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沧海无处寻（二）
骄阳之下，那人一袭竹月长袍负手而立，面容却冷如霜冻，漆墨般的眸子中闪烁着冰冷的杀意。
谢云间攥紧指节，生生扭转目光，撇开了头。
无人知晓她内心的急剧波动，她万万没有想到，杏林门的掌门，竟然就是她的徒儿——符佰烟！
一千年了，他还活着？
杏林门又怎会变成这副样子！
“掌门！就是您捡回来的这个符小云，就是她引来了行尸！”三师兄大喊道。
“掌门，您别听三师兄的，多亏了小师妹，我们才发现了行尸的弱点！”四师姐急忙辩驳道。
“闭嘴。”符佰烟飘然而下，居高临下看着谢云间三人，说道，“行尸聚集，若不是我及时赶到，恐怕你们三个都没命回去了。”
三师兄刚想推卸责任，符佰烟掀起眼皮，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三师兄立即脸色发白，紧紧闭上了嘴巴。
谢云间压下内心波动，抬头看向符佰烟，说道，“千里迢迢赶来，只为取一株寄尸草，竟连百姓都不顾了吗？”
符佰烟闻言挑眉，微微惊讶，露出了一副轻蔑至极的神情，说道，“符小云，你现在的嘴脸，真像一个假仁假义的伪君子。怎么，说你天生有疾，如今连脑子也坏了？”
“就是，掌门平日的教导你都当耳旁风是吧！”三师兄大声说道。
“符佰烟你——”
“闭嘴。胆子大了，竟敢以下犯上。我把你捡回来，不是让你添乱的。”符佰烟看了谢云间一眼，冷冷地丢下一句话，再不分给谢云间一个眼神，转身走向了行尸。
谢云间心中窝火，正开口反驳，符佰烟身影一闪，已经掠入了行尸之间。行尸纷纷聚拢而来，符佰烟手执长剑，剑身跃动着流淌的火光。
谢云间咽下嗓子眼的话，默然许久，看着符佰烟的背影，终于移开了眼神，却仿佛被一团棉花堵住了咽喉。
也是，一千年了。
他又怎还会是千年前那个救死扶伤，将她所言奉为圭臬的徒儿呢？
只是喉间堵着的棉花，似乎移到了胸口。
有些闷得难受。
谢云间深吸一口气，屏住呼吸，按了按额头。
*
九窍真火，焚尽万物。
火焰笼着长剑，火光一闪，无形的热浪汹涌而出，一排行尸瞬间灰飞烟灭，三师兄和四师姐同时面露艳羡，被热浪逼得后退数步。
忽然，一声惊呼从后门方向传来。
谢云间猛地回头，只见老汉一家趁符佰烟杀光了院中行尸，想偷偷从后门溜走，却迎面撞上了后来的行尸。老汉挥舞镰刀，砍下了一只行尸的双脚，奈何行尸数量众多，老汉一家完全无法抵御，不过片刻，便被数十只行尸围在了中央。
老汉疯狂转圈挥舞镰刀，行尸一时不能接近，然而老汉年迈体弱，旋转数周，脚下不稳，“扑通”一声摔在了地上。
行尸立马围拢上来，老妪满脸绝望，死死抱着女娃儿，低下了头。
三师兄和四师姐对老汉一家充耳不闻，符佰烟仍在前门对抗行尸，谢云间暗叹一声，抽出长剑，提起灵力，足尖轻点，向老汉一家飞奔过去。
长剑极利极薄，谢云间灵力微薄，尽全力节省灵力，每一剑都快出快收，路线极短，行尸纷纷被她斩断双脚，倒在了地上。
老汉一家又惊又喜，感激涕零，露出了劫后余生的笑容。
“行尸喜光，去草垛躲着，保持安静，千万不要出声。”谢云间叮嘱道。
老汉一家连连点头，在谢云间的指挥下，弓腰踮脚，小心翼翼地往草垛溜去。谢云间殿后，握紧长剑，不断砍下行尸的双脚，微风袭来，天上的云悄然移动，原本被云遮住的太阳忽然洒下一片刺眼的光，与此同时，谢云间灵力耗尽，眼前一花，握剑的手一松，长剑“嚓”的一声，卡在了一只行尸的小腿上。
谢云间心头一紧，拔了一下长剑，行尸发出一声怒吼，猛地前扑，这副身体太过孱弱，谢云间躲避不及，被行尸一口咬住了肩头。
剧痛传来，谢云间咬紧牙关，单手成掌，猛地一推行尸的下颌，“咔嗒”一声脆响，行尸下颌错位，谢云间趁机抽身，俯身握住卡在行尸小腿的长剑，干脆利落削断了行尸的双脚。
