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甚好。边大夫可以开点安胎的药吗?”侍女问道。

    “安胎的药方我可以开给你,但是我这里没有药。还需要娘娘按照方子,去魏国边城抓点药才行。”边歌说道。

    “好,那就请大夫写方子,我派人去抓药。距离柔然最近的是哪座城?”阿史那明珠问道。

    边歌心中涌起一丝伤痛:“抚冥镇。”

    “好,那就去抚冥镇。我叫人快马加鞭赶过去,应该一个昼夜能到。”阿史那明珠脸上堆满笑容,丝毫没有注意到边歌的失落与悲伤。

    边歌提笔写了安胎的方子:紫苏、砂仁、桑寄生、苎麻根、菟丝子、阿胶、白术。随后把方子交给阿史那明珠。

    阿史那明珠看了看纸上的药方,甚是满意:“其其格,给边大夫五两黄金。”

    侍女立即转身去箱子里拿出了五两黄金给边歌。边歌收了钱后,转身离开,她看着手里的金子,摇摇头:到底还是自己太心软,舍不得下杀心。

    晚上,她收拾好了自己的营帐,想将桌子搬进里头。尔绵铭走过来按在了桌面上:“边大夫,我这几天身体不舒服,听说你是神医,帮我看看?”

    边歌看着他面带微笑,也拿不准尔绵氏到底想干什么。

    “放心,我也不是个记仇的人,你帮助了我姐,我自然不会对你怎么样。”尔绵铭坐下来,将自己的右手手腕伸出来。

    边歌仔细看了看尔绵铭,此人虽然没什么文化,但却也是个长相俊朗之人,既然是诚心来看病的,便也将手搭在他脉搏上:“你最近深夜不睡,酒色纵欲过度。我开两副药你拿回去服下就行。”

    “果然是神医,连我最近做了什么都知道。”他从怀里拿出一两银子放在边歌的桌面上,看着边歌低头写药方,他心痒难耐,“边大夫,你能诊出跟我纵欲的是什么人?”

    边歌低头写方子:“不知道。”

    尔绵铭自讨没趣,他坐下来:“一个叫阿瑆的跟我同族的青年,说来也奇怪,看到他的时候,我就对他特别感兴趣。”

    边歌听到阿瑆这个名字,心里陡然一惊,那不是之前自己救下的那个柔然士兵吗?“你疯了吧?!他可是你同族的?”

    “同族又怎么样?谁有权有势,谁说了算。他们这些,只配给我当狗。”

    边歌心中愤怒,在药方上随便少写了一味药,都能让他难受几天:“写好了!拿去自己抓药。”

    尔绵铭拿过药方的时候,抓住了边歌的手。

    “你干什么?!”边歌用力将自己的手拽回来,无奈地是,尔绵铭的力量太大了。她的手腕眼看着就要被尔绵铭拽过去了。

    尔绵铭看着边歌的右手,他将边歌的手指一根一根打开:“边大夫以前是做什么的?为何手如此纤细?”

    “天生的,你放手!放手啊!我可是你们柔然的座上宾,你这样对我,把大王的话当做耳边风吗?”

    尔绵铭笑道:“我赌边大夫不敢将这事情捅出去!”说着,他低头慢慢靠近边歌的手背。

    “边大夫不敢,本王敢不敢呢?”郁久闾予成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尔绵铭看到郁久闾予成突然出现,便放开了边歌的手:“我只是跟边大夫开个玩笑。”

    郁久闾予成慢慢走过来,如同散步一样,双手负在身后:“尔绵铭,开玩笑也要适可而止,今夜夜色正美,你来参加王庭会议,却偷偷跑出来,要是让大王知道了,不知道他会是什么反应?”

    “二王子,误会,我只是身体不舒服,出来找边大夫看看病,这就离开。”尔绵铭拿了药方便赶紧离开。

    郁久闾予成瞥了边歌一眼,什么也没说,等尔绵铭走远后,他随后也慢慢离开。

    边歌追上去:“谢谢你。”

    郁久闾予成还是没有说话,只是在草地上散步。

    “二王子,你怎么不说话?是不高兴吗?”

    “没有,只是不想说话而已。”

    “大王开会,没有让你参加,你心里不痛快?”边歌猜测道。

    “不是。”

    “难道是你喜欢的姑娘不喜欢你,心里难过?”

    “不是。”

    “难道是你去见前王妃了?”

