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而归,大仇得报,温客行借了七爷与大巫的场子,请在座诸位吃了一顿热热闹闹的宴席。

    阿湘一个劲地缠着自家主人,说自己这几日可真是哭瞎了眼睛,定要温客行给她解释清楚,这假死局的来龙去脉、细节因果。

    不仅是阿湘难缠,连玉颜与成岭也闹着要罚他,不仅罚温客行喝光桌上的酒,还要狠狠敲上一笔,以回报两个孩子前前后后、辛辛苦苦的演技。

    周子舒坐在一边看戏,也不插嘴,趁着几位活祖宗把矛头指向了温客行,赶紧多倒上几杯,尝尝这誉满南疆的金枫酒。

    死道友不死贫道,老温啊,靠你了。

    恐怕周大相公忘了些什么,还有位主治大夫正坐在对面盯着他呢!乌溪本就像个黑漆漆的大冰块,而今一脸不赞同的神态,直愣愣的瞄准了他。

    “嘶——”

    这眼神好似都能冻死个人哟。

    周子舒用手挡住大巫那股“我觉得喝酒不好”的凌厉眼神,自我欺骗、自欺欺人,更抛下小盏换了酒碗来喝。

    “周庄主!”

    乌溪眼瞧着这作死的人,心底也是稀奇,心想着这些年中原人也不少见,头一次看见这般不遵循医嘱的,简直是和自己对着干,还在眼皮子底下挑衅治病大夫。

    成岭也不愿师父多喝酒,拽了拽周子舒的袖子,还悄悄喊了好几声师父。

    被酒馋虫啃了心脉的周子舒才不搭理他,这小子头上还有笔账没清算。胆子大了,和温客行一起骗他,还用我送的雨打芭蕉针刺杀温客行,他不骂这傻徒弟就不错了,竟敢先来惹自己?

    周大爷越气越想,越想越气,干脆将酒杯拍在了桌上,引得一桌人都看向他。

    “温客行!”

    他站了起来,朝着一老一少开始数落:“你们的计划,就是让我徒弟当着我的面,用我给她的防身之物将你杀死?”

    周子舒顿了顿,看着温客行张成岭脸上如出一辙的可怜样子,心底冷哼道:你两个才该是师徒,贯会装可怜!

    “我问你们,为什么之前不告诉我?是信不过我还是如何?”

    当日留下一句模棱两可意味不明的话,便一个人跑了,留下他像个无头苍蝇,到处猜到处想,还时时刻刻担心着那个姓温的。

    沈慎和乌溪见势不好,立刻帮温客行出言辩解,使劲解释清楚欺瞒周子舒的原因。

    倒是坐在七爷身旁的赵玉颜,仿佛正看了一场好戏,丝毫不觉得周子舒是真的生气。毕竟,她可是个诚实人,也是她向周子舒道出了假死局的真相。

    周叔现在生气,她看虚张声势的面大。

    这叫什么来着,老祖宗之前说过的…

    “净拿肉麻当有趣!”

    果不其然,周子舒只向罪魁祸首一人发难。只针对温客行,还让其他人都坐下。

    “我就问你,该不该罚?”

    温客行赶紧点点头表示认罪。

    “该罚!阿絮,你要怎样都行!”

    周子舒见某人认错态度良好,且事出有因、事急从权,也不欲太过捉弄于他,拎起一壶酒递给他,要他一口气喝完。

    见温客行一脸开心的收下了酒,还打发了碍事的成岭坐到一边去,自己挨着周子舒坐下,众人也松了口气,仿佛逃过了一劫。

    平安客栈中再次洋溢起欢乐的气氛,每个人脸上都是喜笑颜开。觥筹交错、推杯换盏,连大巫都默许了周子舒再喝一杯,一杯又一杯。

    ……

    夜幕深沉,这场宴席终是散了。

    周子舒第二日便要拔钉,今夜早早的回屋歇息。温客行一人誓要喝倒所有人,却在大醉酩酊后,被张成岭和赵玉颜一左一右架回了屋子。

    “我说师父,下次牛皮少吹、大话少讲。”赵玉颜象征性的抬着温客行右臂,身体却离的远远的,不想他一身发臭的酒气沾染自己衣衫,“才喝了几壶酒水,就成这样了。待会若是发起酒疯来,我干脆一针放倒你算了…”

    温客行意识还算正常,只是身子歪歪斜斜的,走路也摇摇晃晃,靠在成岭的身上,借着他的支撑前进。

    半大小子的身体像抽芽一般疯长,涨了一岁多的人了,早已不像当年那样单薄无力,足以一个人架着师叔上楼。

    “到了,给他放门口吧。”

    赵玉颜立刻撒开了手,抬起袖子闻闻,一股子酒臭气,熏得她头疼。也不管什么是送佛送到西,什么叫救人救到底,拉着张成岭匆匆离去。

    “好徒儿…你,拉着我们成岭,拉着我家阿絮的宝贝傻徒弟…要干嘛去啊?”

