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踏上马车之前，突然回身凝望了一眼垂柳拂风曾经携手走过数度的扬州湖畔。眸中倒影平静湖面，神色冷然，引得简行册疑问：“阁主，你莫非还是在想着那弃你而去的小姑娘？”
简行册坐在马上不伦不类，他没指望着这煞星能够回答，没想到他却破天荒的垂下眸去，过了半晌才道：“启程吧。”
扬州纵情的种种，终究是抛下脑后，她定然不愿意和他再次相见。
心中到处是伤又如何，山高水远，他终究是被抛下了。
*
平霓住在镇中客栈之中，她又梦见了母亲。
她已不再是幼童，而是少女，她皱着眉头四处打量，似乎是在深山之中，竹子高耸入云，密密麻麻的不透出一丝光线。她十分害怕，在竹林之中四散奔逃，却总是见不到出路。
好不容易到了一处稍微亮堂的地方，她忽然闻到一股浓重的血腥味，像是野兽在吞食刚刚杀死的猎物那种浓重的血腥味。
她低下头，却发现自己的手腕上长长的一条刀痕，像是刚刚被刀割过的样子，她触目惊心，却怎么也无法止住伤口的血，于是嚎哭了起来，哭的撕心裂肺却没有任何人来帮助她。
她一边流着眼泪一边向深林跑去，光线愈来愈暗，声音像是被四周的东西吸走了，她听不见任何的声响，却忽然听见了女人的尖笑声——
是母亲。
母亲居然出现在了不远处，她身上沾满了泥土，粗布做成的裙摆上到处都是湿泥的痕迹，连脸上都狼狈不堪，少女心中酸楚至极，她奔跑到母亲面前，大哭着把自己不住冒血的手腕伸到母亲面前。
母亲一看到自己的手腕，便露出了神秘的表情，那种表情既温柔又贪婪，带着无边无际对于尘世的欲望。平霓从未见过有人能够将这两种表情合二为一，她错愕了。
母亲却将手伸到她的头发上摸了摸，笑眯眯对她说道；“好孩子，这可是好东西，以后，可享尽天下的荣华富贵。”
脸颊上忽然停留上了某人冰凉的指尖，梦境戛然而止。
她绝望的喘息一声，睁开眼睛却发现是秋逸仙站在她的床脚，手中端着一碗汤药，他向她看来：“醒了，姑娘。”
窗外雨声落入耳中，平霓才忆此时身在何处，她虚脱般的点了点头，伸手才发现自己的手腕细瘦的像是只有骨头，惊讶道：“这是怎么回事？”
秋逸仙眼中有淡淡的怜惜：“我们现下是在京城附近的小镇上，你已经昏迷了接近七日。”
平霓全然没有记忆，想要起身却发觉自己使不上一丝一毫的力气，她微微倾身依靠在墙上，嗓音沙哑着问道：“为何我会昏迷如此长的日子，晚娘呢？”
秋逸仙长长叹了一口气，放下那碗汤药；“晚娘出门去采买药材了，你的身份特殊一直没有请过郎中，不过晚娘说你也许是因为短时间内过于悲伤的缘故。”
平霓愕然，沉默了好一会，才抬首拿起沉甸甸的瓷勺舀了一勺汤药送至口中，汤药咽下喉咙，她又听见晚娘进门的声音，她性格粗放热情，见她醒来便奔至她的身前，紧紧的搂抱着她：“我还以为你活不了了，这几日都无法吃的下任何东西，如今不知瘦了多少了。”
她哀叹一声，拿出食物喂给平霓吃；“如今真是去了半条命了。能活过来就是天意。不如我们都背弃了堂主远走高飞得了！”
平霓被她的语气逗笑，她兀自笑了一会，忽然垂下头道：“如果我不回到京中，许多人的性命便于顷刻之间化为灰烬。”
那是她曾经经历过的场景。生灵涂炭，战火纷飞，战争毁灭一切，权利摧毁一切。
她无法阻止这一切的发生，那么至少要让这一切不那么快发生。
她扬起的唇角如此温柔，眼神却是坚毅；“明日，我们便入京。”
*
扬州戒严。
连水路上都围满了连成一片的船只，官差在前头拿着画像一个个的看过去，连老人和稚童都不放过。
谢浪闻掀起一角车帘闲闲看去，冰冷的眸子中倒影着火光，简行册看到前头的画像上的女子，低声笑道：“果然是在查找孝音公主，殊不知孝音公主早就不在扬州城中。”