    “不是,你不要猜了。”郁久闾予成说道。

    “我跟你,两个人在这里散步,你总不能什么话都不说吧?”

    “为什么一定要说话?”郁久闾予成反问道,“你我就在这月下散步,安安静静的,不好吗?”

    边歌听了,也无话可说,既然你不想说话,那就一起在这月光下的草原闲逛吧。她想念栖川,却不知道此时此刻,栖川在哪里。也许在魏国,也许在附近吧?

    如果他在附近,是不是能看到自己跟郁久闾予成在这里散步?她下意识地环顾四望,月光下的草原泛着微微的白光,天上忽明忽暗的月轮在此刻,都有些模糊。成群的牛羊已经回到了羊圈里,一望无际的原野上,群狼在暗夜里潜行。

    魏国与柔然交界处,赤水河畔。

    郁栖川一身铠甲在月光下闪着银光,他穿上了魏国的铠甲,拿着魏国的武器,去杀自己的同胞。这是他做梦都想不到的事情。

    赤水河的河水在月光下荡漾着银色的波纹,狼在远方咆哮。

    他拿出自己的笛子,坐在河边吹了一首《敕勒调》,他意识到,自己还是不够狠心,面对阿史那耶橪的时候,他依然下不了死手。

    斛律霰走过来:“你哪儿都好,就是太深情了。跟予成比起来,你确实少了些果断,多了些痴情。”

    郁栖川放下笛子,看着粼粼的赤水河:“我知道,但是我也没有办法改变。”

    “你要是再继续犹豫下去,不光这十万魏国兵会全军覆没,连远在王庭的边歌可能也会有危险。”

    “我知道,你不要再说了。”郁栖川低着头,他不喜欢打仗,不喜欢跟自己的亲族作战,这是已经注定的事。

    “战争一旦开始,就没有退出的余地。宇文怀远既然愿意借兵给你,就是希望你主政柔然之后,能促成两国的和平,这是一件好事,你还在犹豫什么?苍穹是一个好杀斗狠的人,他自从当了柔然汗王,先是跟高昌人打仗,后又跟室韦人打,又跟魏国打,又跟吐谷浑人打,又跟北凉的沮渠蒙逊打,再打下去,我柔然就要四分五裂了。”

    “我知道。但是他是我王兄!我答应过父汗,不会跟他兵戈相向的。”

    “过去是过去,现在形势已经大不相同了,再让他这么胡乱打下去,柔然就要亡国的!到时候,周边各个势力进入柔然,瓜分我柔然子民,到时候,你可以一走了之,但是他们呢?柔然八部会沦为他人的奴隶。”斛律霰苦口婆心地劝道。

    “你就算不为柔然着想,也想想边歌,一旦柔然四分五裂,他孤身一人会流落到哪里?到时候,大漠千里,你恐怕找不到他一根头发。”

    “斛律霰,我知道,你不要再说了。等我冷静想一想!”郁栖川抬手示意他停下,斛律霰安静下来,不再说话。他看着栖川,心里充满了无奈。

    郁久闾栖川又再次吹起了笛子……

    *

    边歌跟着郁久闾予成走了半个时辰后,郁久闾予成便丢下他半路回去了,边歌只好一个人沿着原路返回王庭。

    走到半道上,她听到了一段胡琴的声音,叮叮咚咚的,旋律颇为熟悉,正是栖川吹过的调子。

    栖川?!是你吗?你来了吗?

    边歌心中一阵欣喜,循着胡琴的声音慢慢走过去,只见在距离王庭不远的一块大石头上,坐着一个长发男子,那人一身的墨绿色云锦长袍,长发挽在后脑勺的位置,用银圈固定住,他怀里横抱着一把琵琶,一边弹,一边看着远方。

    边歌认出了这人,是树黎景。

    边歌想着四周无人,他又没有看见自己,便转身想悄悄离开,树黎景开口了:“既然来了,干嘛着急着离开?”