    温客行好奇的问了问,只得了个“你不用知道,这是秘密。”的回答。

    “切——”

    醉鬼甩了甩头发,拎着酒壶撞开了周子舒的屋门。

    周子舒走上前,抓住了他胡乱挥舞着的手,将酒壶放在桌上,把一束缠在身前的乌发拨到身后。

    “瞎抓什么呢?”

    “阿絮,我好高兴啊!”

    温客行坐在矮几上,似乎是立不住身子,歪倒在周子舒的怀里,一把抱住了爱人的腰身。

    “你知不知道,我其实,原来是想毁了这世间的…也想毁了我自己。”后半句声音越来越低,醉酒的人还有些口齿不清,但周子舒听懂了。

    你想和这污浊人间同归于尽,我懂。

    “幸好,我遇见了你啊。阿絮,原来堂堂正正做人…做人是这么轻松,我活了这么多年,这么多年里我从来没有这么轻松过,这么痛快。”

    你如今大仇得报,放下杀戮与愤恨,不再将自己囚禁在那座鬼蜮孤城。老温,是你为自己,在痛苦中挣扎出了新生。

    “我现在就觉得,我爹娘还有咱们师父,他们其实都希望我这么做,我仿佛只要一闭上眼,就能看见他们都冲我笑。”

    是啊,圣手夫妇和师父,都会高兴的。

    周子舒将手落在他的发顶,轻轻抚摸着,隐忍着心疼,释然一笑。现在一切都结束了,他们会过上幸福平淡的日子的。

    “阿絮,等你治好病,等我们发嫁了阿湘,等成岭把玉颜娶进门…我想去找找那个农家小院,我爹娘当年曝尸荒野,连个衣冠冢都没有,我不孝,二十多年也从未回去看过。”

    温客行躺在床上,眼神虚虚地望着周子舒的脸,又抓他的手腕,“以前是不敢,但眼下有了你,你陪我,你陪我回去看看好不好?”

    周子舒的眼中尽是温柔。

    “好,我陪你。”

    ……

    白鹿镇别院

    赵玉颜留下字条一张,带着张成岭回到了英雄大会举办的小镇。

    这次回来,本来只有她孤身一人。可却在她收到毒蝎密信后,跟来一个甩不掉的尾巴。张成岭自然是担心她,又怕毒蝎会做出不利与玉颜的举动,半夜醒来悄悄跟在她的身后,二人遂一起回到青崖山脚。

    蝎揭留波与杨蔚玄请她一见,他们兄妹三人,仍有些事情尚未处理干净。

    蝎王见她带了个闲杂人等,也没说什么,他现在满副心神都扑在赵敬身上,根本分不出片刻给她。挥挥手,让人把张成岭关在了另一间屋子里。

    倒是杨蔚玄,脸色阴沉沉的,却又不说话,一副“我有心事”的样子,叫人看着别扭,却又怎么都猜不出他的秘密。

    “喊我回来干什么?”赵玉颜打破了尴尬,首先开口,“我不觉得咱们的关系有那么好,扳倒了赵敬后,还能心平气和地坐在一起喝茶聊天。”

    “呵,”蝎王轻轻的嘲笑出声,默认了她的说法,“那就得问问你的好义兄了,做什么劳什子的,非要把我找来。”

    两道探究的视线同时落在杨蔚玄身上,后者沉吟许久,掏出一只白玉药瓶,推向桌子的中心。

    “这是一瓶解药,也是一瓶毒药。”

    他食指点了点蝎揭留波的方向,缓缓说到:“我知道你给他吃的什么,只是哑药。赵敬并没有死,江湖人不知道,但你我心知肚明。”

    杨蔚玄拿出的药,便是哑药的解药。

    “这是解药,能让他重新开口说话。但这也是毒药,吃了以后活不了多久便会死。”

    蝎王的眼神瞬间变得狠戾起来,仿佛像致命的黑蝎在暗中瞄准猎物,只待下一刻,一击毙命。

    “你,什么意思?”

    南疆青年一字一句的,咬着牙质问,声音冷的毫无情感,只透着浓浓杀意。

    “你要杀了义父?”

    杨蔚玄抬起头,和蝎王对视,眼神坚定而坚决,不会因为任何人的胁迫而更改。

    “是,也不是。”

    他缓缓说道:“我只是给他一个选择,也见他最后一面,就当是尽尽孝心了。”

    孝心?真可谓是滑天下之大稽!

    蝎揭留波放声大笑起来。

    “笑话,你以为我会信你!”

    他指着杨蔚玄说,“你跟我谈孝心?一派胡言!神医谷是谁出卖的,当年的鬼谷又是谁勾结的?是义父,是他!你认贼作父十余年,只为扳倒他这一天,现在你告诉我,谁会相信,你还有孝心?”

