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开门,约莫五六岁的男孩站在外面。

    男孩身躯干瘪,骨头架子小,眼睛和额头格外红。他一见到林氏,双膝跪下,不停磕头:“大舅娘,求求你们,救救我娘吧,呜呜~”

    如若不是桑絮及时扶他起来,他额头得磕出血来。

    桑絮触碰到他手臂的一瞬,愣住了。

    这孩子的手丁点儿肉没有,只能摸到硬硬的骨头。

    林氏作势用袖子擦他的脸:“阿旺,怎么了,是被人欺负了吗?”

    原身记忆中没有见过这孩子,桑絮拍了拍男孩身上的灰,便安静地站在一旁琢磨。

    叫林氏大舅嫂?

    桑絮估摸猜到了些。她对男孩不熟悉,却对他娘是认得的,她娘是徐家女儿,排名老二。

    自徐家女儿与徐老爷子断绝关系后,徐家人都闭口不提此人,这也是桑絮第一天被接到徐家,林氏就与原身说了这些事,让她谨记不要提徐家女儿。

    想必这是徐雁的儿子李阿旺。

    李阿旺抽噎着摇头:“是我娘,我娘想不开,我……我不知道怎么办了,大舅娘……求你、求你,救救我娘吧。”

    林氏再次耐心为男孩拭去眼泪:“阿旺,你跟大舅娘说,你娘怎么了?”

    少顷,桑絮拿上那一个蛋,跟着林氏和李阿旺带着食物往村头去。

    李猫是从北方逃荒过来的,最终在南溪村落了户。后来徐家女儿徐雁喜欢上村头那李猫,徐雁执意不顾徐老一家人的反对,私下拜了堂,嫁给了李猫。

    在刚刚李阿旺的口中可以知道,徐雁自嫁给李猫后,日子过得相当艰苦。

    这个李猫主外,负责去镇上打长工赚钱供家里每天的吃食。而徐雁主内,照护着李猫的衣食起居,操持家务。

    虽然日子过得艰辛,但两人夫妻相搭,也算把家立住了。

    一年复一年,有了李阿旺。而这一年,徐雁又为李猫诞下一子。自去年交过税租,家里没有多少粮食了。而今李猫不在后,没人赚钱买粮,家里已经断了一天的粮食,徐雁便想不开寻死。

    李阿旺求过很多人,可如今情况,家家户户都不好过,大部分都要生活,家家都有难念的经,生活不易,遭拒绝的李阿旺走投无路,只能来求徐家了……

    ——

    李猫家里的院子不大,就一间茅草屋。

    林氏跟着李阿旺走进茅草屋,桑絮紧跟其后。

    屋里家具少,连个凳子也瞧不见。

    一进西侧房屋,床边坐着微胖的妇女,紧接着是后面靠在床上脸色苍白的女子。

    桑絮不经意瞥见屋里一角的水渍。

    女子听到有人进来的动静,抬头望来,一瞬间眼泪涌上,整个人一边抽噎着一边试图坐起来,“大嫂。”

    徐雁刚生完孩子几日,身子没有力气,几次想要起来却无力倒下。

    林氏旁边的李阿旺见状,急忙跑去扶徐雁,肿红的眼睛里又泛出泪花来。

    那微胖的妇女见到这一幕,侧脸悄悄地抹去眼角的泪,转身与他们道出原委。

    她说话慢慢吞吞的,据她描述,全家的衣食也是靠李猫一人挣来的,李猫被带去当兵后,家里没有了支柱,徐雁正是产后恢复身体阶段,需要汤药补身体。如今无依无靠,想不开开始寻死。

    “阿旺这孩子心细,看徐氏喝水的时候,下了毒药,幸好阿旺眼尖瞧见,打翻了那药。邻里邻居的,隔得近,听到孩子声就赶来了。”

    说来,桑絮是知道刚刚那水渍的由来了。

    既然是家事,微胖妇人一外家人也不好继续待下去,交代外面有拿来的黄豆,还有徐雁最小的儿子在她那里睡觉,便出门招呼外面的所有人走了。

    屋里只剩徐家自己人后,李阿旺突然跪在林氏面前:“大舅娘,求求你帮帮我娘吧。等外甥以后出息了,好好报答您。”