老汉一家已经钻入了草垛之中，只露出一双眼睛，担忧地看向谢云间。谢云间随手点过肩头穴位，止住汩汩的黑血，转头冲老汉一家摇了摇头，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整个村子的行尸都聚集而来，“砰砰咚咚”的撞击声从四面八方传来，墙壁出现龟甲似的裂纹，瓦片簌簌滚落，整个院子摇摇欲坠，眼见行尸就要撞破院墙，一拥而入。
符佰烟面无表情，手持长剑，立于院子中央。三师兄和四师姐面色恐惧，躲在符佰烟背后，谢云间站在草垛旁边，撕开肩头衣物，瞅了一眼肩头伤口。
出乎意料的，伤口并不是想象中的墨绿，而是泛着一抹幽幽的蓝意。
谢云间一怔，侧头轻轻嗅闻肩头伤口，湿润的血气扑鼻而来，谢云间仔细分辨，竟然闻出了一抹泥土的腥味。
“寄尸草只寄生死尸，老伯却说活人被咬，也会感染怪病。”谢云间喃喃道，“原来如此，怪病的源头不是寄尸草，这些村民，本就不是自然死亡……”
突然，“轰隆”一声巨响传来，院墙塌了。
几十个行尸一拥而入，一蹦一跳，细脚伶仃，头颅肿绿，向杏林门几人袭来。符佰烟冷笑一声，举起长剑，一直负在背后的另一只手终于举起，食指中指并拢，缓缓划过了剑身。
九窍真火顿时暴涨，以符佰烟为中心，灵力如同巨浪荡开，三师兄和四师姐猝不及防，双双跌坐在了地上。
谢云间早有准备，弯腰一躲，灵力巨浪从她的头顶掠过，吹散了她如墨的乌发，鬓发如云，层层叠叠散落在了单薄的肩头上。
最近一圈行尸纷纷灰飞烟灭，外围的行尸也身上着火，却仍然前仆后继地向符佰烟冲来。
谢云间暗暗咋舌，单手捂着受伤的肩头，趁无人留意，偷偷往后门溜去。
村民死亡的原因另有古怪，虽然杏林门不管，但她是不愿丢下村民不顾的。待符佰烟解决完行尸，她便无法再去查探怪病的源头了。
谢云间蹑手蹑脚地溜出后门，除了老汉一家，竟无人留意到她的离去。谢云间看着长身玉立的符佰烟，在心中长长叹了口气。
千年不见，你竟变得如此陌生。
谢云间最后看了一眼符佰烟的背影，头也不回地向远处走去。
*
谢云间绕了一圈，终于找到了栖棠村的墓园。
说是墓园，但由于近期怪病横行，死伤过多，原本齐齐整整的墓园，此刻竟然变成了随意掩埋的乱葬岗。
谢云间心头一喜，三步并做两步跳进乱葬岗，寻到一处新鲜的土堆，蹲下身子徒手扒拉起来。
身为医者，谢云间早知治病救人不是一个爱惜羽毛的活儿，有时候为了寻找病因，的确要从尸体入手。
所以谢云间也不是第一次偷偷挖坟了，熟练得很。
谢云间埋头挖坟，不一会儿，一具尚未腐烂的尸体便露了出来。谢云间拍了拍云裳上的泥土，弓腰行了一礼，道一句“勿怪”，然后伸手掀开了尸体身上的布衣。
这具尸体并未被寄尸草寄生，仍是正常的身量。只见他面容僵硬，两眼翻白，舌尖吐出口腔，满脸坏死的肌肉透着暗沉的靛蓝。
而这抹蓝意，与谢云间肩上的伤口几乎一样。
“果然不出我所料，水毒，这才是怪病的根源。”谢云间自言自语道，“短期之内，村民由于水毒大量死亡，提供了丰厚的营养，寄尸草因此繁殖旺盛，才有了那么多行尸。”
“接下来，该去看看村里的水源了。”谢云间直起腰来，说道。
*
“你在这里做什么？”
冷冷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一道身影突兀地出现在了谢云间眼前，漆墨般的眸子中隐含着怒火。
“挖坟啊。”谢云间理所当然地一指尸体，下意识说道，“我累了，去，帮我把他埋了。”
“你说什么？”符佰烟眸中怒火更甚，“天生有病，还敢到处乱跑，下一次收尸就是你了。”
谢云间骤然反应过来，她太过习惯符佰烟百依百顺的模样，如今的他，已经不是当年那个跟在她身后的乖徒儿了。
而她也不再是那个绝世无双的医仙，而是一个符佰烟捡回来的，天生有疾活不过二十岁的小师妹。
谢云间移开目光，不再看符佰烟，符佰烟冷哼一声，目光落在了地上的尸体身上。
刹那间，符佰烟的表情变了。