    边歌知道他已经觉察到自己来了,再走的话,就失去了礼节。边歌只好走过去:“你叫树黎景?”树黎景在月下的容貌俊朗,比白天的时候更多了几分温柔,眼下的美人痣更是在他白皙的面容上做了画龙点睛之笔,让他显得风雅多情而又不流于庸俗。

    “边大夫,坐吧。”树黎景依旧在弹着琴。

    “这首曲子是什么?”边歌问道。

    “《敕勒调》,我们的祖先是从敕勒川上来的,那里水草丰美,牛羊成群。”

    “敕勒川在哪里?”边歌问道。

    “阴山,黄河附近。”树黎景左手按弦,右手弹奏,节奏忽然变快了许多,带着大漠的苍凉,音乐声倏忽变得格外悲凉。

    “那你们怎么会跑到大漠里来?”边歌问道。

    “拓跋氏把我们驱逐到这里,跟塞外诸胡杂居。”树黎景说道,“你似乎听过这首调子?”

    “嗯,之前听过。”

    “据我所知,会这首调子的人不多,因为《敕勒调》曲子长,节奏变化多,很难掌握。你是在哪里听到的?”

    边歌没想到这里会有坑,只得转移话题:“那是在北海的时候,可能是尔绵氏他们弹的吧。算了,不说这个了,最近大王似乎是遇到了什么棘手的事情,整日郁郁寡欢的?”

    “魏国这次主动出击,攻击我们。已经到了赤水河畔了。”树黎景悠闲地弹奏着。

    “可是你看起来一点都不着急?”边歌看了一眼他的面容,神情悠闲自得,哪里像是敌人打到家门口的样子?

    “其中有些事情,跟你说了你也不知道。”树黎景笑道。

    边歌直觉,该不会领兵的是栖川吧?但是她又不能直接问出来,树黎景目前也不知道是敌是友,要是能见到树黎羽称就好了。“你知道树黎羽称在哪里吗?”

    “为何问起他?”树黎景问道。

    “我有事情想找他。”

    “什么事,跟我说,我帮你转达。”树黎景干脆地问道。

    “我……”边歌心想,不行,万一他告诉了郁久闾苍穹,事情可不得了。现在他已经骑虎难下了,只好双眼一闭,晕倒在地上。

    树黎景放下手中的琵琶,走到边歌身边:“边大夫!边大夫!”他叫了两声,没有把人叫醒。随后又探了探边歌的鼻息,还有气,难道是太累了?

    树黎景只好将人横抱起来,送回边歌居住的帐中。

    边歌发觉这人一直没走,导致她不敢睁眼。直到半夜,树黎景才突然问道:“你还要装多久?”

    边歌睁开眼看着树黎景:“你怎么知道的?”

    “一开始我以为你是真的晕倒,可是坐在床边,发现你还有意识,眼皮在动。你到底想找树黎羽称做什么?”树黎景问道。

    “树黎羽称当年是不是曾经到过宋国?”边歌问道。

    “是。”

    “他是不是曾经从宋国带出了一对母女?”

    树黎景面无表情:“我不知道。你找那对母女做什么?”

    “没什么,想去看看故人。但是我到达抚冥镇的时候,抚冥镇已经被你们攻破了。我听说抚冥镇里的人都被你们掳到柔然来了,所以我就来了柔然。”

    “真的是这样吗?”树黎景问道,“你的话可信度并不高,你跟尔绵氏走得很近,跟郁久闾予成走得也很近,之前又救过阿史那氏,现在又想来跟我们树黎氏套近乎吗?”

    “我只想见到树黎羽称,只有你能帮我。”边歌无奈至极,她现在只有树黎景这一条线可以联络到树黎羽称。

    “我凭什么帮你?”树黎景冷冷地问道。

    “既然你不想帮,那我问你,此次领兵攻打柔然的是谁?为什么你们树黎氏毫不抵抗,就让魏国的大军进入到了赤水河畔?”边歌问道。

    “你……究竟知道多少?”树黎景觉察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他抬手掐住了边歌的脖子。“你到底是谁?来柔然王庭到底有什么目的?”

    “是不是栖川?领兵攻打柔然的是不是栖川?”边歌问道。

    “你到底是谁?”

    “放开我!”

    “说,你到底是谁?有什么目的?为什么腰间树黎羽称?”树黎景掐着边歌,将边歌按在了床上,边歌抓着树黎景的手分离挣扎,双腿不断地蹬着床板。

    “放……放开我……”边歌感觉自己快要被掐死了,她眼睁睁地看着树黎景。

    “你……你是小王子口中所说的爱人?”树黎景惊讶地看着边歌脖子上露出来的狼牙,那上面刻着栖川两个字。他颤抖着手,将边歌放开,再一次用全新的目光打量边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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