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敬虽内心慌乱,但也是面色从容,淡定的应对着丐帮帮主的诘问,甚至还挑动在场众人,以周子舒与温客行的关系来发难,指出今日的变故都是贼子为了复仇。

    周子舒轻蔑一笑,抬起眼眸看向赵敬,神色自若,一步一步走上高台,拔出腰间白衣剑。

    既然今日敢来告他,他们必然是做了万全的准备。今日一局,必定叫赵敬不得翻身。

    “阁下既已胜出,四季山庄庄主周子舒,愿领教赵盟主高招。”

    底下人顿时议论纷纷,秦怀章过世后,四季山庄便不知所踪,如今突然冒出个周子舒来,还自称四季山庄庄主,好不奇怪!

    “谁说四季山庄已经完了?”

    温客行等的就是这个时刻,他要以一个崭新的身份出现在世人面前,他要堂堂正正的为爹娘报仇。

    随着这一声呼喊,一袭白衣的温客行缓缓落在高台之上,俯视着台下的江湖各派,手中仍是不紧不慢的摇着折扇。

    赵敬猛的回头,看向蝎王。

    蝎揭留波侧过身去,不敢与义父对视。他还拉了赵玉颜到身前,抵挡着那充满质疑的目光。

    义父,你不要怪我心狠。

    若我不与他们联手,焉知来日死的不是我。更何况,若蝎儿不如此,怎样才能让你眼里心里都只看着我一个人。

    温客行走到了周子舒身边,脸上带着僵硬讨好的笑,却也吃不准阿絮心里的想法。他这不告而别,后又计划着假死复仇,虽说是处处暗示了周子舒,可他毕竟没有坦诚相对。恐怕今天以后,周大相公定然是不会给自己好脸子吃了。

    “师兄,这一战还是让给我吧。”

    温客行一双鹿眸要多无辜有多无辜,看的周子舒七分的火气都降到了三分。

    你没事就好,老温。

    他在心里默默念着,面上却依旧冷着,没有说话,也不肯放手将白衣剑给他。

    温客行也不敢在大庭广众下浪费时间,不过他倒是十分愿意在江湖英雄面前讨好阿絮,可他家周大爷面皮薄的很呢。

    先是一番胡搅蛮缠无理取闹的废话,温客行定下了自己四季山庄二弟子甄衍的身份。蝎王又紧接着带了一串被灌了迷魂汤的恶鬼前来,颇为不走心的演了一场“这人谁啊”“我不认识他”的蹩脚戏码。

    接下来,就是要为父母报仇雪恨!

    接过白衣剑,温客行一跃而起,舞动起一套儒雅风流却暗带凌厉的秋明十八式。

    众人也在这熟悉的剑法后,回忆起了当年的神医谷谷主义子,圣手甄如玉。

    眼见着峨眉的智音师太已经认定了温客行的身份,赵敬也不再懊恼毒蝎的背叛,话锋直指,将恶鬼作证说成了温客行心思狠辣,出鬼谷前布置给他的局中局。还扯出了死去的高崇、陆太冲与张玉森,以琉璃甲来迷惑众人。

    “闭嘴!”

    沈慎是忍无可忍,怒不可遏。

    “大哥、三哥、四哥的名字是你配叫的吗!赵敬,你这个小人!”

    “五弟!”

    赵敬的脸上仍是入戏的表情,满含着对兄弟背叛的不可思议与委屈。

    于是,他见沈慎冒头即将要指责他时,贼喊捉贼,提前开口,指控他与鬼谷勾结。

    沈慎竟是被他气到失语,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几十岁的大男人了,竟然气的红了眼眶,一只手攥起拳头,狠狠捶打着自己的胸脯,气自己关键时刻无能伸冤,恨那人颠倒黑白倒打一耙。

    赵玉颜生怕这位五叔气急昏厥过去,遂是站到了沈慎的身后,用内劲为他扎了几针,平复下来他身体中激涌的内力。

    张成岭也连忙搀扶住沈慎的臂膀,借他几分站立的劲,撑着这位叔叔。

    他紧紧盯着台上的温客行与赵敬,心思不敢出任何岔子,想着自己怀里的密信,还有爹爹临终前曾说予他的每一句话。

    “一派胡言!”

    高小怜搀扶着一个不良于行的男子走了出来。她虽是一个不懂武功的弱女子,可柔弱的身体里却有着无限的力量,支撑着她大声质问赵敬,将三十年前的事一一道来。

    “为何小怜要提这些陈年旧事?只因当着全天下英雄的面,小怜想问赵盟主一句,你到底为什么那么恨我爹爹?你不仅要我爹爹的命,还要盟主之位,要他身败名裂。他一生懊恼悔恨,至死含冤莫白,难道就是因为三十年前他曾见过你落魄卑贱的模样吗?所有与你相识于微末之时的人都已经死了,这一切难道都是巧合吗!”

