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北校司忙得脚不沾地,苏绰连着两三天宿在公署,实在受不住一身臭味儿,趁着午时休息的功夫扔下一堆公务跑回家更衣洗漱。

    樊瑶知道他待会儿又要出门,利落备好几道菜,苏绰洗漱完出来看见妻儿已经坐好在一旁等他,心里一阵温暖。

    在外头再苦再累,回到家看见妻子跟儿子灿烂的笑脸,苏绰此时此刻只觉得非常幸福。

    饭吃到一半时,有探子来禀:“侯爷,发现一处可疑的地方!”

    “在哪里?”苏绰放下筷子,立马起身。

    樊瑶看着丈夫才吃了几口饭,便急匆匆要去忙,心疼又嗔怪:“先吃饭,不差这一时半刻。”

    “今晚回来。”苏绰温柔地笑,趁儿子低头没看见,迅速在妻子额上落下一枚吻。

    苏庭序见父亲要出门,乖乖地起来,抱起桌上的刀,交到父亲手上,糯糯道:“爹爹捉贼去。”

    苏绰薅一把儿子的小脑袋,“乖儿子,晚上回来给你带甜柿子。”

    樊瑶送他出门,轻柔地嘱咐:“当心。”

    花枝街的巷子尽头有个黑黝黝的屋子,门窗紧闭,屋外围了一圈绣衣卫,个个面目森寒,把周围的百姓通通驱走。

    片刻后,苏绰到来,翻身下马快步走到门口,他进去之前警惕地看两眼四周。

    房门打开,立刻扑来一股刺鼻的味道,苏绰抬手捂住鼻子,抬步进去。

    里头一片漆黑,浓重又难闻的气味穿刺入鼻内,苏绰只觉得这股味道熟悉,往前又走了两步,忽然想到什么心里顿时一咯噔,连忙大喝阻止一旁想要打火点灯的探子。

    “住手!”

    放开手嗅着味儿,他脸色逐渐凝重,缓缓说:“去开窗。”

    “是。”

    紧接着一扇扇窗打开,日光泄进屋内,屋子里的东西随之显露出来。

    只见左右两边的地上堆满硝石、硫磺,苏绰脸色逐渐阴沉,他慢慢往里走,走到隔间,朝里头看一眼。

    满地的火药。

    其他人倒吸一口凉气,惊悚地看着这里,通通是火药,整个屋子的火药。

    这是......私火库!

    所有人仿佛被定住身一般,愣在原地忘了动弹,苏绰小心翼翼地退出去,叮嘱着:“小心点。”

    回头那瞬间,他的眼睛骤然瞪大,仿佛看见了极恐怖的东西。

    砰!

    申时一刻,一声巨大的爆炸声轰响,全城震动。

    沈令姜被震得吓了一跳,砸碎手里的碗,她有一刹那的茫然,不知所措。

    紧接着接连又爆响两声,透过窗户,看见远处天边一片浓黑。沈令姜顿时清醒,慌忙奔出去,桃夭跟红烟扑到门口,急忙地追着她。

    几人跑到巷子外面,便见街上一片混乱,不明所以地百姓们惊惶四处逃窜,边跑边惊恐地喊着天降火雷。

    街头虽然堵乱,但并未看见什么伤害,沈令姜抬起头,望一眼浓烟火光冲天的方向,浓烟还没有散到这里,表示那地方离这里有些距离,应当是琵琶、花枝、八角街那几处地方,她立刻掉头回去叫人去查。

    不消片刻便知是花枝街里一个铺子,突然发生爆炸起火,连烧近半条街。

    寻常铺子爆炸不可能是这样的阵仗,沈令姜预感不对劲,急忙追问爆炸前的事情,探回消息的下属回答说是绣衣卫今天去那里抓犯人。

    “再去盯着。”

    沈令姜吩咐完,再看一眼天边,转身要进屋,突然又回头,接着问:“绣衣卫,是南校司还是北校司?”