无人听到他的话语，前头的官差查问的仔细，风声鹤唳。几人在城中同行了几天，连传递消息的暗桩都被斩断，想必是宫中的手笔。谢浪闻轻轻呼出一口气，发现官差们聚集在一处谈事，吩咐前头的简行册：“你去瞧瞧，他们在说些什么？”
简行册这几日被他吩咐惯了，叼着一根狗尾巴草便便笑嘻嘻的上前去打听。
车外静了片刻，不久他穿着马靴的脚步声又传来过来，简行册在车外停下脚步，声音不知为何染上了几分冷然：“阁主，我打听到他们在谈论的是宫中立太子之事。”
“太子？”谢浪闻捏了捏自己的眉心，好笑般笑道：“陛下没有儿子，要从何处立太子？”
简行册不知为何居然沉默了。风中裹挟着一丝反常的宁静，谢浪闻猛地察觉到不对，长睫眯起；“但说无妨。”
“是。”简行册吞吞吐吐，好半天才说出完整的一句话，“宫中太子新立，是遵照陛下的口谕，据说此人对养父仍有牵挂，不愿意改掉自己的旧姓，但他确实是陛下的亲子。”
话语戛然而止，谢浪闻直视他，喝道，“快说！”
简行册喉头艰涩，勉为其难：“太子新立，名为谢兰。”
*
鬼市之中依旧熙熙攘攘。
平霓头戴帷帽，与张饮名相见时已经是清晨时分。张饮名像是彻夜未睡，一直在饮血堂中等待着她的来临。
她只身进入堂中，昏暗的光线下还是一眼认出眼前的男人，远远的作揖：“张堂主。”
张饮名转过身来，眉目中尽是邪气：“哪受得起孝音公主虚礼。”
平霓瞧了他一眼；“本就是张堂主遣杀手来将我带到此地，如今还要这样隐隐绰绰，好没意思。”
张饮名大笑几声，猛地吐出一口鲜血，处在黑暗之中的鬼仆笃信他的命令，连忙现身搀扶住他的手臂。张饮名面色淡淡，抹掉嘴角的血迹便挥了挥手：“不必来牵住我，我一时半会还死不了。”
他没眼睛的悲凉不像是伪装，平霓疑惑出声：“张堂主的身体何至于如此之差，上次见你的时候，你不是去太后处祈药续命了吗？”
张饮名似乎连站着的力气都没有了，重重的跌坐在椅中，抬眼望天：“你懂什么——太后给我的药丸既可以缓解我的病症，却也是反噬作用极强的东西，一日日的吃了下去，我不久之后便可死无人样了。”
平霓脱口而出：“你居然是人？”
张饮名兀自笑了笑：“这世界上根本就没有鬼魂，我本是前朝末将张将军之子，他随军战死沙场，我承袭了他的杀意之血。”
平霓好奇道：“何为杀意之血？”
女子的表情迷茫，却莫名的恬静。张饮名眯眼细细瞧了一瞬间，坐在血色椅子上摇了摇头：“你不需要明白，也不需要知道——这是世界上最肮脏的东西。”
他沉默了半晌，又道：“饮血堂只杀人，从不救人，这次能把你从风雨飘摇的扬州带回来，是因为宫中有人指明要你去杀了太后。”
平霓平静的面容掀起波澜，她觉得有些好笑，惊诧道：“宫中是谁如此高看我，居然要我去刺杀太后？”
“此人的身份神秘，不是我等可以探知的。”张饮名摇了摇头，他充血的双眸凝目看着女子：“不过，若是你杀了太后，他答应了给我解药作为交换。”
他气势暴涨，丝毫不见方才的颓势，像是一只蓄势待发的猛虎摩擦着獠牙静静的注视着平霓。
平霓静默一瞬，抬眼细细打量他；“若是我不去刺杀太后呢？”
张饮名不动如山，他那双红眸像是早就洞穿了她：“你恨太后，太后害死你的母亲，又迫害你到了如此地步。你为什么不去杀她？”
他是天生的杀人恶魔，不懂得凡人内心的脆弱。平霓抚唇垂眸想了片刻，慢吞吞道：“若因为恨某人就去杀死她，那这世界处处都是埋骨之处。”
她回答的朦胧，张饮名反问道：“我不懂，你之前分明想要杀她，为何现在又如此？”
此事在平霓心中早有了答案，她在盘算着如何告诉他，却听见他一不做二不休的说道；“如果你不去杀了她，我会杀你。”
平霓无奈的叹了口气，饮血阁森冷的风吹在身上沁凉如水，她静静的在风口处站了一会，脑子渐渐转过弯来，察觉到一处不对劲，问道：“若是我去刺杀太后，你怎么知道我一定能够得手？”
张饮名想也未想便直接回答：“宫中指派你去杀她的人，一定有能够一击必中的把握，不然他不会冒这个险。”
