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过多久,智能漫步走出。

    智能身着打着补丁的袈裟,颈间的佛珠为木料所磨成,被虫子蛀了好几个虫眼,他打量平霓与饮马人,淡淡的作揖:“两位找我何事?”

    平霓这才发现张静放不知藏到了何处,她抬眉不解,饮马人抬抬下巴,智能面露茫然,三人便一起抬首望天。说时迟那时快,庙门旁的一颗百年松树之上,张静放一席麻衣飘然而下,他手中捻着几颗松果据案大嚼,如此粗粝的东西居然吃的津津有味。

    “智能老弟,我可是很久没来寻你了,上次从你这借去的那柄剑至今还没还你,我想说的是,我还要再借三个月。”他眼睛滴溜溜转,分明是做贼心虚。

    智能早就摸清了这老贼的脾性,眼下说要在延期三个月恐怕等自己入了土了他也不一定会还来。他指着张静放的鼻子笑骂几句,张静放却也不恼,只呵呵的笑了几声。

    好在东西并不十分要紧,他好脾气的笑了笑,邀请门口站着的三人进庙中去喝茶。庙中清苦,茶泡的和白水一般,端上来的茶点似乎放的太久了,都有些湿漉漉的,平霓捻了一块慢吞吞的吃下去,只觉得在嗓子眼里堵住险些喘不上气,一口气将一盏茶喝光。

    智能悠然的和张静放聊了许久,忽然想起此地还有二人,他转过头来,询问张静放:“你这老头子带着这两个年轻娃娃是怎么回事,一把年纪了终于想起来收徒了?自从你把你那孽徒赶出师门,眼下已经约莫十年没有收徒了吧。”

    张静放回忆起这段不太愉快的过往,慢慢眯起了眼睛:“是快十年了,算算那臭小子也约莫满二十岁了。”

    他神色冷然,像是不大高兴了,智能却偏偏要刺激他:“如此好的根骨,百年难寻的材料,你怎么说赶出去就赶出去了,岂不是平白无故便宜了旁人?”

    张静放淡淡笑了两声,眸中却冷冽,许久,他缓缓的摇了摇头,话语中没有半分惋惜:“他杀心太重,对于常人一丝感情都没有,留着也是一个祸害。况且这江湖之中我还没有见过谁能驾驭如此桀骜不驯之人。”

    鲜少见到他这样说话,智能笑了笑;“你说他对于常人没有感情是怎么,他莫非伤了你的心了?”

    “你不懂。”张静放垂眸不再回答:“眼下这两个年轻娃娃,只是我善意大发出手相救的,旁边那个戴面具的男子,他的剑术我闻所未闻。那个女子,倒是根本不会武功,只是——”

    他睁大眼睛,语气中是浓浓的怀疑:“你在方才的争斗之中并未出手,但是你摸住腰间匕首的姿势倒是和我曾经那逆徒有几分相似。”

    平霓如遭雷击,她背后冷不防窜上一股凉意,干笑几声;“张老说的什么话,这世间所有人握匕首的姿势不都是差不多吗。”

    松树叶随风摆动,沙沙作响,张静放的眼神压迫感十足,明晃晃的不加以遮掩:“寻常人捏匕首的姿势不是那样子,看来你自从接触刀剑便是从那样开始握的。我此生只见过一人那样捏住匕首。你方才说你们二人是从京城来——”

    他眸中光彩几经晦暗明亮,想要脱口而出的话几次三番的咽回肚中,最终还是说出口:“我想问的是,你们有没有在京城之中见我那逆徒。他是镇北侯的次子,时年应该二十岁,不知娶妻否。”

    他垂下去的眼皮夹杂着掩饰的不太好的关心。平霓暗叫糟糕,这到底是怎么样的缘分,居然在这里也能见到认识他的人。若是早知道如此,方才打死她她都不会跟着这老头来到此地。

    她吞咽了一下,坐直了身体,努力让她看起来理直气壮些:“张老,我们二人在京城之中只是普通人,怎么有可能认识镇北侯府里的少爷呢,呵呵呵,你未免也太看得起我了,呵呵呵。”

    张静放不动声色的打量了一会平霓,平霓只觉得身上简直百蚁蚀身,背上出了一身的冷汗,拼命咬牙做无事发生状。终于,张静放像是相信了她的说辞,暗暗垂下眼眸,不说话了。她这才松了一口气,明眸却也是不可控制的暗淡下来。

    忘情丸的药效发作的越发显著,她每日晨起只觉得心神恍惚,似乎昨日之事如同大梦一般缥缈远去,她几乎记不起来谢浪闻的声音是怎么样的,心中越发没有定数,猜想过不了多久,她应该就会彻底忘记那双漂亮的像是深潭中的桃花一般的眼睛。

    山中天黑的快,蛐蛐的叫声此起彼伏,夜风冷冷的吹过来,平霓的被蚊子蛰了好几个包,张静放才终于放下了茶盏,领着几人走出寺庙。

    智能远远的在身后喊着三月之后要把剑还来,前头的人久久没有回音,头也不回的走了。

    平霓并肩和饮马人走在一处,张静放走在前头,不知走了多久,听见前头的人悠悠出声:“你这小身板,在江湖之上闯荡,很容易被别人一剑戳死。”

    平霓无语凝捏,笑了一笑:“张老有何高见?”