    “似乎是北校司。”

    沈令姜整个人猛地一颤,随即,飞奔去后院解开栓马的绳子,一跃上马,扬鞭驾喝一声,迅速驱马飞驰出去。

    “姑娘!”桃夭跟红烟见状,也立刻骑马追上去。

    一路逆着人流疾驰到花枝街,还没接近路口,天空一股股热浪滚下,伴随着能呛死人的烟味,朝着人脸面门席卷而来,沈令姜抬手捂住口鼻,快速下马往旁边躲。

    浓烟太大,衣袖捂着口鼻丝毫不顶用,猛烈的烟直接灌进鼻腔里,眼睛被熏出泪,沈令姜被呛得咳嗽不停,马儿害怕掉头往回走,她攥紧马绳,弓着背倒退。

    桃夭跟红烟赶到,连忙护着她返回,三人退出大半条街后,才彻底呼吸到新鲜空气。她们钻出小巷子,走到一条小河边,二话不说蹲下身捧水冲洗。

    方才受热浪跟浓烟侵袭,那股灼烧感,跟陷进火海没什么两样,沈令姜靠坐在柳树下平缓气息,举目望着前方,遮天蔽日的,火势竟这般剧烈。

    北校司……

    缓过来后,沈令姜又起身,准备上马,桃夭连忙过来拦她,“姑娘,前面危险不能再去了!”

    沈令姜抬眼四望,发现对面的位置正好是四路交叉的路口,来回奔跑的禁军们正好从此处经过,还有绣衣卫、缉察司以及五城兵马司,她熟悉的人一个也没有碰见。

    方才心急,骤然失了理智,现下松了一口气,“走吧,待会儿去问问阿彩,发生什么事……”话刚说完,迎面就遇上黄茂彩他们几个。

    对方急色匆匆,瞧见她后,原本要说的话顿住,脸色微沉地同她问候:“姑娘。”

    “究竟是怎么回事?”沈令姜快速问。

    “是私火库爆炸。”

    “什么?”

    私火库?

    沈令姜看着对方神色异样,隐约感到一股不好的猜想。

    “……谁?”

    黄茂彩跟晁阳对视一眼,迟疑了一下,说:“是忠勇侯,侯爷带人查到这里,发现私火库,不慎意外爆炸,人……没有出来。”

    “你说什么?”

    沈令姜脸色骤变。

    “侯爷他……”

    “咳咳咳!”沈令姜霎时间剧烈咳嗽,用拳抵住嘴巴,不停地咳。

    “姑娘!”桃夭跟红烟慌忙搀扶她。

    “咳咳……咳……”

    喉咙里如同烈火焚烧,沈令姜强忍下痛意,急促地喘息着挥开搀扶她的手,疾步往前,翻身上马,扒扶在马背上,紧接着拉扯缰绳掉头就走。

    她一边咳嗽,一边策马,穿过混乱的大街,从人群之中冲出去,不在乎是否会撞到人,眼睛紧紧地盯着前方。

    此刻街上乱做一团,到处都是飞奔的蹄骑,所有官兵忙着抢救,这会儿无人顾忌禁驰令,没有人出来阻拦她。

    沈令姜驾马冲进榆林巷,抬头的瞬间,看到前方一片火光冲天。

    她脸色刹时惨白。

    前脚花枝街爆炸,后脚榆林巷着火,大火燃烧蔓延了两条街,城中百姓死伤无数,惊动了朝野上下。

    太子急召几位大臣入宫共同商讨应急之策,由五城兵马司负责营救百姓,缉察司清理朱雀街后角的菜市口,连夜搭棚接纳伤员,太医院进行救治,绣衣卫协同禁军清理善后城中烧毁的房屋巷道。

