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步声沙沙响起,有人掀开了垂幔,平霓脸颊边的头发被微风吹起,她抬眼看去,却呆住了。来人也是一怔,若有所思的看了她一眼,便转身走了。

    那张艳光四射的脸,平霓绝对不会认错,居然是万夫人。

    万夫人怎么会在太后宫中,她思绪万千,迷惘的待在原地并未起身。

    “还不快进去拜见太后!”是身后的太监在厉声催促。

    平霓这才起身,走至里间,她恭恭敬敬的行了个礼,听到珠帘响动,似乎是太后在掀开珠帘打量她。

    “把脸抬起来给哀家看看。”太后不无严厉的说。

    平霓莫名心中一刺,像是早已经受伤的地方,曾经被草草包扎,过了许久都没有愈合,现下才流出鲜艳的血来。

    她缓慢的抬起头,木然的望着前方,太后的目光停留在她身上,许久。

    她感到一阵不自在,唯唯诺诺的出声:“怎么了?”

    太后依靠在榻上,直直的望着她,口中喃喃自语,却有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果然是你!”

    平霓听不懂了,太后目光淬毒,像是一柄锋利的刀子:“你是那女人的孩子,我这一辈都不会忘的,你该死!”

    她忽然“呵呵呵”的笑了起来,两三下就下了榻,移动到平霓面前。平霓闻到一股深刻的暖香,不由自主的转过头去,太后却一把捏住了她的下巴。

    她抬起头来,太后的面容近在咫尺,她毕竟上了年纪了,即使脸上用很厚的脂粉遮盖,那些沟壑还是清晰可见,她张着一张大嘴,潮湿的热气喷在平霓的脸上,笑的更开心了:“别害怕,我的宝贝,你虽然该死,但是哀家是绝对不会让你死的,你可是哀家的心肝宝贝!”

    她的语气藏着兴奋,尖利的指甲在平霓脸上划过,女孩感觉一阵刺痛,她心中思虑良久,终究还是问道:“我母亲,究竟是何人——”

    太后面色大变,她立马放开女孩的脸,嫌脏似的拍了拍,皱眉道:“晦气的事情不必再提,好孩子,你没有你那该死的母亲,在哀家身边,也会获得很好的!”

    平霓心中闪过一阵恐惧,这一切早就已经超出了她的想想,她本能的反抗:“不,我不愿意!”

    太后脸上划过一丝厉色:“你不愿意也得愿意,这是你必须做的,你若是不愿意,便会落得和你母亲一般的下场,你愿意疯疯癫癫的死,尸骨被烧成灰烬吗?!”

    平霓找回了自己的理智,她想起了宁妃对自己说的那些话,猛地站起身来:“你说谎!我母亲是被你害死的,是你!是你要她说出……她的秘密。”

    母亲的秘密,究竟是什么呢?她狠狠的掐着自己手心中的软肉,强迫自己去面对着疯狂的太后,可是就连她自己都不明白,母亲的秘密,到底是什么?

    宁妃不愿意告诉她的事情,到底是什么?

    太后冷冷一笑;“识时务者为俊杰,你母亲就是因为不识时务所以才死于自己的愚蠢,与哀家何干?”

    她转过身去,在房中走几步,似乎在回忆往昔:“曾几何时,哀家还在民间,当一个私塾先生,你母亲便是我的学生。”

    她目光扫视过来,没有什么温度,平霓却觉得遍体生寒,她听着太后继续说下去:“你母亲家世好,长的那般美,又很聪敏,在当时有许多人去追求你母亲,你母亲都看不上,她瞎了眼了去嫁给了你父亲。”

    她长叹了一口气,目光之中似乎有几分真情:“我那时劝她,千万不能去啊,都快要亡国了,那时候已经兵荒马乱了。你母亲太倔强,头也不回的走了,后来没几年,真的亡国了。皇帝打下了天下,哀家成了太后,我的钰儿却被远封边关,这是谁也想不到的事情——”

    “你母亲似乎是带着你过了几年苦日子,你父亲死了,那种年头,一个带着孩子的妇人是极难讨生活的。她听说了我已经成为太后的消息,于是就带着你来找到我。”

    平霓能想象到那副图景,一个衣衫褴褛的女人,带着一个面黄肌瘦的孩子,在城中无法立足,过着有上顿没下顿的生活,在战火纷飞的日子里,能活下来就已经是奇迹了。

    父亲,难道也是在战争中死去?

    “我对你母亲不计前嫌,她却不愿意投桃报李,我对你母亲的一点点小小的请求,她都不肯答应,真是狼心狗肺的女人!”

