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祖母!”见着太后的那一瞬,李无忧的情绪便再也忍不住了,她提着裙角跑到了太后面前扑在对方怀里,眼泪像泄洪一般,苦了个酣畅淋漓。

    “哎哟,我的囡囡哎,这些年你受苦了。”太后捧着孙女的脸,慈祥的面孔上亦是挂上了泪痕。

    两祖孙哭作一团,就连一旁伺候的下人们亦所有感染,纷纷抹起了眼泪。

    “太后,殿下,可别再把身子哭坏了。”八喜边揩眼泪边劝慰道。

    心底的委屈得到倾泻后,李无忧渐渐冷静了下来,害怕再伤心下去会有损祖母身体,她赶紧擦了眼泪,反过来安慰太后道:“祖母别伤心了,孙女这不是好好的么。”

    太后捧着李无忧的脸看了又看,还非要让她在自己面前转了几圈,确认没有缺胳膊少腿儿后才放下心来,随即又将孙女拉入怀里,满眼疼惜地说道:“我的乖孙女总算是回来了,可得答应皇祖母,再别离开这么久了,祖母年纪大了,等不起了。”

    李无忧听了这话后又是一阵忍不住的伤感,她趴在太后膝上,望着祖母道:“祖母承天地庇佑,定会长命百岁的!”

    太后怜爱地抚摸着孙女的头,笑道:“若真如此,自是极好,这样便可以多陪陪我的囡囡了。”

    李无忧垂下头,侧脸在太后手心蹭了蹭道:“上天怜见,定会如孙女所愿的。”

    太后点了点李无忧的鼻尖,这才想起李无忧在养心殿外跪了好几个时辰,还没来得及用午膳,于是赶忙吩咐侍从们传了午膳过来。

    “饿了吧?多吃点儿,瞧你都瘦得没形了。”太后不停地往李无忧的碗里夹着菜,直至她的碗里都堆不下了还不罢休。

    “够了祖母。”李无忧连连道,“孙女实在是撑不下了。”

    李无忧是真的吃不下了,但太后看在眼里,却更是心疼不已,她道:“陵川那地方,早些年哀家也曾去过,虽不是北疆那样的苦寒之地,却也是个偏僻荒凉之境,哀家实是不敢想象这五年里你是怎么度过来的。”

    “祖母莫要为孙女伤怀,陵川地处偏远,吃穿用度自是不敢与宫廷相比,却也是个修心养性的好地方,青云阁中的师姐妹们也待我极好,从未苛待过我。在青云阁思过的这些年,孙女想明白、也看明白了。孙女之前的行为确实极端了些,但经此一堑,孙女日后会更加地当谨言慎行,绝不再让祖母劳心,让父皇失望了。”

    “你能这样想哀家甚感欣慰。”太后握着李无忧的手道,“哀家就怕你陷在过去的囹圄中走不出来,现在亲耳听到你说这些,哀家便放心了。囡囡你放心,此次哀家借寿诞之由,让皇帝下旨将你接回来便不会再让你离开了,你且安心在府里待着,什么也别怕,若有人敢欺负你,你直接告诉祖母,由祖母给你做主。”

    “谢祖母!”李无忧点头道。

    “至于——”太后试探着开口,瞧着李无忧神色无异后才继续道,“至于殷家,谅他们也不敢再纠缠于你。——提起这个,哀家就一肚子气,也不知皇帝当初是怎么想的,明明那殷国公都表示不予追究,你父皇为了安抚他,仍是执意要将你送去陵川,要哀家说,就凭那殷家老二的做法,打死他都是活该!”

    “祖母,事已发生,再谈无益,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李无忧反过来安慰太后道,“至于父皇,您也别怪他,身为一国之君本就有太多的无奈,孙女能够理解父皇的做法。事情落得今天这样的结局,本来也怪不着任何人,若真要怪的话,只怪孙女自己识人不清。”

    “不说了不说了。”太后怕再说就又要触及李无忧的伤心事了,因而赶忙打住了话头,“如你所说,就让一切都过去吧,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我们囡囡的福气还在后头呢!”