阴翳迅速爬上他的脸庞，符佰烟低头看着躺在地上的尸体，狠厉的目光仿佛一柄利剑，死死钉在了尸体身上。
谢云间攥紧指节，生生扭转目光，撇开了头。
无人知晓她内心的急剧波动，她万万没有想到，杏林门的掌门，竟然就是她的徒儿——符佰烟！
一千年了，他还活着？
杏林门又怎会变成这副样子！
“掌门！就是您捡回来的这个符小云，就是她引来了行尸！”三师兄大喊道。
“掌门，您别听三师兄的，多亏了小师妹，我们才发现了行尸的弱点！”四师姐急忙辩驳道。
“闭嘴。”符佰烟飘然而下，居高临下看着谢云间三人，说道，“行尸聚集，若不是我及时赶到，恐怕你们三个都没命回去了。”
三师兄刚想推卸责任，符佰烟掀起眼皮，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三师兄立即脸色发白，紧紧闭上了嘴巴。
谢云间压下内心波动，抬头看向符佰烟，说道，“千里迢迢赶来，只为取一株寄尸草，竟连百姓都不顾了吗？”
符佰烟闻言挑眉，微微惊讶，露出了一副轻蔑至极的神情，说道，“符小云，你现在的嘴脸，真像一个假仁假义的伪君子。怎么，说你天生有疾，如今连脑子也坏了？”
“就是，掌门平日的教导你都当耳旁风是吧！”三师兄大声说道。
“符佰烟你——”
“闭嘴。胆子大了，竟敢以下犯上。我把你捡回来，不是让你添乱的。”符佰烟看了谢云间一眼，冷冷地丢下一句话，再不分给谢云间一个眼神，转身走向了行尸。
谢云间心中窝火，正开口反驳，符佰烟身影一闪，已经掠入了行尸之间。行尸纷纷聚拢而来，符佰烟手执长剑，剑身跃动着流淌的火光。
谢云间咽下嗓子眼的话，默然许久，看着符佰烟的背影，终于移开了眼神，却仿佛被一团棉花堵住了咽喉。
也是，一千年了。
他又怎还会是千年前那个救死扶伤，将她所言奉为圭臬的徒儿呢？
只是喉间堵着的棉花，似乎移到了胸口。
有些闷得难受。
谢云间深吸一口气，屏住呼吸，按了按额头。
*
九窍真火，焚尽万物。
火焰笼着长剑，火光一闪，无形的热浪汹涌而出，一排行尸瞬间灰飞烟灭，三师兄和四师姐同时面露艳羡，被热浪逼得后退数步。
忽然，一声惊呼从后门方向传来。
谢云间猛地回头，只见老汉一家趁符佰烟杀光了院中行尸，想偷偷从后门溜走，却迎面撞上了后来的行尸。老汉挥舞镰刀，砍下了一只行尸的双脚，奈何行尸数量众多，老汉一家完全无法抵御，不过片刻，便被数十只行尸围在了中央。
老汉疯狂转圈挥舞镰刀，行尸一时不能接近，然而老汉年迈体弱，旋转数周，脚下不稳，“扑通”一声摔在了地上。
行尸立马围拢上来，老妪满脸绝望，死死抱着女娃儿，低下了头。
三师兄和四师姐对老汉一家充耳不闻，符佰烟仍在前门对抗行尸，谢云间暗叹一声，抽出长剑，提起灵力，足尖轻点，向老汉一家飞奔过去。
长剑极利极薄，谢云间灵力微薄，尽全力节省灵力，每一剑都快出快收，路线极短，行尸纷纷被她斩断双脚，倒在了地上。
老汉一家又惊又喜，感激涕零，露出了劫后余生的笑容。
“行尸喜光，去草垛躲着，保持安静，千万不要出声。”谢云间叮嘱道。
老汉一家连连点头，在谢云间的指挥下，弓腰踮脚，小心翼翼地往草垛溜去。谢云间殿后，握紧长剑，不断砍下行尸的双脚，微风袭来，天上的云悄然移动，原本被云遮住的太阳忽然洒下一片刺眼的光，与此同时，谢云间灵力耗尽，眼前一花，握剑的手一松，长剑“嚓”的一声，卡在了一只行尸的小腿上。
谢云间心头一紧，拔了一下长剑，行尸发出一声怒吼，猛地前扑，这副身体太过孱弱，谢云间躲避不及，被行尸一口咬住了肩头。
剧痛传来，谢云间咬紧牙关，单手成掌，猛地一推行尸的下颌，“咔嗒”一声脆响，行尸下颌错位，谢云间趁机抽身，俯身握住卡在行尸小腿的长剑，干脆利落削断了行尸的双脚。
老汉一家已经钻入了草垛之中，只露出一双眼睛，担忧地看向谢云间。谢云间随手点过肩头穴位，止住汩汩的黑血，转头冲老汉一家摇了摇头，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整个村子的行尸都聚集而来，“砰砰咚咚”的撞击声从四面八方传来，墙壁出现龟甲似的裂纹，瓦片簌簌滚落，整个院子摇摇欲坠，眼见行尸就要撞破院墙，一拥而入。