    赵敬也被这一桩桩一件件搞的自乱阵脚,他竟然说不出什么话来继续颠倒是非,只大声反问着高小怜。

    张成岭与身边的姑娘对视一眼,将沈慎托付给了玉颜照看。此刻,该是他去代表镜湖派,代表他的爹爹张玉森控告赵敬了。

    那封用一家四口与船夫李伯的命送出的密信,被单薄的少年高高举起。他不仅要为父兄伸冤,还要向武林昭告,他镜湖派张成岭还没死,有他活着一日,镜湖传承便未绝。

    “晚辈张成岭,镜湖派掌门张玉森之子。”

    “这封信是我爹临终前托付给我,叫我转交给长明剑仙叶白衣前辈的。信上说,二十年前容前辈之所以突然疯魔,正是因为赵敬所害。其后果然被他奸计得逞,导致后来种种悲剧。归根究底,青崖山之役万千孤魂,本该找姓赵的去算!”

    赵敬看着眼前的少年,明明早间自己还嘲笑他懦弱无能。没想到现在却被他反咬一口。高小怜、张成岭,他对哪一个不够好,尤其是张成岭这个废物小子,他竟还想着把颜儿嫁给他。

    “哈哈哈哈哈哈,成岭呀成岭!枉我这么疼你,还想把女儿嫁给你,你就在这里一派胡言!”

    温客行看着这一幕幕场景,竟在一边笑了出来,这笑声中净是讽刺,没有一分其他。

    “赵敬!”

    他将那人的注意力拉了过来。

    “怎么样,有口难言的滋味不好受吧!”

    高小怜趁势再烧一把火,揭开了身边高大男子的斗笠,赫然是早已失踪的岳阳派首徒邓宽。

    这个人的出现果然掀起了更大的浪花。

    高小怜走了出来,站在高台之下的空地上,向着各路英雄好汉深深行礼,恳请天下英雄好汉为自己主持公道。

    在场众人无不为这弱女子动容。

    杨蔚玄隐藏在莫怀阳与范怀空身后,无声的冷笑着。让高小怜独自一人出场哀求主持公道,也是他计划中的一部分。温客行、邓宽,张成岭和他虽然都是苦主,却没有一个人比手无缚鸡之力又命运坎坷的弱女子哭泣哀求来的更加震撼人心。

    这便是武林人士的心思,永远同情弱者,永远高高在上的使用武力来裁决。

    这是一把刀,一把需要煽动的刀。

    台上的赵敬忽然放声大笑,提剑跃起,攻向高小怜。温客行一个闪身,白衣剑出手,将他格挡下来。而后写意轻松的几剑,就在赵敬的身上留下了殷红血痕。

    许是时间差不多了,赵敬也察觉到了自己的不对劲,赵玉颜早晨梳洗时给他下了慢性药,一点一点瓦解蚕食着他的内力。

    “雕虫小技,温客行,有本事你杀了我!”

    赵敬叫嚣着让温客行动手,或许他心知自己逃不过今日了,却也不甘心被温客行欺辱玩弄于股掌之间。

    “有口难言,众叛亲离,孤立无援。”

    温客行一个词一个词的向外说着,似乎是在暗示赵敬,这场好戏还没结束,咱们接着往下看。

    果不其然,杨蔚玄忽然放开了搀扶莫怀阳的手,向师父师叔深深行礼,自清风剑派中站了出来,将二十年前的最后一段故事补齐。

    但他也只说了神医谷的事,并没有将赵敬的亡妻李瑶以及喜丧鬼罗浮梦的事情公布出来。这也是他们征求了本人的意见后,按下的决定。

    死者已矣,罗浮梦不愿旧事重提,也不愿李瑶一个无辜清白的女子死后再遭人议论纷纷。

    赵敬的罪孽深重,不差这一两件事。

    况且这世道对女子总是不公平的。

    这是喜丧鬼在薄情司多年的感悟。

    温客行口中的众叛亲离,赵敬今日算是一口气感受到了。蝎揭留波、杨蔚玄、赵玉颜,两位义子一个义女,尽数背叛了他。

    他抵抗不过温客行的剑招,反倒被其砍掉了头冠,挑断了手脚筋。

    这是赤裸裸的羞辱!

