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蝎儿,玉颜最近去了哪里?自你妹妹被放出来,便在外面野了起来,到现在都没有传来消息。”赵敬对这个唯一的义女很是上心,几日不见就要问清楚行踪。不知是担心她闯下什么祸、搅乱他的大局,还是另有隐情。

    “已经派人去找了,不过孩儿猜测,她左不过是回湖州或是跑回南疆,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蝎王手下的探子兵分几路,一支去寻桃红绿柳掳走的高小怜,一支去寻离奇失踪的龙孝,还有一支,便是去找他那“好妹妹”的。

    “找到那丫头后来个消息,最近也没有什么事,她愿意如何就如何吧。”

    “是,一切都听义父的。”

    岳山院里,父慈子孝的一副好场面。皮下心肝,却是各有筹谋的一对义父子。

    这场大戏若不能唱到最后,谁又压谁一筹呢?

    龙渊阁 后山

    张成岭为龙雀亲手刻下了墓碑,以弟子的身份为他安葬。周子舒与温客行作为后辈子侄,也在他的灵前叩头敬香,以吊哀思。

    叶白衣自远处慢慢走来,看起来缓和了心情。他面无表情的走到龙雀墓前,仿佛要念叨些什么。温周二人带着两个孩子渐渐走远,为长明山老剑仙留下一分安静独处的时间。

    “师父,温叔,咱们到底去哪啊?”

    张成岭拉扯住两人的休息,带着孩子气的期待,向两位长辈询问。

    “你湘姐姐也不知道去哪了。不过那丫头倒是聪明的很,应该不用咱们操心。”温客行朝这大傻徒弟笑了笑,任他拽着自己的衣袂,“倒是玉颜那丫头,身上脸上受了伤,还是得找个地方好好医治,千万别落了疤。要不然,这女天仙变成母夜叉,可是我们成岭的一大损失——”

    “胡说八道!”

    周子舒瞪了这老不正经的一眼,低声骂了他一句。却不知道哪里牵动了内伤,一时咳嗽了起来。本就苍白的脸色被牵扯着,泛出几丝不正常的潮红,让温客行紧张的不行,挣脱了袖子上的爪子,赶紧过来搀扶。

    “周叔,可是有什么伤痛?”

    “师父,你怎么样?”

    “阿絮,你穿的少,是不是着凉了?”

    一个大人两个孩子,都围在周子舒的身边嘘寒问暖。赵玉颜本就站在他左手边,担心他动用真气滞损经脉,赶紧按上了他的手腕,号一号脉相。

    “丫头,如何?”

    温客行虽然略通医术,但毕竟不如这巫医谷出身的弟子。此刻的他关心则乱,也不顾这大夫是好是坏、行是不行了。

    “无碍,岔气了。”回答他的是身旁的“体弱”美人,“都给老子起开,我这还没怎样呢,围的就跟老子要死了一样......”

    可真滑稽,自己不过咳嗽了两声,就被人当浑身撞碎了一样捧着敬着。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个深闺体弱的大小姐,不是个行走江湖的大男人。

    温客行倒也不尴尬,反跟两个孩子打趣着周子舒这虚弱的身体:“你们师父这身子骨可真是个美人灯,风一吹就破了。”

    被打趣的人翻给他一个大白眼。

    “阿絮,等这些事情都了结了,咱们找一个四季如春,暖和一点的地方养老吧。”

    “成岭,玉颜,你们想去哪?”

    周子舒不欲搭理他,将这个话题抛给了两个孩子。

    “师父去哪我就去哪。”

    “但凭周叔做主。”

    两个孩子异口同声。

    “别等了,”周子舒一左一右揽住两个孩子,故意背过身去,面朝天光云影、远眺西南群山,背着温客行说到:“我们一起回四季山庄吧!”

    “四季山庄?”

    温客行眼神一亮,两步蹭了上来,拍着成岭的肩膀与周子舒对话,“怎么,着急带你徒弟回去拜见尊师啊?”,他顺手拍了一下小崽子的头顶,还挺软的,“带这么个大傻徒弟回去,也不怕你师父在地下,气的翻来覆去烙大饼!”

    若不是赵玉颜被周子舒揽在另一边,想来也会被温客行“爱抚”头顶,再拿着徒弟媳妇的名头打趣一番。

    周庄主带着两个孩子侧身推开一步,远离温客行那作乱的手,带着真挚的眼神向他说了一句话。

    “是咱师父。”

    一贯笑脸的人卡壳了一瞬,复又结实带好了那张面具。温客行不过恍惚了一秒,就笑着骂了回去,“我和你什么关系?你可别咱们咱们的,乱攀什么亲戚......”

