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辈子温邦媛活了十八年,也单身了十八年。

    虽然中二时期也曾幻想有言情女主的命,看见掉鞋底的烂布鞋也会想会不会是灰姑娘的水晶鞋,奈何穷孩子早当家,那些不切实际的美梦早在柴米油盐中消磨殆尽。

    “考试结束,请考生立即停笔,请考生整理好自己的答卷……”

    高考结束的那个下午,阴霾了两日的天空终于放晴,明朗的阳光穿过云层投射在半干的地面上,温邦媛一身轻松地走出考场,一抬眸就能看见考场门口的一棵参天榕树下,校服白净的少年拎着单薄的文具袋,树影打在他的眉梢之间,似乎在无形之中削弱了他身上的冷淡。

    那是她同桌,隔壁村回头率极高的霸霸,外号小明同学,也是那一届高考的,省理科状元。

    “温怼怼,这是情书,我给你的情书。”少年眼眶微红,是她从未见过的表情,“你不喜欢的话,也没必要撕吧。”

    然而温邦媛盯着系统界面上的“恋爱”字眼,想的却不是前世让她心绪难平的情书告白,而是在思考这次任务的触发点究竟在哪里。

    系统给出来的任务题干很简练,寥寥几个字既不包含任务的攻略对象,也没有提示过程,所以这也是奖励如此“丰厚”的原因,但就像闯关游戏一样,仅仅击败前期阻挠的小怪还不够,只有干掉真正的Boss,游戏才算通关。

    而Boss显而易见,是任务的触发点,或者准确而言,是任务的触发事件和人物。

    就比如,“上什么学,不上啦”的任务触发点是杨阁老。温邦媛从秋竹口中得知杨阁老是个公允正派的人,既如此,便不可能因为一个新官尚书的纨绔嫡子而亲自登门造访,而温觥膝下除了温友颂以外,适龄的儿童就只有温邦媛一位,所以她也容易推出,要想阻止厌学任务,就必须主动向杨阁老求取上学的资格。

    温邦媛飞快地回忆着站在红榜前的每一个细节,很快将目标锁定在了与她对视一眼的锦衣少年身上。

    她还是相信她这副身体下意识的感觉。

    果然不出所料,那群人中有人认出了温邦媛,又惊又喜:“温妹妹,你怎的也在这里?”

    “肯定是跟着你来的,”那人笑着看向封阔,“都追你追到这儿来了,一片痴心天地可鉴,再晾着人家,可就是你的不对啦。”

    “哈哈哈,就是就是,赶紧上门提亲娶回家吧!”

    怪不得如此眼熟,原来名叫封阔的这个人是原身之前的暗恋对象,甚至可能还为了他做出不少出格丢脸的事,所以才只消对视一眼,便能触发厌学任务。

    温邦媛畏怕地往后躲了躲,玉琢般的小脸染了些粉,瞧着是可爱又可怜,封阔见状心中微动,唇角往上扬了扬,有人拿肘戳他起哄,竟也不很恼了。

    陆锦枝最烦这些张口便来调|戏的人:“胡说八道什么,信不信本郡主撕烂你的嘴!”

    红榜前传来一阵唏嘘,诚心堂的学长短的已在文质馆修过一年半的学,长的三年都未止,又怎会惧怕眼下初来正义堂的小毛孩,有些护主的侍读更是已撸起袖子,回嘴骂骂咧咧。

    “哪来的夜叉!”

    夜你妈。

    左司业闻讯赶到时,看到的就是正义堂和诚心堂学生互撕头皮的样子,还牵扯进许多本不相干的人,大抵是在推搡过程中被波及到的,或者是被对方当做敌军顺手误打的,总而言之,场面混乱得能够载入馆规反面教材。

    “简直有辱斯文!”左司业握着教鞭,气得胡子都竖了起来,“君子矜而不争群而不党[1],你们看看你们刚才张牙舞爪的模样,可还有一点学生的样子?!”

    正义堂和诚心堂的学正们也都被请进了慎独亭,蒋学正的脸色尤其难看,毕竟若要论责,监管不力导致封阔这几个小子串班到了正义堂,他的责任最大,搞不好还要进刑部待审,他一个正九品的直馆安能受得起?