这一番话听得平霓蹙眉，一个一定能够杀了太后的人，为何要带上她这个武力甚微的拖油瓶？
简行册坐在马上不伦不类，他没指望着这煞星能够回答，没想到他却破天荒的垂下眸去，过了半晌才道：“启程吧。”
扬州纵情的种种，终究是抛下脑后，她定然不愿意和他再次相见。
心中到处是伤又如何，山高水远，他终究是被抛下了。
*
平霓住在镇中客栈之中，她又梦见了母亲。
她已不再是幼童，而是少女，她皱着眉头四处打量，似乎是在深山之中，竹子高耸入云，密密麻麻的不透出一丝光线。她十分害怕，在竹林之中四散奔逃，却总是见不到出路。
好不容易到了一处稍微亮堂的地方，她忽然闻到一股浓重的血腥味，像是野兽在吞食刚刚杀死的猎物那种浓重的血腥味。
她低下头，却发现自己的手腕上长长的一条刀痕，像是刚刚被刀割过的样子，她触目惊心，却怎么也无法止住伤口的血，于是嚎哭了起来，哭的撕心裂肺却没有任何人来帮助她。
她一边流着眼泪一边向深林跑去，光线愈来愈暗，声音像是被四周的东西吸走了，她听不见任何的声响，却忽然听见了女人的尖笑声——
是母亲。
母亲居然出现在了不远处，她身上沾满了泥土，粗布做成的裙摆上到处都是湿泥的痕迹，连脸上都狼狈不堪，少女心中酸楚至极，她奔跑到母亲面前，大哭着把自己不住冒血的手腕伸到母亲面前。
母亲一看到自己的手腕，便露出了神秘的表情，那种表情既温柔又贪婪，带着无边无际对于尘世的欲望。平霓从未见过有人能够将这两种表情合二为一，她错愕了。
母亲却将手伸到她的头发上摸了摸，笑眯眯对她说道；“好孩子，这可是好东西，以后，可享尽天下的荣华富贵。”
脸颊上忽然停留上了某人冰凉的指尖，梦境戛然而止。
她绝望的喘息一声，睁开眼睛却发现是秋逸仙站在她的床脚，手中端着一碗汤药，他向她看来：“醒了，姑娘。”
窗外雨声落入耳中，平霓才忆此时身在何处，她虚脱般的点了点头，伸手才发现自己的手腕细瘦的像是只有骨头，惊讶道：“这是怎么回事？”
秋逸仙眼中有淡淡的怜惜：“我们现下是在京城附近的小镇上，你已经昏迷了接近七日。”
平霓全然没有记忆，想要起身却发觉自己使不上一丝一毫的力气，她微微倾身依靠在墙上，嗓音沙哑着问道：“为何我会昏迷如此长的日子，晚娘呢？”
秋逸仙长长叹了一口气，放下那碗汤药；“晚娘出门去采买药材了，你的身份特殊一直没有请过郎中，不过晚娘说你也许是因为短时间内过于悲伤的缘故。”
平霓愕然，沉默了好一会，才抬首拿起沉甸甸的瓷勺舀了一勺汤药送至口中，汤药咽下喉咙，她又听见晚娘进门的声音，她性格粗放热情，见她醒来便奔至她的身前，紧紧的搂抱着她：“我还以为你活不了了，这几日都无法吃的下任何东西，如今不知瘦了多少了。”
她哀叹一声，拿出食物喂给平霓吃；“如今真是去了半条命了。能活过来就是天意。不如我们都背弃了堂主远走高飞得了！”
平霓被她的语气逗笑，她兀自笑了一会，忽然垂下头道：“如果我不回到京中，许多人的性命便于顷刻之间化为灰烬。”
那是她曾经经历过的场景。生灵涂炭，战火纷飞，战争毁灭一切，权利摧毁一切。
她无法阻止这一切的发生，那么至少要让这一切不那么快发生。
她扬起的唇角如此温柔，眼神却是坚毅；“明日，我们便入京。”
*
扬州戒严。
连水路上都围满了连成一片的船只，官差在前头拿着画像一个个的看过去，连老人和稚童都不放过。
谢浪闻掀起一角车帘闲闲看去，冰冷的眸子中倒影着火光，简行册看到前头的画像上的女子，低声笑道：“果然是在查找孝音公主，殊不知孝音公主早就不在扬州城中。”
无人听到他的话语，前头的官差查问的仔细，风声鹤唳。几人在城中同行了几天，连传递消息的暗桩都被斩断，想必是宫中的手笔。谢浪闻轻轻呼出一口气，发现官差们聚集在一处谈事，吩咐前头的简行册：“你去瞧瞧，他们在说些什么？”
简行册这几日被他吩咐惯了，叼着一根狗尾巴草便便笑嘻嘻的上前去打听。
