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俯身称臣,几名亲信躬身跪坐于王座之下,望见钰王有些怪异的身形,斗着胆子横眉望向上首,“王爷能从天火之中垂死复生,是国之幸运,只是我等见王爷遮面掩目,连一寸都皮肤不露出来,这是为何?”

    他侧脸望过去,眯起的眼中存了浓浓的疑心。

    怎料到钰王暴怒的大喝一声,他顿时吓得扑倒在地,接下来听见钰王长长的咳嗽,想来是天火让他受了不轻的内伤。

    天边风平浪静。雀鸟凄凄凉凉的叫了一声,众将士跪在阶下,一丝声音都不敢发出,只是露出的一双双眼睛中带有深沉的狐疑。

    钰王喘息胸口,渐渐平静下来,脸上的药纸随风舞动,他肢体僵硬,仿若是被人摆布的偶人。环视一圈,缓缓开口,“本王能够死里逃生,皆是军师的功劳,从前我还不知道我的部将中有那么多营营之辈,留在这里也宛若是苍蝇一般碍了本王的眼了!”

    声音不大,却泛着极端的残忍,这道声线众将士再耳熟不过了,明白座上的男人十有八九便是真正的钰王,众将士纷纷汗如浆出,一颗脑袋垂落下去便不停的磕头请求开恩。

    钰王大喝一声,“来人,将这些质疑本王身份的狗杂碎都拉下去细细切碎了喂猪!”

    残暴至极的作风一向是他的手笔,这下再也无人敢质疑他不是钰王,纷纷俯身称臣,惊恐的连连为座上的男人磕头。

    不远处的帐中,一双秋水般平静的眸子一闪而过,女人松松的站着,叹道:“到底是如何的气运,被烧成如同焦尸一般,还能够侥幸活命?”

    身后的男人伸出长臂搂过她,桃花眼露出一抹笑,“不是他有气运,而是他还不到死的时候。”

    他眸色微沉,声音愈来愈轻,“我要他活,他便得活,若是死透了,也得作为一具空壳子活着。”

    他抬起长指拨弄平霓颊边垂落的青丝,被后者不轻不重的拍了一下,倒是顿觉有趣,不依不挠的贴着她,“有什么好看的,此地打打杀杀,我还唯恐污了你的眼睛,我们不如回帐,做些月朗风清之事。”

    平霓瞪了他一眼,没好气道:“你所言月朗风清之事,对于我来说恐怕月不朗,风也不清。”

    谢浪闻拉着她缓移几步“果真如此吗?娘子不妨先试试再说。”

    “总之我不去!”平霓坚决的反对,粉颊微红:“明日我有事要出营一趟,特地与你知会一声。”

    立在原地的男人表情顷刻就变了,像是游鱼硬生生的被困在原地,落入水中无法自救般压抑而困惑。

    过了许久,他才堪堪挤出一抹淡笑,紧紧的攥着她的手,“你要去何方,我陪你一起去。”

    她数度不告而别,几乎已经成了他的心魔,可叹他的倔强,即使听见这句话心中犹如巨浪打来,自以为自己表面掩藏的再好,但还是被平霓察觉到他的牵强。

    她微笑着拍了拍他的手,“不过是些小事,眼下正是紧要关头,你怎么能擅自离开?”

    她透入他清冷的怀抱,过了许久才见到他慢慢的呼出一口气,但仍是咬牙切齿,“若你此次再离开我……”

    他喉中千言万语宛如滚热的沸水般煎熬的划过,最终却是吐出一句,“便是地狱中做鬼,我也会去寻你,何况这是人间。”

    他再也无法经受她再一次离开他,唯恐那一瞬间成为他堕入地狱的那一刻。

    平霓嗅闻到身上清冷的气息,抚平他蹙起的长眉,“这是人间,所以我来寻你。”

    次日云朗风轻,一轮骄阳斜斜挂着,平霓呼吸到晨间的气息,起身费力的将紧紧钳制在身上的手臂挪开,他在睡梦中任是不太安分,半张脸从衾褥中露出,眼下有深刻的乌青,思及昨夜她半梦半醒之间任然感受到有一道目光紧紧的盯着她。扬唇浅浅的笑了。

    又俯身在他俊逸的面孔上留下一吻,才悄然离去。

    军队离京城不远,此地靠近一处集镇,远远的望见一个白衣女子在青瓦白墙的高楼之上吹笛,平霓掀起帷帽的帘幕细瞧一眼,那女子武功极佳,一看见她的身影便从屋檐上跃下,几步便奔至她的面前。

    她一手抓着长笛,另一只擦去额上的汗珠,平霓笑着看着她,“别来无恙,晚娘。”

    晚娘爽朗的笑了笑,拉着她走入一处茶肆之中,二人对坐着饮茶,四下无人之际她才淡淡开口,“你离京之后,堂主便四处追杀你,我能够在此时与你相见已经是千番不易。”

    平霓愣了一下,想起那日张饮名饶过自己的命,“张堂主近来可好?”

