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涌的黄河水顺流而下,一路蜿蜒,它的分支如繁茂的树根般四散开来,途经之地分出了一条不算广阔的小河,当地人称作红河。几个小镇在红河边错落排列着,杨陵镇便是其中之一。

    今天是杨陵初中公布中考成绩的日子。

    郑月仪起了个大早,不到七点就火急火燎地推开了黄祁安的房间门,“咋还在睡呐,别睡了,快起来,今天出成绩,赶紧吃了饭就去你姑父家,给你查成绩,快快快!”

    话刚落下,见床上的人没动静,郑月仪干脆一把掀开黄祁安的被子,“快起来呀!”

    黄祁安脑子里还迷迷糊糊的,正梦见她和苏轼秦观玩斗地主,作为地主输了要即兴赋诗作为惩罚,黄祁安正绞尽脑汁编诗呢,猛一下被打断,烦躁情绪一下子涌上胸口,两条腿胡乱朝空气踢踏了几下,认命地坐起来,随意从床上捞起来一件短袖套在头上,嗡嗡声还在不断地传入耳朵里。

    “哎哟,安安快快起来!我的小闺女,今天就是你的金榜题名时刻嘞!”郑月仪女士一边兴奋的说一边比划着手势,唱戏似的。

    黄祁安对郑女士这种浮夸风已经司空见惯,但是不妨碍她仍然觉得尴尬。

    郑女士拉着黄祁安风风火火地往姑父家走,黄祁安的姑父周春霖在杨陵初中教了二十多年的语文,零八年初中旁边建了几栋新的居民楼,周春霖就用教师津贴在这里买了一户新房,从老家搬了过来。

    到了周春霖楼下,黄祁安突然放慢脚步:“我……我想上厕所。”

    “到你姑父家再上。”郑月仪没理会。

    “我不,我去学校里面的厕所!”黄祁安一把甩开郑月仪的手,撒腿就跑。

    “嘿,你这孩子……快点回来!”郑月仪在后面喊。

    “知道了……”

    黄祁安不想去周春霖家,她觉得他是那种很典型的唯分数论的教师,喜欢成绩好不喜欢成绩差的学生,成绩好的不管干什么都是对的,成绩下降了就一定没好好学习。

    她觉得没准她有一天也会成为周春霖口中那类不好好学习的差生。

    从中学出来,黄祁安没有马上去找郑月仪,想着估摸半小时郑月仪也就出来了,她决定先找个地方待一会。

    黄祁安没有犹豫,径直朝马路对面走去。

    杨陵镇唯一的一家书店就开在杨陵中学对面,书店老板是个年近七旬依然精神矍铄的老爷爷,他的一双儿女都在城市生活,家里只有他一个人,黄祁安常来书店看书,有时候还会和老爷爷聊聊天,从唐诗宋词聊到乔峰段誉,一来二去的还有了点忘年交的感觉。

    “又来啦,安安。”陈爷爷半躺在门口的藤椅上,一边盘弄手里的核桃一边摇着把竹扇幽幽道。

    “是啊,陈爷爷,又来蹭您的书啦!”黄祁安像只兔子一样调皮地越过门口溜进店里。

    “哈哈哈哈,来了好,来了好啊,不来可没人陪我这老头子聊天了……”

    黄祁安刚从书架上取下一本文史书,听到这话也嘿嘿地笑了。

    陈爷爷的书店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一楼摆放的是诗词,文史类的书籍著作,还有就是各类小说,沿着三两台阶上去二楼则是比较专业的理学方面书籍。

    黄祁安对文史方面情有独钟。

    她在一楼与二楼连接处找了个安静的角落,斜倚在大纸箱上抱着本武侠小说津津有味读了起来。

    正当她对着主角意外得到的绝世武功赞不绝口时,无意间抬头发现,二楼竟然还有一个人!

    那人看着十五六岁的年纪,身材颀长挺拔,他一条腿微曲着,拿书的手撑着膝盖,另一条腿大喇喇地支在地上。

    仿佛感知到了她的灼灼目光,少年也隔着楼梯稀稀疏疏的栏杆缝隙朝她看去。

    角落昏暗的光像是给眼睛蒙了一层纱,连带着人也影影绰绰的,看不真切。

    黄祁安猛地一惊,没撑住身体朝后仰去,“哎哟!”

