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芒种,温度渐渐升高,加之连着几天雨,周遭空气湿闷闷的。

    天还未亮,伴着鸡笼里公鸡的打鸣声,南溪村里三两户人家早已有穿着麻衣布履的妇女挑着扁担,步履匆忙,结伴往田里赶去。

    而此时住在东南边一户人家里,桑絮坐在炕上,她是后半夜热醒的,整个后背已被汗浸湿。定定地望着盖在腿上红粗布制的被子,久久消化着另一个人的记忆。

    任谁能想到,她穿越了。

    原本还在几天前,身为实习生的她没日没夜地泡在实验室里完成研究专题。

    她是搞农学专业的,十八岁的她一个人从大山考到大城市读书,一步步在大学度过四年,毕业后她进入了一家提供住宿的实验研究所。

    桑絮的能力在实验室里并不突出,里面与她一样年龄的实习生个个都比她优秀。为拿到此次薪水额外奖励的奖金机会,在研究所的众人当中脱颖而出,开始在实验室“安家”,全心扑在研究专题实验上。

    桑絮一刻不怠松懈,严抓自己的时间刻苦钻研,有时废寝忘食,连续多天没怎么吃上几口饭和睡上几晚好觉。

    哪成想,还差几步就能完成专题报告之时,却在实验台上昏晕过去。

    等她再度睁眼,她穿到了叫大乾的朝代,成了一位同名同姓的农家妇人,此刻的她披散着乌丝长发正在炕中间卧着。

    她的奖金呐!

    桑絮上大学那会儿,室友没少在寝室讲述有关穿书的小说,当这一切都发生在她身上,未免不真实,想到离成功只差几步之遥的她,她多希望这里的一切是梦。

    嗯,奈何手上掐出的疼痛够真实。

    不管如何,穿越已成现实,只能想想以后怎么过好日子吧。

    原身年仅十五岁,生于富商之家。原身的父亲土生土长农家人,后来兄弟分家,没分到块好地,日子越过越穷,原身父亲便寻得经商道路。

    他白手起家开店,娶妻这才有了原身与她姐姐。原身刚及笄,就被卷入这个时代的战争,全家弃店逃亡,父母路上无意中被人杀害,唯有她和姐姐侥幸活下来。

    大隆朝数载都处于盛世之下,而在近些年开始过得属实是不安稳,各种天灾泛滥,战争频繁,民不聊生。大多身处战乱中的老百姓们可谓是最遭殃的,若是其中运气好的能活下来的,要么成为了流民四处流荡,要么离乡投奔他人。

    而原身选择了第二种,两姐妹在父母生前的嘱咐下投靠奔母亲娘家亲戚。从北至南,一路南行至陇阳县边际,但途中流民众多,身上所有食物皆被抢劫一空,原身的姐姐途中未能撑住饥饿不幸饿死。

    一家人就原身活了下来。

    待原身寻得亲戚家,她身上的衣服破得捉襟见肘,已经脏得看不出是好布料了,人瘦成皮包骨,脸上没半点气血,宛如一根萎缩的竹竿,脆弱而脱力,经不起风雨的折腾。

    亲戚家孩子多,一餐得管好几口饭。要是再养一个瘦得不成样的人,估计家中所剩不多的粮食只怕得吃没。恰逢南溪村徐家二儿子急要个媳妇,他们心生一计,按原身岁数来算,刚好是成家的年纪,便托人脉帮忙介绍。

    对外还美其名曰,作为一家人,代原身父母为女儿未来着想。

    顺理成章地推原身出去。

    徐家有两子一女,大儿子徐勇却要比老三徐褚懂得姑娘喜欢,与猎户家女儿情投意合,成亲先后生下两名女儿。徐家女儿呢,家中排行老二,为了她所谓的爱情早与徐家人关系决裂。

    老三则是徐褚。

    话说徐褚是个沉默寡言的粗人,不讨姑娘喜欢,又因他姐姐的事传遍村里,在婚姻大事上他也受了一定影响。长兄如父,做大哥的徐勇让媒人给他介绍了多次皆无果,眼瞅着自家弟弟年过二十身边还没个媳妇,一家子人可别提多着急。

    徐勇无法,经全家商量后捏着所有家当四处为儿买妻。原身亲戚家是会抓住时机的,将原身推销给徐家。

    起初徐勇瞧着原身骨瘦如柴,本不打算买,但一方面看看对方给的价格只要一斤黄豆和一升米钱,虽说徐家祖上世代农耕,前些年头因为父母得病,卖了田也没能救回来,家中积蓄也拿不出多少。

    对不富裕的农户徐家来说,这样的价格属实是吸引他们。

    另一方面,听说是以前大户人家小姐,读过书,在乡下人家哪里有钱读书啊,徐勇想着等买原身回去,以后可以多上山打些野味调养她的身子的同时,也能教孩子认识几个字,似乎也不错。

    这两方面掂量掂量要划算得多,徐家人考虑再三,最终买下原身。

    原身看到那一斤黄豆和一升米时,才知亲戚家反手就把她卖了,嘴上对她说是为了她,实则是为了摆脱她这个累赘才在外这样说的好听。

    奈何她又寄居亲戚家,自知反抗无用,不能自己做主选择,再经流离转徙的那些日子,她的棱角早被磨平。不过好在是个安身之所能够依靠,总归有粮食与住处。

    徐褚不大关心自己的婚事,也是后来知道原身是他未来媳妇。原身到徐家来后,住的屋子是以前徐家女儿的。

    数月来,经过徐家人的精心照料,又是鸡汤肉补,原身终于摆脱原先的贫瘦模样,徐家一家人看到原身被养好的清丽容颜,可谓是欢喜无比,觉得这好几只家鸡和粮食算是没白弄。

    原身虽瞧着还是那般柔弱,但就这美人胚长相,可比前面给徐褚找的那些女子要好看得甚,前天便安排起了徐二郎与原身的婚事。

    怎料,在二人结婚当天,朝廷没有任何前兆地下旨强征穷苦壮丁入伍上前线打敌军,村中各家男丁一律不得留!

