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云将家里的事情交代清楚以后就要出门去,也没见她带锄头背篓,反而提了一篓子鸡蛋和一包红糖,瞧着不像是去干活的样子。

    江老太问她去哪儿,她又不肯说,最后只能叮嘱有庆跟着她,叫他千万盯住巧云,别让她有啥闪失。

    有庆一路紧张兮兮地看着她,尤其是路过坎啊、塘啊的地界儿,总是走在外侧,生怕她纵身一跃就下去了,两只眼睛恨不能长在她身上。

    巧云见他这幅小心翼翼的样子心里发软,他这样大小的娃子,只知晓家里出事儿了,家里气氛犹如乌云盖顶,哪里明白什么呢?还是不要让他白白地担心吧。

    她回头蹲下身,对他勉强扯出个笑来,“别担心啦,你跟着我也行,我不是傻子,不会去跳水啊上吊啊的。”

    “那你要去干嘛?”他忽闪着两只黑黝黝的眼睛问。

    “我要去干一件大事。”巧云道。

    有庆也不敢说多话,怕刺激到她,这是他娘再三叮嘱的,他纠结着问道:“是好事吗?”

    巧云静默了一会儿,扯了扯嘴角,“是好事。”

    有庆又问,“那为啥不告诉我奶?”

    “她们迟早会知道的,不过现在不是时候,不然她们就不许我做了。”巧云这样解释。

    有庆似懂非懂,不过明白她大约不是要去寻死就放心多了,终于将皱巴的脸舒展了些。两人在村里的小路上走,时不时遇见一个扛着锄头下地的村民,可大多数时候很寂静,只能听见家禽叫唤的声音。

    有庆觉得平日里趣味无限的耍处也没什么乐趣了。

    巧云的脚步最终停在一户人家前,她上前敲响了门。江有庆认出来,这是族里大爷爷的家。说是大爷爷,其实和他们已经隔了好几房,平时来往并不亲密,这个大爷爷是江家家族的族长。

    巧云姐来这里干嘛?他觉得这个族长爷爷很严肃,有点怕来他家。

    “谁啊?”里头传来一个妇人的问声。

    “伯娘,是我,巧云。”巧云在外头答。

    她知道有庆不想进去,趁着里面开门前就对他道,“你就在这里等我吧,我说完事情就出来。”

    她把手里的红糖塞给他拿着,等开了门,自个儿提着鸡蛋进去了。

    江有庆就蹲在外头数蚂蚁。过了大概两刻钟的功夫,他腿都有些麻了,才见他巧云姐从里头出来。

    巧云边说边往外面走,“伯娘,麻烦你们了。”

    那个隔房伯娘语气温和,面带怜悯,“嗐,别说那些,应当应分的事儿。”

    两人寒暄告别了几句,那伯娘才关门进去。有庆跑过去拉着他巧云姐的手,问,“都好了吗?”

    “好了。”巧云的面色轻松了许多。

    “那我们现在回家?”他迫不及待地想把他姐带回去交给大人看着。

    巧云摇了摇头,“不,我们还得去村长家里。”

    到了村长家门前,巧云提着红糖就进去了,有庆依旧是在外头溜达等人,等他姐从村长家出来是,神情已经和往常差不多了。

    巧云朝她伸过一只手,“走吧,咱们回去。”

    有庆一把握住,亦步亦趋地跟着她,好奇地问道:“你们都说了些啥?”

    巧云笑了笑,“等明天你就知道了。”

    江老太见巧云好好生生地回来了,卸下了心里的担心,巧云扛着锄头要去地里干活,走前对她道:“三奶奶,你回去跟伯伯、伯娘说,叫他们明儿上午先不要下地干活,都到我这边来,我有事儿。”

    “对了,左邻右舍也可以一起叫来,人越多越好。”

    到底是什么事儿啊?江老太再怎么问她都不说,最后只能作罢了。晚上素花一家也得了同样的话,一众人揣着疑惑等着第二天的到来。

    终于到了第二天,江昌一家带着左邻右舍一同往江顺家来,何二婶一家也过去了,路上有人要去地里干活,见他们浩浩荡荡的,就问 ,“大家伙儿这是要干啥去啊?”

    江昌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那些人觉得奇怪,便同着一道来江顺家看个究竟。

    他们都暗暗想着,这看来是要发生什么事儿啊。农活天天都要干,稀奇和热闹可不是天天有,先去看了再去地里干活不迟。

    这样一带二,二带三,最后竟汇集了一二十个人。他们到时,何氏她们早已经到了,正帮着巧云搬板凳,摆茶椅。当中的桌子上还摆了个香炉,甚是古怪。

    孙氏上去拉住巧云,问她,“这到底是要干啥呀?到现在了也不跟我们透个底?”巧云别不是被刺激得精神失常了吧,可瞧她的言谈举止也不像啊。

    巧云对她道,“先帮我招待乡亲们坐着喝茶,一会儿族长跟村长要来了。”

    “啥?你说啥?”孙氏猛地拔高了嗓子。族长和村长虽不是很大的官儿,可在村儿的里的权威很大,平日里除了有啥大事儿,一般都不会去惊动他们。

    “伯娘,您别一惊一乍的,要是不愿帮忙就先坐着吧。”她将目瞪口呆的孙氏按在一边的板凳上坐下,自己又屋里屋外的忙开了。

    且说江顺一大早就听见院儿里叽喳喳的,好像有许多人在说话,他不知是咋事儿。正着急呢,只见他堂兄江昌进来了。

    江昌快步进来,问他:“阿顺,巧云在院儿里摆了好大的阵仗,是要搞啥?”