    太后随手摔碎了一个瓷碗,细瓷片划破了她的手掌,她冷冷的抚上那道伤口,像捕猎者盯着猎物那般盯着平霓:“如果你也像你母亲一样,我便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平霓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太后宫中走出来的,她迎着晚风走了许久,才发现皮肤俱是冰凉,贴身的衣裳居然已经被冷汗浸透了,不舒服的贴着身体。

    她随意的捋了几把,浑浑噩噩的朝着宫门口走去,远远就看见来时的马车,像是终于看到了安全的港湾一般跑了上去。

    “公子”她有些哆嗦的叫道。

    谢浪闻看着女孩失魂落魄的跑上马车,她全身都在颤抖,面孔活像是刚刚见过了鬼,他没有犹豫,一把将女孩拢在怀里,安抚似拍了拍女孩的肩膀。

    他眉头紧锁,紧接着问道:“你去了哪里?”

    平霓不想告诉他她见过太后的消息,她靠在他温热有力的肩膀上闭上眼睛:“只是去了宁妃宫中。”

    谢浪闻还想再问,却看见女孩闭着眼睛一动不动,居然已经在他的肩膀上睡着了。

    二人回到府中,谢浪闻打横抱着平霓从车上下来。万夫人的车架在后边停下了,头戴华丽珠钗的她明显和太后宫中的朴素形象不同,显然是出了太后宫中便重新装点了一番。

    她背着光走来,冷冷的将嘴唇抿成一条直线,看着谢浪闻抱着女孩走进府中,眸中神色意味深长。

    回到谢浪闻院中,平霓才悄悄转醒,她做了一路的噩梦,额头上皆是冷汗,谢浪闻听到她喊了一路的‘母亲’‘太后’便猜到了她去过太后宫中。

    秋逸仙曾经说过,太后对女孩恨之入骨,他一时竟然差点遗漏了这一点,联想到她出宫后的种种,他气急,抱着她的双臂肌肉太僵硬,像是顽石。

    “你不要命了?”

    平霓听到他这样问,便知道他什么都猜到了,他一向是水晶心肝,别人想要隐藏的事情,在他眼里却不是什么秘密。

    她直直的靠在榻上,想起今日太后最后对自己说的那句话:“你回去好好想想吧,别妄想能逃过我的手掌心!”

    那女人阴毒的面孔,让她憎恶万分,她不想让他也牵扯进这件事,她已经遭受了如此多的不幸。

    她不愿意看着他万劫不复。

    许久,她才淡然出声:“公子莫要再问了。”

    她拒绝意味浓厚,谢浪闻顷刻间便被怒意染红了眼,修长的身躯不住抖动,他极力压制着从胸腔之中传来的怒气。他冷冷的喘气,像是一头蓄势待发的狼。

    “你不愿意让我插手你的事情,我原是知道的,你怕我心术不正,我是侯府中的公子,你是我名义上的书童,你觉得我玩弄你,是唾手可得的事情,不需要付出任何的代价,对不对?”

    那声‘玩弄’直接戳中了平霓的心事,她脑中嗡鸣一声,终于肯抬起头看他了。

    他面上冷冷,即使是生气了,美人就是美人,美人生气反而有一些不一般的风度,可她听见他极强硬的说:

    “你知道我从未玩弄过你,我对你的那些举止,都是发乎于情,止乎于礼,有些时候我对于欲念上涌,会在礼上停不下来,也请你原谅我,因为你太吸引我,但是我目前从未对你做过什么真正过分的事情,对不对?”

    平霓呆呆的望着他澄澈的眼睛,可是如今那里面盛着无边怒意,好似海啸喷发,可他硬生生的压制住海啸,继续平静的盯着她的眼睛:“因为我知道,我若是对了你做了真正‘玩弄’的事情,对于你来说,是极大的伤害。”

    他深吸一口气,窗幔上的垂丝飘带在他手中即刻化为齑粉,他冷冷的笑:“不越过你的心意守住我的底线是我的事情,可是不懂我的心意却要装作明白,却是你的事情。”

    他说出话仿佛在心中沉淀许多遍,也让他深深为此痛苦过:“你根本不爱我。”

    他下了定义,这是经过内心肯定的答案,带着他的悲哀。

    平霓久久震惊,她几乎说不出话来,她看着他气的发昏却还是保留理智的样子,悄悄抚上他的面颊,她想说些什么来挽回,在唇畔来回许久,却发现她从未将二人的关系如此开诚布公,好似一条活蹦乱跳的鱼在水中尚能畅游无阻,一到了阳光下,便立刻宣告死亡。

    他撕破了他们这场乱七八糟感情的遮羞布了。

    他冷冷的看着他,再也不像是往日里那个温和的端方君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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