    左司业训完惹是生非的几人后,端起桌上的枸杞忍冬茶啜了一口,道:“各自关睱半月,并罚写一篇一千五百言的自省书来。”

    关睱就是在上学期间,除了上课的学堂哪也不能去,出恭还要学谕跟随,午膳只能由侍读去食堂提回来吃,几乎没什么人身自由,是相当丢脸的罚令。

    陆锦枝不服,她们连入学礼都还没办,就被扣上了这样一项罪责,日后还让她怎么在正义堂抬头做人?

    陆锦枝昂着脑袋:“明明是他们先动手的,凭什么要我同罪而论?这不公平!”

    左司业道:“人家侍读的门牙已被你踢掉了,而今人都还晕着不省人事,你倒还与老夫论什么公不公平!看来你是还没认识到自己究竟错在何处,再罚你值扫正义堂半月!”

    开学之初本应喜气洋洋,馆里却闹了这样不登大雅的事儿,如今左司业正在气头上,越是顶嘴惩罚就越重,实在吃力不讨好。

    温邦媛见陆锦枝还要争辩,赶紧拦住人儿,道:“左司业,此事我们确实有错,亦甘愿受罚,但群众的眼睛的雪亮的,当时在红榜前并不是我们先挑事端,而是诚心堂的人出言不逊毁我清誉,郡主是看不过去,才与他们起了口角,就这一层上,学生也自认为处罚不公。”

    跪着的封阔一怔,略有惊诧地看向温邦媛,就连陆锦枝也默默为她捏了一把汗。

    左司业抚着胡子,沉声道:“温三姐儿,你可知你说这话的后果?”

    古代女子从父从夫从子,最要命的就是“清誉”二字,在大成朝自然也不例外。且不说原身暗恋封阔之事不假,倘若温尚书之女“清誉有损”这件事被人传了出去,她小则受人耻笑,大则使整个温家声誉有亏,说温觥教女无方,不堪大任,还可能殃及温友颂的仕途前程,那样的话……

    张氏不得提着刀追着她杀!

    光是想想就让人后背发凉了。

    温邦媛淡定地点头,只是先反问道:“学生有一问题想请教左司业,孔夫子曾说‘有教无类’,就是说对待学生要一视同仁,我说得对吗?”

    左司业被温邦媛这么突如其来的问题问得有些摸不着头脑:“……对。”

    温邦媛:“那么学士可觉得,《关雎》中‘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的思想是不妥的?”

    专业对口了,左司业悠然道:“自然不是。”

    温邦媛唇角微扬,不疾不徐地说道:“既然对待学生要一视同仁,向良人表达倾慕之情也是君子所为,那么学生因为封公子一表人才、英俊潇洒,而对其一见倾心,是不是也无可厚非?”

    封阔莫名其妙地心跳加速,他虽也去过那些风月场所,但终究还是年少,以往他遇见过的女子,要么就是羞赧得垂下脑袋,要么就是连看也不敢看他一眼,又何曾被女子如此大胆表白过。

    左司业这才反应过来温邦媛这小兔崽子想干什么,合着前面铺垫如此,是挖了个坑在这儿等着他呢!

    左司业:“你莫要顾左右而言他[2]!”

    “左司业明鉴,学生没有。我是仰慕封公子,但我向来行事坦坦荡荡,从未有过非分之想,可是封公子的朋友——”温邦媛跪得腰板挺直,说不上是含蓄还是留恋地瞥了封阔一眼,“却置我于不仁不义之地,说我为了追求他不惜追到了文质馆里,甚至用……嫁娶之事调侃我,这是污蔑!”

    说到此处,温邦媛声音已有些哽塞,一双明艳动人的桃花眼里盈着泪光,“如若左司业不能还我一个公道,那我只好一死以证清白。”

    蒋学正听到这里,两腿已然发软:“不行!绝对不行!”温觥庶女是杨阁老亲自请进文质馆的,她若死了,这局面就彻底收不了场了。

    诚心堂里带头的几人也都慌了神,他们不过就是像往常一样挑逗这小妞罢了,哪一次不是相安无事,谁知道这次却真动了格。事关人命,要是自家老爹知道自己还在文质馆捅了这么大个篓子,还是六部二品温尚书家的篓子,那不得动家法打死他们!