    男生幽幽移开目光,无动于衷。

    黄祁安正纳闷,怎么之前没见过这人呢?突然猛地从地上站起来,“坏了!光顾着看书,忘记郑女士还在姑父家等我呢!

    黄祁安放下书,揉了揉后脑勺,到门口和陈爷爷匆匆告了别:“爷爷,今天就到这儿,我先走啦!”

    “就走啦。”

    黄祁安点点头,做了个抱拳的手势,笑得灿烂,“江湖告急,下次再见,爷爷!”

    说罢,小跑离开了书店。

    待女孩跑远,陈振秋从楼梯上慢悠悠地下来,“怎么,我不在的时候爷爷什么时候给我找了个妹妹啊,还她不来就没人跟您聊天,合着我跟您混了几十年连个人都算不上……”

    陈进肃盘核桃的手停下,拿起扇子要打他被陈振秋转身一躲,“你这小子,说的这是什么话!来了也没见你跟我说话,成天猫在二楼不下来,也不知道是干什么,可不就是跟没有一样!”

    陈振秋一脸堆笑,好声好气道:“别生气,爷爷您别生气,我这不是忙着研究星辰大海吗。”

    陈进肃没理他,陈振秋又连忙转移话题道:“爷爷,刚刚那个女生是谁啊?”

    “她啊,是个和我志同道合的小姑娘,比你可好多了。”陈进肃说这话时,怒气已然全消,眉目间透着慈祥。

    陈振秋看着面前的老人,又望望黄祁安离开的方向,心里说不上什么滋味儿。

    彼时,郑女士笑容满面地踏进周春霖的家门,“周老师早上好呀,我来找你给安安查查成绩,今天不是他们那个中考成绩出来嘛,你可是咱们中学骨干教师了,你给查肯定出来的快!”

    周春霖摆弄着手里的钓鱼竿,略显不耐的口气道:“现在都是网上查成绩,系统一开放谁想查谁查,啥就我这儿更快!”

    眼看周春霖手下没动静,郑女士脸上的笑容散开了,声音也变小了,慢步走进厨房,和黄祁安姑姑攀谈起来。

    待黄祁安到姑父家时,首先看到的就是周春霖在客厅捣鼓他的钓鱼设备,没见郑月仪。

    黄祁安来到厨房,看到郑女士,呵呵干笑了两声。

    “你这孩子,上个厕所怎么这么久,掉厕所里啦?”

    “快去,去找你姑父给你查查分。”郑女士给黄祈安使了个眼色。

    黄祁安了然,深吸了一口气又轻轻吐出,走到周春霖身边,朝旁边的桶里望了望。

    “哇,姑父,今天收获颇丰啊,钓上来不少鱼,个头还都不小嘞!”

    “那是,我跟你说,我现在可是专业的!看看咱这装备!”

    “厉害!”黄祁安眼睛亮亮的,竖着大拇指。

    “那个,姑父,你顺便帮我查一下成绩呗,我们家没电脑,不方便,嘿嘿!”

    周春霖放下鱼竿,使劲揉了揉黄祁安的头发,“能不给我外甥女查吗,查!”

    黄祁安理了理头发,呵呵笑了笑。

    “我的考号是20121852136……”

    黄祁安一个数字一个数字的往外蹦,生怕念错。

    周春霖啪的一声按下回车,“有了!”

    “689!可以可以!老周,你看这个成绩能上新云一高吗?”

    黄祁安所在省份中考满分700分,常规九科中生物和地理不考,分数构成是剩下几科再加上体育和理化生实验考试。

    除了语文,数学和物理,其他科目黄祁安基本都是满分。

    新云一高是云市最好的高中,高中在这里读,按照郑女士的话说,相当于一只脚踏进了985的大门。

    郑女士笑得合不拢嘴。

    “根据往年的分数线,这个分数去新云一高应该还是比较稳的。”周春霖端着个茶壶,把茶壶往桌子上一撂,“看看我们安安,再看看周荀鹤,你说说一家人这差距怎么这么大呀!”

