。”

    临走前,林柔疏转去花卷儿的主治医生那里询问病情,她前段时间忙着画画,也不知孩子这段时间的治疗怎么样了,刚刚连用力笑了一会儿都那样,着实让人担心。

    “彤彤的病,已经出现了耐药,虽然还能选择二代药物继续维持,但,找到合适的配型做骨髓移植才能带来希望。”

    林柔疏从主治医生的办公室出来后,有些忧心忡忡。从电梯出来走入大厅时,恍惚间听见有人叫她。

    “林柔疏?”

    她转头一看,是江城国际学校的同学蒋瑶。

    林柔疏和蒋瑶小学在一个班。

    有一次,蒋瑶特意走到林柔疏面前,对她说:“我妈说你家是伪豪门不让我跟你一起玩。”之后就与她疏远了。

    那时林柔疏上三年级,江家不再接济林鹏的生意,也彻底与女儿划清界限,后来江宁查出血癌,关系才有所缓和。

    林柔疏单纯,却敏感。她一直记得蒋瑶说过的那句话。

    升入初中部后,两人并不在一个班。但后来不知为什么,蒋瑶却忽然同她走的近了起来。可林柔疏总觉得,蒋瑶对她忽冷忽热、像是带着某种目的性。她说不清楚,总之,感觉不像女孩子之间自然相处的那种友谊。没多久林柔疏就转去英国读书,两人联系不多,后来,和蒋瑶的哥哥蒋昕倒相熟起来。

    林柔疏到英国大概一年多以后,蒋瑶来过一次英国找她玩,家里不放心,让哥哥蒋昕陪着一起来了。

    林柔疏当时还奇怪,以她们之间的交情,根本不会深到要在异国他乡相聚的。

    后来见面才知晓,蒋瑶也想来英国读书,找她是为了多了解一下当地的情况。

    蒋昕比妹妹蒋瑶和林柔疏大五岁,当时已经在美国读大学。和蒋瑶的外露不同,蒋昕很内敛,话不多,自带一种忧郁的气质。

    林柔疏只和他们一起吃了顿饭,聊了聊在英国学习和生活的大概情况。后来蒋瑶再约她,她便以功课繁忙婉拒了。

    蒋昕后来转去英国读书,慢慢与林柔疏联系的多了起来。他为人礼貌谦和,学的又是摄影,两个人有很多共同话题可聊。蒋昕给林柔疏的感觉很舒服自然,她很开心在异国他乡能遇到一个家乡的大哥哥。刚刚熟络起来没多久,没想到他又重新回到美国继续学业。两人这些年一直有联系,但也仅限于逢年过节的简单问候。

    蒋昕毕业就留在美国发展,现今在时尚摄影领域已经很有名气,作品经常见诸各大名刊。

    林柔疏上一次和他发微信,还是过年的时候。

    蒋昕:柔疏,新年快乐,健康平安。

    林柔疏:新年快乐,祝昕哥一切顺利。

    蒋昕:今年要毕业了吧,继续留在英国上学吗?美国音乐类的高校很多,也可以考虑看看。

    林柔疏:不想继续读了,打算出来工作。

    蒋昕:有点意外,你那么爱读书。回国?还是……

    林柔疏:还不确定。

    蒋昕:无论在哪里,都保重身体,注意安全。

    林柔疏:嗯,你也是。

    蒋昕:有事记得给我打电话。

    林柔疏:谢谢。

    那时候,林柔疏刚刚得知花卷儿的病复发,心急如焚的她只想尽快赚钱。她怎么也不会想到,一个月后,她会向黎明朗求婚,命运的齿轮开始转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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