    徐褚与原身正拜着堂,在一家子没来得及接受这个消息时,征兵的衙役强行将徐褚带走了。

    因事情太过突然,原身在这年一而三再而三的打击下,最终受不住晕倒了,发了一夜的高烧。

    婚后的第三天,桑絮便来到了这里。

    原身的经历不免让桑絮惋惜。她要是放在桑絮以前的那个世界,没有战争,平平安安,婚姻自由……

    ——

    随后,她下床循着原主记忆找到点油灯的碗,添入油,放进一截干枯的稻草,用火折子点燃。

    橙黄色的火苗照亮了灰暗的屋子。

    屋子不大,门左右各有扇窗子,简易的桌凳挨着一面墙,炕床上有放着衣服的木箱子。

    除了这些,只剩下四壁围着的土胚墙。

    尽管她上辈子在农村长大,住过土坯房,但也没有住过除了床,要什么也没有的房子里。

    桑絮回炕上打开床尾的木箱,木箱分了两边,一边是放衣服的,另一边是放针线工具的。原身身无分文,衣服只有一两件,桑絮随手拿起穿上,整理一番后,端着油灯,打开屋门。

    她合上自家屋门,转身观察四周,眼前的景和记忆中的重合。

    自原主进徐家后,她被安排在以前徐家女儿住过的屋里,正对着茅草搭的堂屋,两边则分别是徐大郎和徐家二郎的屋子,这些屋子紧挨着一起围成了小院子。

    两边屋子安安静静,没有动静。

    自徐褚被抓去当兵后,那房门是锁着的。

    另一屋的大房,按照平常这个点应该起来了。但自家中男丁不在后,前前后后都是大房打点家中事物的,想来是累着睡过头了。

    家里就只有一个水缸,洗脸洗澡,还有洗菜做饭,全家人都得靠它,所以水缸放在灶房更方便些。

    南溪村都是穷人家,灶房基本设立在堂屋,她轻轻放下门框,推门而入。

    只见屋子中间放吃饭的方桌,下面摆着整整齐齐的小板凳。

    堂屋里杂七杂八的东西比较多。

    左侧边装置着灶台,台上放着洗菜的钵盆,墙上挂着切菜的刀板、割草的镰刀,角落里堆着簸箕、镰刀、锄头等农具。

    右侧边摆着洗澡的澡盆和两个大缸子——装水的缸子、装食的缸子,只是两个缸子不同的是,装食的缸子上有两层,石板被木板压着,为的就是防止那些老鼠啃出洞摸进缸里吃粮。

    桑絮揭开水缸上的木板,用里面的竹筒捞出水,倒入钵盆。

    她洗漱完,拿过干的巾子擦拭着脸上、脖颈,整个人算是清爽了许多。

    天色渐明,她端起钵盆往外倒水。

    与此同时,旁边一侧的屋子内传来细微的声音。

    屋内走出来一穿着粗布麻衣的妇人,头顶上盘着发髻,绑着粗布巾子点缀。

    不到三十来岁,面容却显得有些苍老,面上带着两道法令纹,看着快四十岁的样子。

    此人正是她的大嫂,林氏。

    林氏瞧着桑絮站在堂屋门口,问道:“你这是醒了?”

    桑絮自知这个“醒”是指原身晕倒昏迷的日子:“嗯。”

    “那挺好,今夕不同往昔,以后自己好好照护身子。”林氏过来用手贴着桑絮的额头,不发烫了,看来是好了。她嘴又微启,欲言又止。

    如今家里全靠林氏打点,整天起早贪黑,忙得不可开交,是个人也受不了这样累。现在桑絮醒了过来,有人替她分担,自然是好的。

    可是林氏又想到这些天来,除了叫她出来吃饭,其余时间都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被一家人养着,也没见干过什么活儿,还是作罢。

    桑絮不知此时林氏的心理活动,就事而论,徐家人对原身很好。当初如果不是被徐家买回,以后也不知会被卖去哪里活活饿死,徐家算是原身的恩人。

    如今家中无壮丁,她不能像原身一样,一直待在屋内过不去家途变故的坎儿而依靠他人。她得自己走出去,把日子过好,她反握林氏的手:“大嫂,你吃完饭可有什么事要做?”

    林氏不知她要做甚,还是回答:“去山里采些野味。”

    当初,徐家为了两父母的病,家里的田全部当卖。如今提供家里人的营养全靠野菜。

    桑絮:“那大嫂,待会儿叫上我,我们一起。”

    林氏:“……”

    林氏有些不大相信,她打早就听说过桑絮的身世,父亲是经商之人,桑絮算得上是富裕人家的小姐,锦衣玉食惯了,怎干得好她们这种粗事。

    当然,这些事她只默默放在心里嘀咕,并未说出来,对她点点头应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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