车外静了片刻，不久他穿着马靴的脚步声又传来过来，简行册在车外停下脚步，声音不知为何染上了几分冷然：“阁主，我打听到他们在谈论的是宫中立太子之事。”
“太子？”谢浪闻捏了捏自己的眉心，好笑般笑道：“陛下没有儿子，要从何处立太子？”
简行册不知为何居然沉默了。风中裹挟着一丝反常的宁静，谢浪闻猛地察觉到不对，长睫眯起；“但说无妨。”
“是。”简行册吞吞吐吐，好半天才说出完整的一句话，“宫中太子新立，是遵照陛下的口谕，据说此人对养父仍有牵挂，不愿意改掉自己的旧姓，但他确实是陛下的亲子。”
话语戛然而止，谢浪闻直视他，喝道，“快说！”
简行册喉头艰涩，勉为其难：“太子新立，名为谢兰。”
*
鬼市之中依旧熙熙攘攘。
平霓头戴帷帽，与张饮名相见时已经是清晨时分。张饮名像是彻夜未睡，一直在饮血堂中等待着她的来临。
她只身进入堂中，昏暗的光线下还是一眼认出眼前的男人，远远的作揖：“张堂主。”
张饮名转过身来，眉目中尽是邪气：“哪受得起孝音公主虚礼。”
平霓瞧了他一眼；“本就是张堂主遣杀手来将我带到此地，如今还要这样隐隐绰绰，好没意思。”
张饮名大笑几声，猛地吐出一口鲜血，处在黑暗之中的鬼仆笃信他的命令，连忙现身搀扶住他的手臂。张饮名面色淡淡，抹掉嘴角的血迹便挥了挥手：“不必来牵住我，我一时半会还死不了。”
他没眼睛的悲凉不像是伪装，平霓疑惑出声：“张堂主的身体何至于如此之差，上次见你的时候，你不是去太后处祈药续命了吗？”
张饮名似乎连站着的力气都没有了，重重的跌坐在椅中，抬眼望天：“你懂什么——太后给我的药丸既可以缓解我的病症，却也是反噬作用极强的东西，一日日的吃了下去，我不久之后便可死无人样了。”
平霓脱口而出：“你居然是人？”
张饮名兀自笑了笑：“这世界上根本就没有鬼魂，我本是前朝末将张将军之子，他随军战死沙场，我承袭了他的杀意之血。”
平霓好奇道：“何为杀意之血？”
女子的表情迷茫，却莫名的恬静。张饮名眯眼细细瞧了一瞬间，坐在血色椅子上摇了摇头：“你不需要明白，也不需要知道——这是世界上最肮脏的东西。”
他沉默了半晌，又道：“饮血堂只杀人，从不救人，这次能把你从风雨飘摇的扬州带回来，是因为宫中有人指明要你去杀了太后。”
平霓平静的面容掀起波澜，她觉得有些好笑，惊诧道：“宫中是谁如此高看我，居然要我去刺杀太后？”
“此人的身份神秘，不是我等可以探知的。”张饮名摇了摇头，他充血的双眸凝目看着女子：“不过，若是你杀了太后，他答应了给我解药作为交换。”
他气势暴涨，丝毫不见方才的颓势，像是一只蓄势待发的猛虎摩擦着獠牙静静的注视着平霓。
平霓静默一瞬，抬眼细细打量他；“若是我不去刺杀太后呢？”
张饮名不动如山，他那双红眸像是早就洞穿了她：“你恨太后，太后害死你的母亲，又迫害你到了如此地步。你为什么不去杀她？”
他是天生的杀人恶魔，不懂得凡人内心的脆弱。平霓抚唇垂眸想了片刻，慢吞吞道：“若因为恨某人就去杀死她，那这世界处处都是埋骨之处。”
她回答的朦胧，张饮名反问道：“我不懂，你之前分明想要杀她，为何现在又如此？”
此事在平霓心中早有了答案，她在盘算着如何告诉他，却听见他一不做二不休的说道；“如果你不去杀了她，我会杀你。”
平霓无奈的叹了口气，饮血阁森冷的风吹在身上沁凉如水，她静静的在风口处站了一会，脑子渐渐转过弯来，察觉到一处不对劲，问道：“若是我去刺杀太后，你怎么知道我一定能够得手？”
张饮名想也未想便直接回答：“宫中指派你去杀她的人，一定有能够一击必中的把握，不然他不会冒这个险。”
这一番话听得平霓蹙眉，一个一定能够杀了太后的人，为何要带上她这个武力甚微的拖油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