    杨蔚玄将视线转到了玉颜身上,后者也不敢置信,觉得他仅仅是为了杀死赵敬。

    “为何不信?”他仿佛只是在说一件稀松平常的小事,“他作恶多端,我报仇雪恨,这是江湖道义、昭昭天理。可他若是做了件好事,对我有益,我又该不该承他的情,报答他的因果?”

    这句话听得二人云里雾里,怎也想像不出,该是怎样的一件事,能被杨蔚玄称作是“好事”,还要承赵敬的人情,来满足他求死的心愿。

    杨蔚玄抿了一口茶,将药收了起来。

    “神医谷众人的遗体,被他收敛了起来,安葬在老谷主身边。”他又顿了顿,似乎也想不通赵敬这样做的原因,“还有圣手夫妇的尸骨,也被安葬回了神医谷。”

    赵玉颜听了这个消息,第一个不相信。

    但她相信杨蔚玄,他既然能如此肯定,那必定是回过神医谷,也亲眼看到了坟茔。

    “可是,他为什么这么做?”

    答案是未知,他们也猜不出来,

    屋子里只有他们三人,杨蔚玄忽然转变了一番话题,将矛头直指蝎揭留波。

    “蝎王,我有个问题想请教一下你?”

    他甚至用上了“请教”二字。

    南疆青年斜了他一眼,便是默认。

    “你放了柳千巧,还给了她一个选择。”

    杨蔚玄只是在陈述,并没有询问任何问题,他将事实摆在了他的眼前。

    “是,本王做了,又如何?”蝎王仿佛漫不经心,却又欲盖弥彰的补充了一句,“这不是与温客行结盟的条件么,本王言而有信,自然是要遵守的。”

    杨蔚玄听到后笑了笑,心下了然。

    哪里是什么言而有信,不过是不肯承认的善良。看起来,这好像是和鬼主的等价交换。但事实上,柳千巧已是毒蝎手下俘虏,温客行事后也鞭长莫及,蝎王完全可以毁掉约定,甚至以喜丧鬼的性命和她们身上的奴蛊相要挟,想来柳千巧也不会不从。

    可他还是选择如约放了她,还给她两种奴蛊的解药,并且给了她一个认清于丘烽,选择自己未来人生的机会。

    “你不是没有毁约的能力,只是不忍,又物伤其类。”杨蔚玄接着问道:“你听了李瑶与喜丧鬼的故事,又亲眼目睹了柳千巧的割情断念,那么你呢,还在执念么?”

    蝎揭留波握紧了手中的茶盏,将这薄瓷杯子握出了酸涩的声响。他的心里如同翻江倒海,裹挟着极致的痛苦。

    他也在一遍又一遍的问着自己,还要再念么,还要再接着错下去么。

    他看到了喜丧鬼和柳千巧的悲剧,难道就不曾联想到自己?他把义父,看作是心中至高无上的存在,是他此生唯一的亲人。

    “君不负我,我不负君…”

    可赵敬却是如何回报他的,永远不会在众人面前承认他,接二连三收了无数个忠心耿耿的义子,还在他威胁到他的计划时,随随便便的就为他判定了死刑,就像丢弃一张无用的废纸。但就算是如此,他也给了义父一次又一次,无数次的机会。

    终于,来到了今天这一步。他若不先下手为强,明日消失无影的便是他。昨夜,他站在义父的卧室外一整夜,听着他挣扎求死的呜咽,真的很困惑,也犹豫着自己是否还要继续圈禁他。蝎揭留波甚至开始怀疑,这样做对于自己来说,是否能得到心底的一丝满足与快乐。

    “那孟婆汤,你还要喝么?”赵玉颜想起了之前拼命研究的药方,“还是,你要给…旁的人喝?”

    这个旁人,便是赵敬。

    “不,不会再喝了。”

    蝎揭留波心里明白,也清醒。他不是傻,也不是看不破那人的真面目。可他放不下心中的执念,一遍又一遍的去赌那个根本不可能的结果。

    一个人的灵魂能否被生生撕扯成两半呢?他有时想,为何他的灵魂可以一边清醒的看着自己沉沦,一面无力的逃避,拒绝抓住拯救自己的力量。

    “君不负我,我不负君。”

    他一遍又一遍地念着。

    “谁能生不负人,谁又能不负我?”