    火虽已灭,但热浪仍然未消散,滚烫灼烈的感觉叫人心神难安。

    天将暗时,空中飞来一群乌鸦,盘旋在盛都上方,黑乌乌的一群让人心慌,城内到处是悲鸣哭泣 ,今晚的盛都注定是个不眠夜。

    所有尸体都抬完,最后一波官兵撤出巷子,周围逐渐安静。

    沈令姜从黑暗中缓缓走出来,到苏府门前,抬起头,望着烧焦的苏府大门,看见无数的黑灰从院墙后飘荡出来。

    她带着桃夭跟红烟一起跃身翻墙,在夜色的掩盖下静悄悄地偷摸进苏府里。

    一进去,入目是坍塌成废墟的庭院,烧焦的树木,烧毁的房梁,昨天还热闹的院子,今天竟成一片废墟,昨天还活蹦乱跳的那些人,此刻都变成一具具尸体。

    沈令姜踩在废墟里,脚步有些虚浮,闻着烧焦的味道,她浑身难受。

    “找到了吗?”

    桃夭跟红烟分别从另一头找过来,听到姑娘的话,都沉着脸摇头。

    沈令姜深吸一口气,仔细打量,“外面烧死的尸体里没有嫂子和序儿,她们一定还活着。”尽管她神色冷酷,可声音里透着几分慌张。

    “继续找。”

    “是。”桃夭跟红烟立即掉头分开,重新寻找。

    主仆三人把整个苏府上下翻遍了,依旧找不见樊瑶母子,就连尸体……也没有。

    沈令姜瘫坐在阶上,看着眼前一片废墟,终于忍不住,眼眶变红。

    “苏惊澜……”

    该怎么办,你大哥、嫂子、侄儿……怎么办。

    “姑娘。”

    墙上忽然有动静,沈令姜抬起头,带着茫然的警惕看向前方,只见翻进来一个黑影,桃夭跟红烟立刻上前挡在姑娘面前。

    那黑影是杨岁,他进来后快步跑到沈令姜跟前,禀报:“姑娘,忠勇侯夫人的尸体找到了。”

    沈令姜霍然起身,双眸紧紧盯着杨岁,“尸体?”

    “夫人已经死了。”杨岁低声说:“她是被人杀死的,不是火烧。”

    沈令姜的胸脯急速起伏,她嘴唇紧闭,冷眸里充斥怒火,“在哪儿?”

    杨岁道:“在绣衣卫手里。”

    “死要见尸。”

    杨岁点头,毫不犹豫地答应:“姑娘放心,我来办。”

    一阵风吹着烟灰袭进眼睛里,沈令姜别开眼,酸涩地眨了眨,在暗淡的光亮里,忽然瞥见一样东西,看着眼熟,她蓦地愣住,随即立刻跨步上前,弯腰捡起被尘土掩埋半截的帕子。

    这是……她的手帕,是她给序儿的手帕。

    陡然想起来,听记册子里有写过苏克之前带侄儿撒野,曾在后院内的秋千下挖了个地窖玩闹。

    地窖!

    秋千!

    沈令姜扭头,看见原先绑着秋千的地方,此刻堆了一堆烧得半焦的木板子。

    “快,挪开!”

    沈令姜跑过去徒手将厚重的板子挪开,不仅有木板子,还有坍塌的石头,堆成一堆,仅凭双手实在难以搬移。

    可却不能做大动静,怕招来官兵,四个人就徒手一点一点把东西撬开挪走。

    整到半夜才彻底挪干净,看清见地面,沈令姜不顾伤痕累累的双手,又拿起一根木棍,往地上不断戳,每个角落都狠戳一遍,终于戳到一处不对劲的地方。

    她扔下棍子,蹲下身去找,终于摸到了一个铁环,使劲拉起来,杨岁过来搭把手,铁环拉起之际,旁边泥土松动,桃夭跟红烟一人在一头,合力翘开地上露出的缝隙,随后掀起来一块厚重的门板。

    地窖缓缓打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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