    几人纷纷道:“左司业,我、我们知道错了……求学士重罚我们!”

    -

    出了慎独亭,温邦媛轻拍陆锦枝,安抚道:“此事你是受我牵连,自省书和值扫我都替你,可别生气了。”

    陆锦枝是真没生气,不仅没生气,望着温邦媛的两眼里还满是崇拜:“可以啊温三姐儿!我果然没看错你!”

    何止没看错,简直押对了宝!早在敦州时陆锦枝就知道,温家这位媛姐儿就是个有仇必报的主儿,与那些肚肠里弯弯绕绕的俗人不同,对她胃口!这个朋友她果然没交错!

    陆锦枝笑得腹痛:“左司业也太狠了,在进士题名碑前罚站,这得被多少师生围观,换做是我直接告病肄业了,也省得丢这个脸啦!”

    温邦媛笑意依旧淡淡的,仿佛她只是想解陆锦枝的围,结果如此也全非她所希望,但实际上,她内心感觉有一种从未有过的舒坦。

    她从来没有为自己争取过什么,前世弟弟嫌上学的路太难走,爸妈就特地买了辆代步车接他上下学,而她仍旧早起贪黑地步行,因为弟弟不喜欢别人共享他的后座,“他的”后座。

    而她听到的最多的话,就是“他是你弟弟,你应该让着他”,“你一个女孩子,早晚要嫁人的,这些东西就留给你弟弟”,“给你弟弟用一下又怎么了”。可是他们明明也知道,“弟弟”还比她早出生一分钟,只是因为觉得“姐姐”可以照顾弟弟,就这样确定、割舍了她的一生。

    形势大于人事,这一点温邦媛很清楚,但直到患癌直到死直到重生,她才意识到很多时候,人事是可以扭转形势的,倘若从来不争不抢,那么本该自己所有的,都将会失去。

    凭什么?凭什么。她不愿意,不愿意自己重活一世,还那般稀里糊涂任人把握揉|捏。

    她知道目前杨阁老还是在意原身的,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但只要她能好好利用好这一点,就可以在文质馆横着走,左司业不敢动她,蒋学正也要拼命保下她,再掉几滴眼泪收割一波同情,将诚心堂的人拉下水,就是分分钟的事。

    而后便是收尾工作了。

    温邦媛抿唇,刚刚哭过的眼尾还梨花带雨般湿润着,陆锦枝瞧见她这副模样,关切地问道:“怎的了,可是身子有哪里不爽利?”说着摸了下温邦媛冰凉的小手,忙拿来手炉给人暖着。

    温邦媛摇头儿,强颜欢笑道:“我爹最不喜我拔尖出头,今日我在学馆里闹了这样大的事,回去也不知会如何罚我……”

    陆锦枝也想起朝晨时温邦媛狼狈不堪的样子,她虽没有过问,却也清楚像温三姐儿这样出身不干不净的庶女,别说容易被亲爹忽视、被嫡母嫌恶,就是某一日死在府中,也是不足为奇的。

    陆锦枝嗐道:“我还当是什么事,散学了我亲送你回家,我就不信你爹还敢当着本郡主的面打你屁股!”

    温邦媛被她说得笑弯了眼,又嘴甜说了几句笑话,将陆锦枝逗得开开心心,这事才算掀篇过了。

    封阔在远处驻足瞧了一会儿,也不见温邦媛为自己投来一分目光,心下正五味杂陈,交好的同窗便来唤自己回诚心堂上课。

    其中一人叹了口气:“真是倒霉,谁曾想那母夜叉竟然是驸马都尉府的小郡主,日后想算账都下不了手。”

    虽然长辈们之间有一项不成文的规定,就是不插手晚辈之间的事情,但荣安长公主如今圣眷正浓,但凡长眼睛的都不会在这个时候故意找陆锦枝的茬,觉得丢脸不服气又如何,这件事左右就只能这样作罢,以后见着人了,绕道走远了就是。

    然而封阔却不这样以为,他总有预感,很快他与温家的这个庶女,一定会再见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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