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庙之中寂静无人,连门板都腐朽的不成样子,折出的光线照亮庙中的一角,破烂的神龛之上静静的摆放着一个硕大的白瓷盒,下方尚有一束点燃的线香未曾熄灭。

    平霓跪在地上,虔诚的拜了几拜。她凝目看着古旧的白瓷盒,出神许久。

    少顷,她暗淡着眉眼长跪下去,眼角滑落一颗晶莹的泪珠,抬手细细抹去,“终究是女儿不孝。”

    室内浮光掠影,她猜测是庙前的溪流所折的阳光,慢吞吞的从地上站了起来,后脖颈却猛然间碰到一处冰凉的东西,她瞪大眼睛,立刻觉察到不对,鼻端的居然闻到淡淡的血腥味。

    强势而蛮横的力量将她震的连连后退,直至脊骨生疼的砸在石壁上,她吐出一口血来,扭头骂道:“是谁派来的狗杂种!”

    红衣深眸的男人像是煞神,冷不防的将她调转了个方向,面无表情的直视她:“别来无恙了,小姑娘。”

    平霓没想到是他,眉眼染上错愕,攥紧了拳头苦笑一声:“张堂主何必赶尽杀绝。太后就算是逃离皇宫也能驱使的动你?”

    长刀横在她雪白的颈间,张饮名站在她面前喷出一股热气:“我的命还捏在太后手中,我自然要任她驱驰。何况她想要你的命,又不是一日两日的事了。”

    他言下之意再清楚不过了,太后就算到了今日也想要她的命,若她还活着,钰王便无法名正言顺的谋反。

    “好。”平霓咬牙抬头:“若是你要杀我,何必要费那么多周章,那日晚娘带我入鬼市之时,一刀即可毙命。”

    她目光灼灼,一下子迸入张饮名的心底,他怔愣了一瞬,俯下身看着她:“若是我真的想要杀你,不过是一息之间的事情。”

    他唇畔带着一丝忧虑,抬首轻叹一声:“可是那天,我也中了柳如是那老家伙的奸计了。他利用我从扬州找到你,又利用你得到了太后的芳心,现在他已经成了太后眼前的红人。若你死在那天,他会笑的更开心些。”

    平霓一瞬不知该作何言语,锋芒毕露的长刀横在颈间居然也没有丝毫害怕,像是已经放弃了最后的挣扎。

    她苍白的面孔中神色不明,迟迟不见刀光落下。抬头却发现张饮名笑吟吟的看着她:“你知不知道你那老情人如今都干了些什么?”

    平霓身形一颤,自从那日她不告而别之后她再无法听到他的消息,声音冷的像是冬日飘雪:“不劳张堂主记挂,要杀要剐还请尽快。”

    “我怎么会杀你?”尖刀意犹未尽的擦过她的皮肤,张饮名笑眯眯道:“这世上还有人不想要你死,我怎么会杀你?”

    他抬手飞快的收起了刀柄,仿佛方才要取她项上人头只是无心之举。

    平霓紧握拳头,咬唇久久不言。

    张饮名正色,慢慢道:“他是有才干的人,如今被钰王奉为座上宾,钰王——”

    平霓怔愣,不觉眯起双眼:“钰王?”

    “钰王不日便会兵临城下,而你那老情人正是他身边炙手可热的军师。”

    *

    古道上西风吹得冷冽,军帐的一角被狠狠掀起,兵士大多都已经睡下了,只有零星几个席地而坐,凑在一起谈些军中的琐事。

    “将军前几日又采买了一批奴婢,今日我瞧那一批人之中,有几个长的颇有姿色。”

    对坐的人灌了一口酒,大笑道:“你这小崽子,军中何人不知这采买奴婢之事是将军一手操办,为的就是给上将们解闷子用的。何人敢肖想?”

    前头的兵士有些脸红,反问道:“如此多的奴隶,上将们居然都看得上?”

    后者哼道:“这批军奴白日里便要做杂活劳力,夜间还可给将军解闷子,没人看的上的那些,便要没日没夜的做苦工。”

    军中纪律严明,很快吹哨的声音便如一声尖啸般响了起来,帐中的人立马闭嘴不敢多言。

    而在军帐的最后侧的奴隶帐中,一个身着褴褛衣衫的瘦小身影却悄悄的潜出帐中。此人蹿地飞快,绕过夜巡士兵的眼线,在军师帐外蹲伏,竖起耳朵的听着里头的动静。

    军师帐宽大无比,钰王举杯看向对面风华无双的男子,笑道:“先生真是高见,本以为此战险恶无比,没想到经过先生的指点,居然将守城的将领打的落花流水!”

    钰王大腹便便,自顾自的饮下一杯酒,缺见对坐的男人久久没有动作,疑道:“先生为何不饮酒,莫非是不爱饮酒?”