    下一剑,温客行对准了赵敬的喉咙,却没有立刻取了他的性命。不仅仅是因为他与毒蝎的约定,更是因为他真的不想杀他。

    他侧头看了一眼周子舒,他的爱人。

    是他教会了自己什么是人间,什么是放过自己,放过别人,放下杀戮与仇恨。

    报仇雪恨,不止杀人这一种法子。

    他要让赵敬用一生去偿还他的罪孽。

    在场的所有人都高喊着让温客行杀掉赵敬。此刻英雄大会的气氛已经到达了巅峰。

    赵敬躺在地上,却依旧仰天大笑:“我赵敬棋差一招,但我没有输,最失败的是你们!你们被我玩弄了二十年,整个江湖被我搅得天翻地覆,我不亏!”

    他四肢的筋脉都被温客行挑断,丹田也受了重创,唯有脖颈处尚能动弹。他抬起头,吃力地看着眼前的天空,仿佛想要抓住眼前那个少年的影子。

    可惜,他抬不起手,抓不住。只能费劲力气的侧过头,看向张成岭身边的赵玉颜。看着那张熟悉的脸,他似乎对即将到来的死亡也有了几分期待。

    “活得潇潇洒洒,死得轰轰烈烈。一切才刚刚开始,杀了我,我让你们全部都活在我赵敬的阴影之下!哈哈哈哈哈!”

    “好,那我就让你生不如死!”

    温客行收起了白衣剑,默默走到了周子舒身边。他脸上带着小心翼翼的狗腿子笑容,用帕子把白衣剑上的血迹擦拭干净,巴巴地递了上去,看着周子舒终于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赵玉颜旁观了这一场热闹非凡的大戏,看着他人的血债一一清算,看着赵敬终于伏诛,心中竟也有些遗憾失落。

    蔚玄师兄说,自己母亲的就是因为赵敬的告密而死。可她却不能在江湖人面前坦然的说出来。只因她母亲是个南疆女子。

    她爹是戍守过南境的大将军,纵然与母亲成亲后调回了北境,中原王朝也定然难以接受平康大将军通敌娶了南蛮子的事实。

    为了不使自己的亲生父亲陷入不忠不义的境地,她只能选择沉默。

    张成岭牵起玉颜的手,却是不敢看她,只一味的紧紧握着,任凭沈慎站在身后咳嗽了半晌也不肯松手。

    蝎揭留波走上了高台,走到赵敬的身边,将一枚药丸塞入了他的口中。

    “义父,把这个吃了吧,对你有好处。”

    他替赵敬拢了拢散乱的发丝,拿出帕子为他擦去了脸上的血迹,“义父,蝎儿知道你最会说话了,你一开口,我难免不会心软…所以以后,您就别开口了。”

    赵敬这才意识到自己被喂了哑药。

    他挣扎的嘶喊,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好好休息,好好休息。”

    蝎揭留波将手覆盖在赵敬的双眼之上,仿佛想哄着年幼的孩子睡觉一般,哄着义父。这药中有一定的安眠成分,会令人陷入一种假死的症状。

    从今以后,赵敬便死了。

    活着的,只是蝎儿的义父。

    杨蔚玄在大师兄莫蔚虚不解的眼神下,跪倒在地,向莫怀阳与范怀空磕了三个响头。一则感谢范怀空当年收留养育之恩,二则感谢莫怀阳的教导之情,这第三…则是向莫怀阳宣告自己幸不辱命,结束了双面探子的扭曲生活。

    他不仅仅是赵敬的义子,认贼作父;还答应了莫怀阳,替他在五湖盟探听武林消息。

    由此可见,莫怀阳此人心机也不浅。

    “好,蔚玄,快快起来吧。”

    莫怀阳准了他起身,师叔范怀空早就心疼的拉起了自家孩子。蔚玄、蔚宁、蔚蓝及蔚然都是他从山下捡来的孩子,虽未有一个拜在自己的门下,可这些年来,他都是把这四个孩子当自己的亲儿子一样疼爱。今日又听了杨蔚玄悲惨的身世,哪怕他的多年隐瞒,也令师叔生气不起来。

    “你啊,你..傻孩子,唉…”

    范怀空说不出什么话,只是像年轻时自己哄他一样,拍了拍杨蔚玄的脑袋。

    “苦了你了。”

    高台的另一边,温客行与周子舒低声说了几句,温客行贯会伏低做小,一嘴可怜巴巴又踩着人底线的话不要钱的往外冒,周子舒是气也气不过,打又不舍得打。眼瞅着大巴掌都挥出去了,却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贴在那赖皮的脸上狠狠的捏了两把。

    打蛇随棍上,蹬了鼻子还要上脸。

    温客行一把抓住了周子舒的手,竟是撒起娇来:“阿絮,我这辈子最开心的就是这一刻了,你别在这里打我呀!”