    在周子舒步步紧逼下,温客行生气的默认了自己是甄衍。当年,甄家三人在秦怀章的帮助下,活了下来。周子舒因此与甄衍认识,还成为了师兄弟。

    “幸好,我原以为我命不久矣,成岭又不知能学会我几成武功...如今把你寻回,一切都是上天的安排。重振四季山庄,照顾成岭,继承师父的遗志,我便可以放心了。”

    温客行思及自己身为甄衍的那段人生,只觉得头痛不已,似有万蚁噬心的痛苦。他将手藏在袖里,用力攥紧,在阿絮与两个孩子面前强忍着痛苦。

    “什么命不久矣?师父你怎么会命不久矣?”张成岭被这沉甸甸的四个字吓了一跳,急于向周子舒求证,却被身边的姑娘拉扯住了手,示意他不要说话,不要掺和。

    “周叔与温叔都有些不太对劲,先别出声打搅,看看再说。”她拍了拍少年的手掌,先安抚下一个,再去仔细瞧温周二人的状态。

    周子舒似乎说到情绪激动,一把上去拥抱住温客行,两只手死死的禁锢住他的腰身,强硬的让他留在自己怀里,听他道出心中的话。

    “师弟…”

    “我姓温!”

    温客行目眦欲裂,疼痛仿佛在脑中翻江倒海,令他双手紧握、青筋显露,连呼吸都无法相继。他一把挣脱束缚,将阿絮推得踉跄后退,生怕自己下一刻暴起伤人。

    周子舒此时样子也不好看,大悲大喜后气海翻涌,又因七窍三秋钉而痛苦不堪,被温客行蛮横的推离后更是脸色煞白、面无血气。

    张成岭拉着玉颜跑到二人中间,试图劝住两个沉溺于悲愤情绪中的男人,却适得其反。

    “师父。”“温叔。”

    两个孩子一人顾一个,小心翼翼的盯着温周,不敢错开眼神一秒。虽然他们什么都不知道,但心底隐隐觉得不对劲,害怕现下又生出什么状况。

    “好,我不多问了!这些年发生了......老温,你没事吧?”周子舒先一步察觉出不对,上前一步拉着温客行的手,想要了解他的状态。后者按捺不住心底的暴戾与身体的痛苦,一把甩开他的手,跑向山谷。

    “师叔!”“温叔!”

    玉颜精神紧绷,脚下运起轻功直追了上去,甩下成岭与周子舒在原地。张成岭朝二人消失的方向呼喊了几声,而后被师父制止了下来。

    “成岭,别追了,等他自己回来吧。”

    “咳——咳——咳咳——”

    美人灯情绪不稳,拉扯着虚弱的身体。周子舒捂住胸口,发出了心肠催断一样的咳嗽,身子摇晃,被徒弟搀扶支撑着坐下。

    温客行不知道自己的头疼是因何而起,但只要远离周子舒,不再牵动激荡的心情,不再回忆二十年前的故事,便能稍稍缓解几分。

    一路狂奔到河边,他终于冷静了下来。

    “太迟了,太迟了...”温客行默默念着,不知是感叹甄衍的人生,还是感叹爱人的命不久矣。

    他抬手抹去了眼角泪水,轻轻呼吸了两口气,调整好状态表情回过身,看向跟了自己一路的小姑娘。

    “丫头,我无事了。”

    “温叔...”

    温客行挥了挥手,打断了她的欲言又止,转而提起了她身上的伤。

    “你身上的伤,大概用你那邪门的功夫便能愈合。只不过脸上的需得处理,否则容易落下疤痕,变成个丑鬼,当心以后嫁不出去咯!”他走近拍了拍玉颜的肩,带着她慢慢向回走,“走吧,回去找你周叔和成岭汇合,咱们一起去四季山庄。温叔给你配两幅面膏,想必年前就可以将疤痕尽消。”

    “年前?快要过年了吗?”赵玉颜疑惑。

    “是啊,傻丫头,咱们一来一回的,又在蜀中耽误了这么久,你以为现在几月了?”

    “那咱们都要去四季山庄么?你和成岭去得,我一个外人也能进去么?”

    “对,同你周叔一起。他可是庄主,你求求他,不就能进去了。”温客行没有反驳她“外人”一词,想来也将自己默认成了四季山庄的一份子。

    “温叔,你去过四季山庄没有?昆州是不是四季温暖如春,处处花团锦簇啊?”