    淡雅的酒香在帐中漫开,这是军中少有人能够享受的好酒。谢浪闻长指微曲,酒杯在掌心中摇曳,他盯着那晶莹的液体,淡声说:“王爷误会了,我在京城之事总是和兄长对饮,如今时过境迁,就算是再好的酒我也一口都喝不下了。”

    他眉眼中有展露恰当的淡淡愁绪,钰王眼中忽然划过一丝狡诈,假惺惺的安慰他:“你何必挂怀,你生母背弃你,生父又对你不管不顾,唯一信赖的兄长居然是生母和旁人偷情生下的孩子,我若是你,早就离开侯府自谋出路。”

    他眉梢一跳,忽然察觉到某处的不对劲,侧目直视他:“听说你和你太子谢兰自小就十分要好,虽然他如今弃你而去,不日兵临城下,你是否还会念着旧情对他网开一面?”

    他伪善的眼神饱含着审视,寻常士兵畏惧他的目光,恐怕早就觉得脊背发凉,露出自己软弱的一面。

    谢浪闻浅浅的抿了一口酒,酒杯忽然轻飘飘的落在了地上,他八风不动,抬眸看向钰王:“王爷何必介怀从前?兄长背弃家门身居庙堂,我曾发下毒誓再也不会和他有所来往——如今王爷却要提起此事,莫不是不相信在下对于王爷天地可鉴的赤诚之心?”

    他猛地起身拿起一旁的长剑,将利剑横在颈间,一字一句道;“若是王爷不信我,我愿以死为证。”

    钰王面色大变,立马奔过去想夺下他手中长剑,奈何那长剑被谢浪闻攥的死紧,仿佛不得到他的首肯他真要以命为证。钰王眸中闪过一丝错愕,随即轻轻抚上他的脊背,哭笑不得道:“好了,本王本是信你的,只不过闲聊一二罢了。有你这般的谋士是我之幸,本王怎么舍得忍心看着你自裁?”

    过了良久,谢浪闻才不情不愿一般放下了手中长剑,钰王唯恐他会挥刀自裁,拉着他交谈片刻,才抚着大肚离开了军师帐。

    夜风呼啸,雾气染上野草化为湿润的露珠。平霓揉着酸痛的双腿,忽然觉得背后冷飕飕的,她吓得一哆嗦,抬头望见两道矫健的身影迎着月光落下,她尚来不及逃脱,就被按住了双手双脚。

    粗糙的布帕掩住冰冷的小脸,她呜咽出声:“莫要……杀我!”

    两人一言不发,只是利索的架起她,眼前昏暗的光线忽然转为明亮,她扑倒在地察觉膝盖被跌的生疼,才发现自己居然被丢进了军师帐中。

    有人拿起烛台放至她身边,她紧紧咬着双唇低下身去,并不想让上首的男人看清她的样貌。

    她身体抖如筛糠,听见脚步声不紧不慢的传来,随即苍白的面孔就被来人抬起,她望见他深不见底的双眸之中,却如同跌入阴冷可怖的深潭。

    他们曾经对视过千百次了,却无一次是这般的仓皇和迷惑,仿佛狂风就在耳边咆哮,她察觉出心中居然涌出一丝苦涩。

    半晌才听见他幽幽的叹了一口气,目光冰冷的凝视她:“既然那么怕死,为何要来到此处?”

    平霓目光暗淡,呆呆的看了半晌他的样子,一句话在心口熨烫了半天才哑着嗓子出声:“因为我想见你。”

    谢浪闻长指动了动,心脏不可控制猛地激跳几下,随即笑了起来:“想见我?说说看。”

    他俯下身盯着她,平霓盯着他的眉眼半晌,忽然发现他自始至终都是淡淡的,半点多余的表情都不屑于露出来,她心脏不可遏制的一动,眼眶立马就红了,她凝着泪眼,下巴忽然一松。

    眼前的男人似乎耗尽了所有的耐心,他漫步尽心的摩挲过她的唇畔,讽刺般的将她的话重复了一遍:“想见我?”

    “想见我,于是在那天抛弃我,不止一次从我身边离开,和那秋逸仙一起逃回京城之中。不告而别一向是你最拿手的事情。将我的真心弃如敝履,现在又来说什么想见我?”

    他冰冷而锐利的眼神直射过来,像是刀剑的锋芒,平霓身形轻颤,尚未来得及反驳,他气息冷寂着瞧着她:“你是惯会骗人的,现在眼巴巴的跑来说什么想见我,明日便会说你爱我,之后便会期待着我与你重归于好,我是是高兴了就拿起来玩一玩,不高兴了便丢掉的物件,对不对?”

    他一番话说的狠绝至极,犹如一把锋利的大刀一般劈开了她的心,将她一点点抽丝剥茧,她亏欠于他的都变为一条条白纸黑字的条陈横亘在二人之间。

    从此泾渭分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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