    周荀鹤是黄祁安的表弟,今年初一,学习成绩常年吊车尾,而黄祁安自小就是家族这一辈孩子里的榜样,相貌好,成绩好,可谓是一路在家长的夸赞中成长起来的。

    周春霖每次来黄祁安家总要比较比较,再说道说道,对郑月仪是七分羡慕三分嫉妒。

    “没事,荀鹤聪明,就是爱玩,心思不在学习上,回头让安安跟他聊聊,他们同龄人说话比咱们有用。”

    周春霖脸色适才缓和几分。

    “那行,时间也不早了,我们就先回去了。”

    “吃了饭再走呗。”

    “没事儿,家里还泡着豆子呢,晚上给安安熬八宝粥!”郑月仪笑着摆摆手。

    “那行,再来!”

    郑月仪牵着黄祁安往回走,路上还不忘记数落几句“你这姑父一天到晚就想着钓鱼,周荀鹤的学习他也光是嘴上说,回回都是骂他,再聪明的孩子也给骂傻了,就这还模范教师,我看都模范到湖里去了……”

    黄祁安垂头听着,不置一词,她的脑海里还在回忆那个“神秘”少年。

    两周以后,中考录取结果出来了,黄祁安位列全市68名,顺利进入新云一高。

    八月末的一天,郑女士拿出用新打的棉花套好的被子,又放在太阳下晒了一下午,棉被经过阳光的加工散发出柔软的香气。

    “安安,明天就要去市里的高中报道了,明天你爸给你拿行李,送你过去,以后放假你就自己坐大巴回来吧。”

    黄祁安坐在门前那颗老榆树下,手里摇着竹扇,想了几秒,道了声“好。”

    黄祁安从小到大没独立出过远门,最远的地方是到县里,陪郑女士在镇街北口等从杨陵去荷县每天早上六点固定的那趟班车。

    第二天一大早,天刚蒙蒙亮,黄建华扛着被褥领着黄祁安又坐上了那趟通往县里的班车,黄祁安坐在窗边,听着班车细细的响声,看着一闪而过金黄的麦田,在晨光中驶向远方。

    到县里再坐大巴去云市,两个小时左右终于到了市里。

    黄建华打了个出租,把被褥放到后备箱,司机师傅是个中年壮汉,见状过来帮忙,“送孩子上学啊?”

    “对,新云一高。”黄建华嘿嘿笑答道。

    “真好,闺女长得好看学习还好,这做家长的都不用操心了!”

    “这才上高中,高中三年才是最关键的,以后学成啥样还不知道啊!”

    黄建华手心摩挲着膝盖,一板一眼的答道。

    出租车快速行驶,二十分钟左右终于到达目的地。

    黄建华先到后备箱拿行李,黄祁安打开车门,一只脚刚踩到地上,另一只脚连忙汇合,一蹦一跳得像只刚被放出笼子的蝴蝶朝后备箱飞去,拿下行李后,又飞到前面,隔着车窗对司机师傅说了句“谢谢师傅,慢走!”

    刚一下车,映入黄祁安眼帘的就是两排整齐的桂花树,淡黄色的小花错落有致地点缀着道路,桂花树尽头是用标准楷体镌刻的几个大字“新云高中”。

    黄建华扛着棉被褥在前面走,黄祁安拎着行李箱,背着双肩包在后面跟着。黄建华把被褥背到宿舍楼下,由于宿管阿姨不允许家长入内,由黄祁安再拖上楼,草草整理了一下床铺,赶紧飞奔下楼。

    中午黄建华在学校食堂吃了饭,饭后又叮嘱了几句,“这边也差不多了,我等会儿就先回去了,有什么缺的自己再买,三百块钱够吗?”

    “够!我周五晚上就回去了。”

    黄建华想了想,从口袋里又掏出来一百元,“再多给你一百,开学花销大,省得不够。”

    “我走了。”

    “好。”

    黄祁安看着爸爸离开的背影,鼻子一酸,眼眶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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