    “承祖母吉言!”李无忧含笑道。

    从尚阳宫出来,走在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廊道上,李无忧百感交集。

    母后薨逝,父兄不待,她揣着母后临终前对自己“长乐无忧”的夙念,小心翼翼地活着,原本以为这一生也就如此了,偏得上天眷顾,让她遇着了一个愿意托付终生之人。

    那人如同一道曦光,穿透晨间浓雾,将她从暗无天日地寂寥中救了出来。

    奈何此人非良人。她刚从乱石中爬出来,又一脚陷入了另一方泥潭。

    无人拉她,唯有自救,可最后受到伤害的唯有她一人。

    陵川常年阴雨连绵,她在那里待了五年,拢共也没见到几天的太阳,那里的地面上总有流不完的水,潮湿得连帷帐都能拧出水来,那里的风啊,像是会割肉的刀。

    初到那里的李无忧像是一只见不得光的蛆虫,蜷在阴暗角落里凄苦地熬着。

    她再不也不想回到那里去了。

    此次回京,好似一切都变了,但又都没有变,父皇待她一如既往地冷漠疏离,也从不关心她这几年过得如何,唯一在意的是,在这五年里,她有无学乖,是否认识到了自身的错误。

    可是她又何错之有?

    如果识人不清也算是一种错的话......

    “殿下在看什么呢?”萍儿见李无忧望着高处的屋瓴愣神,也跟着朝那方看去,可除了灰蒙蒙地天之外,她什么也没看到。

    “没什么。”李无忧回过神淡声道,“走吧。”

    李无忧先启步,萍儿走之前又朝那边望了一眼,忽见一群燕子从屋脊后涌了出来,扑腾着翅膀在上空盘旋着飞向远方。

    “殿下,快要下雨了。”萍儿话音未落,便有豆大的雨粒从高空撒下,她赶忙将手护在额顶,追上李无忧后,又将手移过去帮主子挡起了雨。

    马车驶过朱雀街时,雨势更大了些,路两旁的商贩手忙脚乱地收拾着自己的东西,推车朝家中赶着。

    李无忧掀起窗帘一角,窥视着民间百态,终于有了股自己还活在人世间的真实感。

    “殿下笑什么?”萍儿偏着头问。

    “没什么。”李无忧放下帘子,背靠在车厢上,阖目休憩。

    “殿下,奴婢给您放块垫子靠着,免得硌身。”萍儿道。

    “不必。”李无忧抬手拒绝道。

    见主子拒绝,萍儿也没再多言,自顾拿了食盒里的糕点吃了起来。

    摇摇晃晃地马车终于静止了下来,与此同时,李无忧双眼蓦地睁开了,胸腔也猛地跳动了起来。她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直至看到还在偷吃的萍儿才稍稍卸下心防。

    “殿下,到家了。”萍儿揩了嘴角的碎屑朝外探出了头,但她很快又退了回来。

    “怎么了?”李无忧边整理着裙摆边问道。

    萍儿犹豫片刻后才道:“奴婢看到殷家长公子在咱们府门口......”见李无忧面色突变,她又赶忙道,“殿下,您且在这里稍候,待奴婢将他赶走了您再出来。”

    正要出去的萍儿被李无忧唤住,“不用了,躲是躲不掉的,扶我下去吧。”

    “是。”萍儿喏声道。

    “殿下!”殷伯廷看到李无忧从马车上下来,沉着的面色瞬间舒展开来,欣喜地上前拜道。

    “殷少卿免礼。”李无忧端着身子道,“不知殷少卿来本宫府上作甚?”

    面对李无忧刻意的疏离,殷伯廷心中如刀在刮,但毕竟是他自己造下的孽,他也只得默默承受。

    “殿下刚回来,臣担心殿下在寝食上会有所不适,便寻了些药材带给殿下。”殷伯廷从仆人手里接过盒子递至李无忧面前,“这些药材产自西罗,皆是安神助眠的上等补药,万望殿下莫要嫌弃。”

    “劳殷少卿费心了。”李无忧睥睨着对方手中的檀木盒子,随即便将目光移向了远处,“父皇刚赐了本宫不少东西,其中不乏有进贡来的药材,且皇祖母亦有相赠,殷少卿还是拿回去吧。”

    “殿下!”见李无忧要走,他忙上前拦在了她的面前,局促地握着那盒子,轻声道:“臣自知无法与陛下和太后所赐相比,但这些也是不可多得的好东西,殿下还是收下吧。”

    李无忧轻轻扫过殷伯廷的手,就着他的手打开檀木盒子,从中拿起了一株百年玉参,殷伯廷顿时喜笑颜开。

    “殿下,这株玉参是臣费了好些功夫——”

    “东西倒是极好的。”李无忧打断了殷伯廷的话,她将玉参拿在手中端详了片刻,后又放了回去,并勾起食指盖上了盒子,再抬眸对殷伯廷道,“可惜少卿好意,本宫怕是无福消受!”