    周大相公叹了口气,也陪他演上了。

    “成,这顿毒打,我先给你记上。”

    说着捶了一下这老不要脸的当胸一拳,力气不大也不小,动作不轻也不重。

    “好嘞,周大爷!”

    两人转身就要离去,却见傻儿子拉着自己那小媳妇眼巴巴地跟了上来。两人手牵着手,却是谁也不和谁说话,脸上的表情又高兴又不高兴的,一会一变,真是小孩子脾气。

    张成岭来到温周二人面前竟也不撒手,还拉着玉颜一起喊了师父师叔。赵玉颜虽然心里别扭,暂时不想和张成岭说话,却也恭恭敬敬的给温周行了礼,唤了师父与周叔。

    “傻小子!”温客行笑骂了一声,其中深意只有周子舒知晓,“走吧,咱们回家!”

    四人朝着躲在远处的湘宁二人点了点头,便要离去。一家六口早先定好了在赛君府汇合,七爷和大巫正等着他们凯旋而归。顾湘曹蔚宁两个不便出现在人前,尤其是私奔下清风山的曹大兔子,可不敢在师门面前明目张胆的出现。

    四人正准备离开,却被莫怀阳突然发难,拦在了原地。而后又是一番鬼谷、鬼主的扯皮,温客行不得不对着江湖中人自揭伤疤,又讲述了一遍经年往事。

    周子舒举起白衣剑,挡在温客行身前。

    “任何人想找我师弟清算,先过了我这一关。”

    一声中气十足又倍感熟悉的声音从天上传来:“要清算也轮不着你们!”

    众人回身看去,只见长明剑仙叶白衣背着龙背剑姗姗来迟。

    年轻的老剑仙依旧是那副性子,今日却也难得端起了几分正经样子。

    “有罪当罚,温客行,我罚你从此以后永闭鬼谷,约束所有鬼众绝足人间,你能做到么?”

    这一个惩罚令本就动容偏心温客行的智音师太倍感高兴,连忙应下了。少林的慈穆大师身为出家人,慈悲为怀,自然也乐见这不杀生的法子。

    莫怀阳没了帮衬的人,也不再说话了。

    “好了,英雄大会结束,散了吧。”叶白衣匆匆而来,又匆匆而走,仿佛真像个短暂下凡的神仙一般。

    赵玉颜悄悄冲着天边飞了个白眼,终于拉下脸来和张成岭说了句话,“他那不是仙人独行、高深莫测,他那是着急回家喝我们南疆的金枫酒!”

    张成岭不再是当年镜湖派的呆头鹅了,见了漂亮姑娘一句话都说不出口。跟在温客行身边也有点可喜可贺的长进,见到姑娘主动开口说话,知道自己还有戏,赶紧和玉颜咬起了耳朵,连着撒娇带着哄。

    “阿絮,你瞧你那傻徒弟。”温客行以扇代指,大摇大摆的嘲讽着张成岭,“这真真是朽木不可雕也,我言传身教了这么久,竟然只学走了这点子皮毛!”

    周子舒的脸色慢慢变得难看起来,额角仿佛都积蓄起了一股子无名火气。

    “温客行,你教他什么了?还需要你言传身教,身体力行?”

    那个姓温的大傻子不知是不是一朝大仇得报,心情舒畅,脑子就离家出走了,想也不想的接了一句嘴。

    “当然是,烈女怕缠郎啊!”

    “温客行!”

    “阿絮?”

    折扇公子侧过头来正欲回话,却实打实的吃了师兄用袖子抽来的一个大嘴巴。

    “为老不尊!恁娘了个腿咧!”

    “嘁——”

    赵玉颜这双耳朵可不白长,即使站在后面也听得前方的声音。听见了温客行耍贱吃瘪,她立马大喊了一声。

    “温大善人,这就是笑话别人的报应!”

    周子舒也笑出了声,正要回头再骂两句温客行,余光却看见了一抹粉衣。

    “主人!周絮!”

    正是自己家的鬼丫头阿湘带着骗来的兔子女婿曹蔚宁回来了。

    “湘姐姐!蔚宁师兄!”

    赵玉颜甩开了张成岭,朝着湘宁两人小跑着迎了上去。顾湘老远处就张开双臂,等待着抱傻小姐个满怀。

    成岭与小曹挠挠头,颇有默契的对视一眼。大概…这就是难兄难弟,同病相怜吧!

    一家六口,师徒两对,有情人三双,在山林小路上说说笑笑、打打闹闹,迎着晚霞余晖,肩并肩走回了赛君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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