    晚娘皱起长眉,随即又开怀道:“原本已是点灯熬油的尽头,从太后处无法拿到续命之药,你离京之后不久,不知是谁给他送了另一种药方,虽然不如从前般好,但是此药药性平和,又无坏处,如今也如常人无异。”

    两人闲谈了几番京中之事,平霓得知太后手段狠毒,居然将宗室子弟屠杀了个干净,只剩远方的没落宗族,原本便是皇帝的穷亲戚,又因为路途遥远,才免于一死。

    屠杀宗族,就算皇帝崩天,太子无法继位,也可以避免皇帝留下什么让宗族子弟继承大统的诏书。

    平霓沉吟片刻,“太后这般赶尽杀绝,是将谋反摆到了明面上吗?”

    她支肘猜测一番,却见晚娘面色凝重,“你要千万当心了!”

    平霓一时惊讶,脱口而出,“为何?”

    晚娘支肘沉思,锁定她的眼睛,“太后诛杀宗族,钰王即将要兵临京城,太子行踪不定,皇帝身体每况愈下,京城之中人人皆知。”

    她扬眸确信外边并无他人窥探,才低声说:“此前种种,不过是太后想要通过你手得到传国玉玺,如今种种,却是太后彻底放弃了传国玉玺。她定然会杀你,就在钰王兵反之时!”

    平霓猛地一激灵,圈坐在松木椅上宛如一朵即将被人践踏的花朵轻轻颤抖,神思却清明,“她为了保证无人能够染指钰王的权位,才选择屠杀宗族,最终抹杀我?”

    她倒吸一口冷气,将一切来龙去脉想了个明白,眸光渐渐热切,咬唇道,“太后如今身在何处,你可知?”

    晚娘浅啜一口茶,摇了摇头,“鬼市众人在天下搜罗个遍,连野径山溪都寻过了,无论如何都找不到她的藏身之处!”

    连她自己都觉得意外,鬼市中人遍及天下,近百年来世间的消息在鬼市中并不是秘密,太后却像是昨日云彩一般从这个世界消失的无影无踪。

    平霓对此毫不意外,顿了顿又问,“太子……谢兰他是否真的在太后手中?”

    晚娘柔媚的面孔泛上一丝疑惑,她犹豫不决的摇了摇头,“太子之事饮血堂中无人能知,不过几日之前从道门处泄露出来一条消息,我还在想要不要告诉姑娘。”

    平霓抬眸对上她的眼睛,纤纤素手忽然捏紧了手中的茶盏,莫名慌乱,“为何不告诉我?”

    茶盏之中水波荡漾,亦如她心中船只几经倾覆。

    晚娘终是长长的呼出一口气,无奈的盯着她,“道门的消息,鲜少有误。据传,太子谢兰早已暴毙于宫中。”

    仿若成百上千的雅雀传林而出,将雪亮的天空染成了密不透风的黑色,平霓眸色沉如深墨,手中的茶盏终于幽幽倾覆,砸在地上传来一声巨响。

    她终于回神,却仍是目瞪口呆,极力想要掩藏心中的无措却无济于事,双目失去神采般看向晚娘。

    “之后,我该怎么做?”她没来由的问了一句。

    晚娘不忍心般瞥了她一眼,陈述事实,“我不过是一介小小杀手,无法驱动国策,也无法教姑娘如何走接下来的路。”

    她安慰似的拍了拍女子的肩膀,“山高水远,你这一辈子还很长,还需自己慢慢去琢磨。”

    平霓实则一句话都听不进去,无神的望着她乌黑的眼睛,划过她的眼珠,最后掠过红唇,盯着地面,“我……不知。”

    若是谢兰愿意接受命运是对于他的苦难,但是对于这天下万万千千人乃至于她,都是结束这人间劫难的解药。

    以一人的不幸,换万人结束这颠沛流离。

    平霓莫名又想起了在道观见到他的那一瞬间,一席道袍蓝如水泽,他并不是真的喜欢炼丹,只是被亲父逼迫着将半生光景葬身进他那渴求长生的梦里。

    若是谢兰身死,前尘的羁绊压抑的她密不透风,不知过了多久,晚娘才想起一桩事情来,为了宽慰她缓缓道,“太子于皇帝不和,进宫之后便一改往日的温和脾气,传闻皇帝喜好服用长生不老之丹药,那丹药便是太子所炼。坊间传闻,太子早已不是昔日醇厚善良的谢兰公子,而是弑杀亲父意图篡位的魔头。”

    平霓呆滞了一瞬,忽然抬头,“我坚信绝无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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