    “殿下!”殷伯廷的脸瞬间变了颜色,他的眼中满是懊悔与哀伤,“您当真还是不肯原谅臣吗?”

    “殷少卿言重了!”李无忧淡声道。

    “臣知道,臣之前的所作所为伤透了殿下的心,臣不敢奢求殿下的原谅,只求殿下能再臣一个弥补殿下的机会。”殷伯廷眼眶通红,气息微颤地说道。

    “弥补?”李无忧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般直接笑出了声,“那你想如何弥补本宫?且不说其他,本宫只问你,殷国公夫妇知道你来公主府一事么?”

    殷伯廷怔在原地不说话,李无忧只用一句话便戳到了他的痛处,她更想笑了。

    “殿下,父母那边臣会处理好的,请殿下再给臣一些时日。”殷伯廷道,“臣向殿下保证,臣一定、一定不会再让殿下受到伤害。”

    李无忧直接嗤笑出声,她也懒得再与殷伯廷浪费口舌了。

    “长乐!”见李无忧真的决然到一丝情面也不留,慌得直接叫出了她的名,然后又急匆匆地绕到了她的面前。

    “放肆!”萍儿见状伸手拦在了殷伯廷面前,沉脸训斥道,“公主的名讳也是你能直呼的!”

    殷伯廷也是反应过来自己有所失态,当即又换上了谦谦君子模样,诚心劝诫道:“臣知道殿下心中还在恨着我,但有一事,臣还是得向殿下说明,那个李蘅不是个善茬,殿下还是不要与他有接触为好。”

    李无忧笑了,今日究竟是怎么了,还是那位指挥使得罪的人太多,怎么人人都这样说?

    但其他人也就罢了,偏偏殷伯廷的话她是一个字也不愿听、不愿信,“怎么,李大人是哪里得罪了殷少卿吗?”

    殷伯廷忙道:“臣与李大人鲜少有往来。”

    “那殷少卿为何在背后说李大人的坏话?”李无忧道。

    殷伯廷顿了顿后回道:“虽说在背后论人是非非是君子所为,但事关殿下,臣也顾不得那么多了。殿下不知,此人原本姓徐,后来为了谋取前程才改的姓,试想一下,一个为了向上爬而不择手段,甚至连本家的姓都可以丢弃掉的小人,有何忠信可言?”

    “况且,此人乃陛下亲信。”殷伯廷缓步上前凑近李无忧,压低声音道,“臣担心他对殿下怀有不轨之心,还望殿下慎之!”

    殷伯廷不愧是最为了解李无忧的人,轻轻松松地就拿捏住了李无忧的软肋。

    殷伯廷的一席话多少在李无忧的心底埋下了怀疑的种子,但她还是嘴硬道:“即便如此,李大人至今没有做出过伤害本宫的事,不是吗?况且,李大人还是本宫的救命恩人,你此时却在本宫面前出言诋毁,就称得上是君子所为吗?”

    李无忧瞥了殷伯廷一眼,继续讥讽道:“一个背叛过本宫的人,此刻却说另一个刚救过本宫的人不值得相信,殷少卿,你觉得本宫还会相信你的话吗?”

    “殿下,臣所言皆是为殿下所虑,殿下不信臣不要紧,但请殿下也莫要轻易信了那位,以免日后落了他的陷进。”殷伯廷禀道。

    “哼!”李无忧冷冷地扫了他一眼后便转身进了府门。

    被关在门外的殷伯廷伫立良久后才黯然离去,走了几步后,又不甘心地回望着公主府的门楣。

    他握紧拳头暗暗发誓:上一次失去的,这一次他无论如何也要拿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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