    他被撕扯,被束缚,被囚禁在了对义父的仰望中,他苦苦追寻的目标,他想得到的爱,竟是水中之月,从来没有存在。

    “赌输红了眼的人,一错再错。”

    蝎揭留波忽然红了眼眶,遮掩地回过头去,躲避着他人的眼光,掩藏着那个脆弱易碎的自己。

    “义父…我…蝎儿…不……”

    狠辣歹毒的毒蝎首领,在某一刻,永远是停留在幼年的孩子。他有着自己都未曾想到的善良,也存着一片渴望得到救赎的心。

    杨蔚玄没有继续问下去,他将药瓶递给了赵玉颜,静悄悄的离开了屋子。

    他还有些事要去做,比如去见赵敬最后一面,给他们讲一个多年前的故事,料理好清风剑派的师兄弟,回清风山下安顿好自己的母亲。

    蝎揭留波,不是个好人。

    可他也是赵敬迫害下的苦命人。

    杨蔚玄自认不是个好人,可他有时也同情那个年幼便失去自我的蝎王。多年来被人利用,更沉浸在执念中无法自拔。

    “若能拉一把,那便试试吧。”

    赵玉颜看着眼前人,这是极为陌生的蝎王,是她从未见过的蝎揭留波。

    “你,还好么?”

    这份关心来的得有些生硬,但也是她能做到的,最真诚的反应。

    “我没有什么别的意思,只觉得,你看起来非常累,也愈发的不快乐。”

    南疆青年背着身,她看不见他的表情,也等不到他的回应。

    于是便自顾自地说了下去:“蝎揭留波,我好像从来没有心平气和地坐下来与你说过话。”

    “如今扳倒了他,报了仇,我好像也没什么和你再见的机会了。回想这几年在中原的日子,你与蔚玄师兄也算是对我不错的两个人。”

    喋喋不休的唠叨,终于让蝎王有了些反应。

    “聒噪,明明本王无数次想杀你。”

    “但你从没做过,甚至,从未伤我。”

    赵玉颜回答的飞快,就像是费尽心力好不容易抓住的宝贝似的。

    “你为什么能对柳千巧心软,对我宽容,对一些无关紧要的人和事怜悯善良,却不能让自己摆脱痛苦?”

    赵玉颜终于问出了深埋在心底的问题,“明知执念伤人,你却一而再再而三地去受伤,还要安慰自己、欺骗自己。”

    “闭嘴!”蝎王似乎恼怒了起来。

    “我不明白,人都是向着光明处而活,为何你偏要将自己打入尘埃?”

    “本王叫你闭嘴!”

    蝎揭留波忽然转身,两手钳制住赵玉颜,死死握着,不容她挣扎逃脱。

    “你不懂,你又怎会懂?你没有经历过我所经历的一切,你没有在一次次失望后得到那人施舍过来的一丝丝安慰,你的人生里有光明有亲人有朋友,而我,只有义父!”

    赵玉颜被他的嘶吼问的怔住,片刻之间,她仿佛明白了他内心的恐惧,又看见了蔚玄师兄所坚持的理由。

    “你…你还有自己的人生,还有忠心的手下,还有蔚玄师兄,还有我…”

    她不知道自己为何加上了后两个,只觉得自己应该这样说,也应该这样去做。

    “你说的这些,谁又能永不负我?”

    他淡淡的开口,却带着怀疑与否定。

    “这世上,谁都会辜负你,惟独你自己不行。”赵玉颜的手腕被人紧锁,快要失去血色,却还是认真回答了他的问题,“囚禁了他,日日看着他守着他,你就会快乐么?你这一辈子还有无数个日日夜夜,难道就要把自己困在昨日,困在原地,永远停在这里?”

    蝎揭留波放开了手。

    “你想过未来的日子么?”

    “不曾。”

    “那你现在想想,若没有赵敬,没有了执念,没有了相互折磨的痛苦,你想怎样继续你的生活?”

    “我…”

    那双赤红充血的眼睛逐渐恢复原状。

    那个曾经被撕扯两半,清醒沉沦的灵魂从尘埃中一点点爬了出来。

    “我想,为自己活一回。”

    这句话仿佛重似千斤,又仿佛轻的只有他一人能听见。却再说出口的那一刻,得到了久久不能平复的巨大释怀。

    “呵,呵呵。”那青年一下子笑了出来,这笑声起初并不大,却和着眼泪一滴一滴落下,“哈哈哈哈哈,谁生不负人,谁又能辜负自己的生命?蝎揭留波,蝎儿,你这辈子,合该要为你自己活一回了!”

    紫衣黑裙的南疆姑娘,递出了手中的白玉瓶,轻轻塞进了蝎儿的手中。

    “走吧,蔚玄师兄正等着我们过去。”

    赵玉颜拽着紫衣黑衫的南疆青年向屋外走去,仿佛一对亲兄妹。

    “你想不想听最后一段故事?”

    蝎儿没有说话,任她拉扯着。

    “关于他的,关于我父亲的故事。”

    他抹去了眼泪,挣开她的手。

    “那就去听听吧。”

    他心底隐隐有了猜测,或许听完这最后一个故事,他的执念就彻底醒了。

    义父,蝎儿这次,给自己一个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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