    “没去过,只听江湖人说过。四季花常在,九州事尽知。想来,会是一处养老的好地方。”温客行听着小丫头叽叽喳喳的问话,却不觉得聒噪头痛。他嗅着空气中似有似无的药香,不知是否因为她随身携带的安神香囊。

    “丫头,你这香囊味道不错。味道清新,颇有安神镇定的功效。连我这头疼都轻了几分。”

    赵玉颜伸手一薅,刺绣精美的湖锦药囊就取了下来,转手被她塞到了温客行手中。

    “我自己看了一本医书残卷,对着一个方子瞎鼓捣出的来。这个先给您,到了昆州我好好做上几枚,就当是赠给大家的新年贺礼了。”

    “好啊,你这小脑瓜倒是转的快。”温客行拿近嗅了嗅气味,还真是缓解了不少,“我也不能让你白忙活,说吧,有什么想要的想吃的想玩的,珍贵药材还是锦绣华服,温叔我都给你寻来。”

    “真的?”

    “君子一言,快马一鞭。”

    “那我...想学菩提清心曲!”

    好个鬼精鬼精的小丫头!温客行心里笑骂,这件东西可不好讨,想学菩提清心曲,不如干脆说拜我为师。

    “温叔?”小丫头侧着小脑袋瓜,忽闪着大眼睛,面皮上端是无辜可爱,“怎么…您教不了啊?”

    “小东西,激将法对我可不管用。呵,只要你肯拜我做师父,我倾囊相授又如何?”温客行也想过一把师父的瘾,成天看阿絮和那大傻徒弟费劲,还不许他发言插嘴,真是气死了。这丫头资质不俗,又懂医术,甚至...还和神医谷与阴阳册有些关系。如果自己收了她做小徒弟,就能和周子舒打打擂台。

    赵玉颜心里打起了小算盘,她已然意动,并且跃跃欲试了。只不过,她到底是个南疆人,自幼拜了大巫习医的。虽然瓦萨族人不讲究一生只拜一师这些中原礼教,但她怕温客行不乐意。

    姑娘把这一段缘由讲给了他听,却得了好一顿嘲笑。温客行做人从来随心所欲,哪里会在意这些繁文缛节。再者,他一身武功皆是来自鬼谷,来自杀人,来自与恶鬼搏斗,又何来的门派师承呢?

    “小丫头,我听阿絮说过,你那南疆师父是你爹。哪有人把自己的爹娘当做正头师父来算的,顶多算家学渊源。”

    “什么?周叔还跟你说过这些?”赵玉颜听温客行提起大巫,又将乌溪当成了她爹,不由得怀疑周子舒到底与他说了什么。

    难道,把七爷和大巫...呃…也说了?

    小姑娘的眼神立马变了,她充满探究的瞪着温客行,发现他脸带桃花笑,不动如山,笑眯眯的等着她喊师父呢。

    温叔与周叔也...嗯,那自然不奇怪了。

    “是啊,我师父其实是我爹。”赵玉颜扯着温客行的紫色锦袍大袖,满脸讨好的堆笑,“今后温叔就是我师父了,师父在上,就免了徒儿一拜吧!”

    “鬼丫头!”

    新鲜出炉的师徒气氛融洽,在太阳落山前走回了龙渊阁后山。看着温客行与赵玉颜有说有笑的并肩行来,小呆瓜张成岭有些摸不着头脑。

    玉颜这是把温叔哄好了?

    可我还没把师父劝明白呢。

    废物的张成岭默默叹气。

    “乖徒儿,找点吃的去——”

    “是!”

    成岭下意识的回了一声,却听见了身边姑娘的声音。他抬起头看看玉颜,再看看发出指令的师叔,更加疑惑。

    这...是怎么回事啊?

    师叔,收了玉颜为徒么?

    那玉颜岂非真的变成了自己的师姐!

    废物的张成岭再一次叹气。

    师父与师叔说过,四季山庄的易容术传男不传女,传媳不传婿。原本她想学易容之法就得...但现在,玉颜也成了四季山庄的徒弟。那他岂不是没什么作用了......

    “成岭,想什么呢?”张成岭的正头师父,四季山庄本代庄主周子舒出言询,“别愣了,和玉颜一起去。”

    “来了,师父!”

    张成岭屁颠屁颠的追上了心仪的姑娘,缠在她身边说话,陪她一起摘果子。

    师叔说过,烈女怕缠郎。那就是说,只要自己努力,就一定可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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