符佰烟面无表情，手持长剑，立于院子中央。三师兄和四师姐面色恐惧，躲在符佰烟背后，谢云间站在草垛旁边，撕开肩头衣物，瞅了一眼肩头伤口。
出乎意料的，伤口并不是想象中的墨绿，而是泛着一抹幽幽的蓝意。
谢云间一怔，侧头轻轻嗅闻肩头伤口，湿润的血气扑鼻而来，谢云间仔细分辨，竟然闻出了一抹泥土的腥味。
“寄尸草只寄生死尸，老伯却说活人被咬，也会感染怪病。”谢云间喃喃道，“原来如此，怪病的源头不是寄尸草，这些村民，本就不是自然死亡……”
突然，“轰隆”一声巨响传来，院墙塌了。
几十个行尸一拥而入，一蹦一跳，细脚伶仃，头颅肿绿，向杏林门几人袭来。符佰烟冷笑一声，举起长剑，一直负在背后的另一只手终于举起，食指中指并拢，缓缓划过了剑身。
九窍真火顿时暴涨，以符佰烟为中心，灵力如同巨浪荡开，三师兄和四师姐猝不及防，双双跌坐在了地上。
谢云间早有准备，弯腰一躲，灵力巨浪从她的头顶掠过，吹散了她如墨的乌发，鬓发如云，层层叠叠散落在了单薄的肩头上。
最近一圈行尸纷纷灰飞烟灭，外围的行尸也身上着火，却仍然前仆后继地向符佰烟冲来。
谢云间暗暗咋舌，单手捂着受伤的肩头，趁无人留意，偷偷往后门溜去。
村民死亡的原因另有古怪，虽然杏林门不管，但她是不愿丢下村民不顾的。待符佰烟解决完行尸，她便无法再去查探怪病的源头了。
谢云间蹑手蹑脚地溜出后门，除了老汉一家，竟无人留意到她的离去。谢云间看着长身玉立的符佰烟，在心中长长叹了口气。
千年不见，你竟变得如此陌生。
谢云间最后看了一眼符佰烟的背影，头也不回地向远处走去。
*
谢云间绕了一圈，终于找到了栖棠村的墓园。
说是墓园，但由于近期怪病横行，死伤过多，原本齐齐整整的墓园，此刻竟然变成了随意掩埋的乱葬岗。
谢云间心头一喜，三步并做两步跳进乱葬岗，寻到一处新鲜的土堆，蹲下身子徒手扒拉起来。
身为医者，谢云间早知治病救人不是一个爱惜羽毛的活儿，有时候为了寻找病因，的确要从尸体入手。
所以谢云间也不是第一次偷偷挖坟了，熟练得很。
谢云间埋头挖坟，不一会儿，一具尚未腐烂的尸体便露了出来。谢云间拍了拍云裳上的泥土，弓腰行了一礼，道一句“勿怪”，然后伸手掀开了尸体身上的布衣。
这具尸体并未被寄尸草寄生，仍是正常的身量。只见他面容僵硬，两眼翻白，舌尖吐出口腔，满脸坏死的肌肉透着暗沉的靛蓝。
而这抹蓝意，与谢云间肩上的伤口几乎一样。
“果然不出我所料，水毒，这才是怪病的根源。”谢云间自言自语道，“短期之内，村民由于水毒大量死亡，提供了丰厚的营养，寄尸草因此繁殖旺盛，才有了那么多行尸。”
“接下来，该去看看村里的水源了。”谢云间直起腰来，说道。
*
“你在这里做什么？”
冷冷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一道身影突兀地出现在了谢云间眼前，漆墨般的眸子中隐含着怒火。
“挖坟啊。”谢云间理所当然地一指尸体，下意识说道，“我累了，去，帮我把他埋了。”
“你说什么？”符佰烟眸中怒火更甚，“天生有病，还敢到处乱跑，下一次收尸就是你了。”
谢云间骤然反应过来，她太过习惯符佰烟百依百顺的模样，如今的他，已经不是当年那个跟在她身后的乖徒儿了。
而她也不再是那个绝世无双的医仙，而是一个符佰烟捡回来的，天生有疾活不过二十岁的小师妹。
谢云间移开目光，不再看符佰烟，符佰烟冷哼一声，目光落在了地上的尸体身上。
刹那间，符佰烟的表情变了。
阴翳迅速爬上他的脸庞，符佰烟低头看着躺在地上的尸体，狠厉的目光仿佛一柄利剑，死死钉在了尸体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