    老头哼了一声,悠悠道:“明日跟着我练剑,先学一些适合自己的招式。”

    这便是要收她为徒的意思了,平霓受宠若惊:“怎么敢劳您大驾,何况我也没有什么天资,远远比不上那——比不上旁人。”

    温热的风悠悠的吹过几人的发丝,张静放的声音严肃,却带着一抹笑容:“比不上旁人又如何?你和我那孽徒握剑的姿势一模一样,心性却全然不同,就凭这个我也愿意教你两招。”

    平霓笑了笑,明白这老头真是对孽徒谢浪闻爱的深沉,如今只不过是在她的身上看到了谢浪闻的影子,她想要出言拒绝,饮马人的手却捏住了她的掌心,她悄悄的看过去,饮马人轻轻的点了点头,似乎是想让她答应此事。

    过了许久,张静放才听见女孩低低的声音,像是一片晶莹的落叶划入水中。

    “那便有劳张老了。”

    *

    京城不平,谢浪闻在谢兰院中,与谢兰对坐饮茶。

    手下正在禀告进来京城之中发生的一桩桩一件件事情。大多都是围绕着太后和皇宫之中的动静。

    太后在暗中传言皇帝手中的传国玉玺是皇帝一手伪造的,并重金雇佣杀手在民间追捕那手中拿着真玉玺的“孝音公主”,在明面上说这一切都是孝音公主的阴谋,是孝音公主给陛下的传国玉玺狸猫换了太子,太后只是在为皇帝重金在民间追回玉玺而已。

    这些事能让普通人信以为真。却无论如何也瞒不过那些权贵华族,他们一双双刁钻的眼睛似乎真的经过火炼。许多人看穿了太后的不险恶用心,但是震惊众人的是,朝中无人动作。

    原因无他,太后的党羽力压着帝党的声音,帝党中的权臣纷纷倒戈,他们认为一个没有儿子的皇帝,实在是不值得追随。

    “大哥认为眼下形式如何?是好是坏?”在如此紧要关头,谢浪闻依然好整以暇。

    “不算好也不算坏。”谢兰难得沉默:“浪闻想要出手吗?现在并非好时机,朝堂之中,那些人都昏聩……只渴望着自己的荣华富贵世世代代的流传下去。”

    “不错,现在确实不是出手的好时机,却是出手的最后时机。”谢浪闻扬唇冷冷一笑:“而且,出手的地方绝不是在朝堂之中,朝堂之中不过是一盘散沙,一群墙头草似的玩意儿,随随便便伸伸手也就捏死了。”

    谢兰隐约猜到了他要去干些什么,目中划过一丝惊惶:“太后倾其权势,在民间安插如此多的杀手,浪闻怎么可能一一攻破?”

    “大哥长进了许多。”他目中冰冷,像是吐着信子的毒蛇:“既然不能一一攻破,便一网打尽吧。”

    谢兰沉默半晌,他认为他这个弟弟身上杀虐太重,许久才道:“浪闻打算怎么一网打尽?”

    谢浪闻觉得有些无聊,他近来苍白消瘦了不少,在府中总是有几分懒怠,一站起身身上的墨发便直直的垂下来,披散在背上。他信手拿起一柄长剑挥了挥,寒光在太阳下冷冷的划过一道漂亮的锋芒,明眸上挑,似斟酌,也似早已下定答案。

    “擒贼先擒王,王一旦倒下,兵士就会士气低落,不攻自破。”

    他顿了顿,问道:“大哥可明白?”

    谢兰低垂着眉眼,他把许多话藏在心中隐忍不发,在心中掂量了许久,最终还是不愿意看着亲弟弟去以身犯险,明明知道他一旦下定了决心的事情便是极难更改,他长叹了一口气,暗哑出声:“浪闻在那人走后偏执了许多,有些少年时的样子了。”

    那人的名字他聪明的决口不提,谢浪闻还是不可遏制的想起了平霓,她的一切就像是深渊一样吸引着他,也许他早已溺毙。

    他心痛到自己麻木,才逼迫自己正视这个事实。

    谢兰温凉的目光望过来,带着几分不确定:“也许,她并配不上你的爱。”

    谢浪闻站在原地沉沉的笑了一声,周身的气质却无端冷冽,他再度挥了一剑,剑锋势如破竹,如同带着他坚定的决心。

    “不,你错了,这世上只有她配的上我的爱。”

    他垂下眼,认命般叹息:“我也只爱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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