    “啥?”江顺也是一副摸不着头脑的样子。

    他挣扎着要起来看,被江昌按住了,“你别动。我叫有庆进来陪着你,有啥事儿就给你通风报信儿,我还得在外头去盯着。”

    江顺心都提了起来,忙道:“你快去。”唉,巧云这是咋了,她干啥事儿从来不瞒他的,怎么这回一句言语都没有?

    江昌把有庆喊道跟前儿,吩咐他,“你守着你顺叔,就在门口待着,待会儿我一给你使眼色,你就给你顺叔传诉院子里发生的事儿。”

    有庆听明白了,可他有点不乐意干这传话的活儿,今天来了好些耍伴儿,他想跟他们一块儿玩,不想被拘在那里。

    江昌对他道:“听话,干完了有奖励。”

    “啥奖励?”有庆两眼冒光的看向他。

    “先不跟你说,反正有就是了。”江昌随口哄他。

    显然有庆也很了解他爹,自己就提出了要求,“我想要个大宝剑,你干完这事儿你给我做。”

    “成。”江昌答应了。削个大宝剑而已,多大的事儿。

    于是有庆欢欢喜喜地就位了。

    乡亲们各自找地儿坐下来,互相交头接耳。

    “这是要干嘛啊,你知道不?”

    “我哪儿知道哩,还不是跟着来看热闹。”

    “我也是,哈哈哈......”

    过了一会儿,从外头进来的一个男人说,“咋我看着村长过来了,还有个老头子,像是江家的族长。”

    大家争先恐后地围到门口去看,果然有两个人一前一后朝这边来。杜鹃村村长姓陈,大家都叫他陈村长,他今天穿了件神色褂子,国字脸,眉心有川字纹,法令纹也不浅,瞧上去不苟言笑。其实他只是长得严肃,性子很好,村长当得还算称职。

    另一个看起来脊背弯驼,头发全白的七旬老头,便是江姓族长了,面相就是老,但瞧着还算和气,他走路已经不太利索了,平常少有在村儿里走动的时候,今日被他孙子搀着。

    这些来看热闹的人越发笃定来对了。等他们走近,人群自发让出一条路来。巧云忙把他们让进去,恭敬地请到上首的两把椅子上入座,她自个儿在一旁站着。

    坐定后,村长谦虚地问江老族长,“老先生,是您说还是我说?”

    江老族长摆动了两下枯瘦的手,瓮声瓮气道:“你说吧,老头子精力不济,先听着。”他一张口,就发现满口的牙都已掉了大半,实在是垂垂老矣。

    村长清了清嗓子,大声道:“大伙儿静静。”

    人群逐渐安静下来,听他说。

    村长:“我们今天来是为着江家巧云做嗣子一事,大伙既来了,也做个见证。”

    “昨儿巧云去找我们,说她父亲江顺只得她一个女儿,为防百年无依,她决定自愿留在家做嗣子,永不嫁人......”

    人群一下一听见‘永不嫁人’四个字就炸开了锅。

    “天啊!这在杜鹃村儿可是头一遭啊!”

    “巧云这丫头胆子可真大。”

    “长得这么好,一辈子不嫁人岂不白瞎了?”

    ......

    特别是江昌一家,听到这里都激动地站了起来,要去问巧云到底是咋想的。巧云先出声对他们道,“伯伯、伯娘,你们先坐着,等村长说完。”

    江昌忙给门口的有庆使了个眼色,有庆飞跑着进去传话了。

    村长等人群稍微安静了些后接着道:“巧云做了嗣子,那就跟儿子是一样的,可以承继家产,延续香火,我们拟了一份文书,只要在上面按了手印儿,这事儿就作数了。”

    “巧云,你想好了不?”她问。

    巧云表情坚定:“我想好了。”

    “不成!我不同意!”突然后面的房门口传来一道声音,众人歪头去看,原来是江有才背着江顺出来了,刚才正是江顺在大声否定。

    “爹,你怎么出来了?小心扯着伤。”巧云忙把竹躺椅搬过来,让她爹躺着。

    江顺两眼只望着巧云,“好端端的,咋要干这样的糊涂事儿啊?”

    巧云:“爹,一会儿我再跟您细说,我先去把手印按了。”

    江顺拉住她,“不行,不能按。”他女儿长得这么好,又能干,咋能做一辈子老姑娘呢?

    巧云语气恳切,“爹,你相信我!这是我深思熟虑的,绝不是一时冲动,您就听我的吧。”

    江顺心里两个小人在打架,一个说要相信闺女儿,一个说这太出格了,让他本能地想抗拒。他看着女儿坚定的眼神,闭了闭眼,终于是咬着牙放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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