    “行了,起来吧,”林氏示意桑絮,“桑弟妹,你带他去厨房煮些糖水来。”

    乡下人家是请不起医馆郎中的,就目前来说,只有做些吃食徐雁补养身子最重要。

    李阿旺一听,感激连磕道谢是要以后好好报答徐家。

    李猫家的厨房在这房间隔壁。

    刚出门,李阿旺就主动打火燃柴、烧水的活儿合着他一人全揽。

    桑絮明白李阿旺的做法,这孩子在用行动报答。

    本是幸福一家,却在一朝之间发生翻天覆地变化。

    这孩子年龄小,爹上了战场,不知未来生死,娘下不来床,还有弟弟尚在襁褓中,这般五六岁年纪的孩子却要承受着不属于他那份的责任,变得太懂事,着实辛苦啊。

    前辈子她幼年承担养弟弟妹妹的责任,父母常年在外忙农活,弟弟妹妹都是被她一手带大。后来她上了大学,供读弟弟妹妹读书的有一半的钱是她奖学金和兼职得来的。

    上辈子似乎都是为了别人而活的,实在太累了。

    突觉自己穿越过来,也许是幸运的事情。

    而此时的李阿旺好像上辈子的自己。

    桑絮看着李阿旺矮小的身子够不着灶台,拿过他手中水瓢:“我来吧。”

    屋里,仅剩下林氏和徐雁。

    徐雁见到娘家人,所有的委屈顷刻化为无声的眼泪流下。

    林氏重重叹了声气。就算徐雁与徐家人断绝了关系,林氏也没少背着她丈夫悄悄找关系好的村里人帮扶过徐雁。也知道她这姑子过得不好,没想到生活竟过得如此差。

    打从她进屋,从外屋至里屋,上头好几块瓦片松动,这些天连着下雨,墙壁有明显被雨滴打湿的地方。

    还有那窗纸、仅限的家具和农具······

    徐家二娘子徐雁,过得都是什么日子。

    林氏:“好了,好好休息。你现在身子打紧。”

    不说还好,一说徐雁就更控不住眼泪:“大嫂,李猫不在了,我这身子只会拖累孩子们。”

    她说着,双手合上作乞求:“大嫂,大嫂,我腆着脸求你,不说照护他们,家里还有一亩地,我和李猫不会种,你能教他们种地生存也是好事,大嫂,我没办法了……”

    李阿旺去捡木枝条了。

    两屋子不隔音,桑絮能听出徐雁的言外之意,以及她的……无奈。

    听出言外之意的何止有她,还有林氏:“你说的是什么话,你要是不活了,那两孩子怎么办!特别是那刚出生的,他还没满月呢,你要他怎么活!

    你看看阿旺那样子,父亲上战场都不知能不能平安回来,你瞧孩子头都快磕破,求了不少人,为的就是救你这当娘的!你却说这种话!”

    徐雁最终是绷不住了,歇斯底里的大哭倾诉她的痛苦。

    待平息后,林氏语气缓和了些:“行了,以后我们帮着你照应点家里,你现在关键就是养好身体,比什么都重要!”

    没过多久,安置好徐雁,林氏和桑絮带着李阿旺跑到了隔壁家,里面住的正是微胖的妇人。

    来之前,林氏与她说了那妇人是方氏,她家里的情况与徐雁家大差不差,她与徐雁非亲非故的,在这种情况拿出黄豆帮扶徐雁母子,让李阿旺记下恩情。但毕竟人家家里也不好过,一来是道谢,二来是还黄豆。

    刚进门,众人一愣。

    方氏看了徐雁那一事后,自己也想通了,忙回家里解开梁上的白绫。正要拿进里屋藏着,被外面的桑絮等人撞见。

    没想到方氏也……

    方氏脸上却没有任何要解释的话,以为他们是来接徐雁小儿子的,且让他们等等,去了里屋。

    回来时,手上白绫已没有了,方氏的怀里多了个婴儿。

    林氏使眼神让桑絮接过婴儿。

    婴儿在怀,安安静静地睡着。

    方氏强颜欢笑:“刚刚让你们笑话了。”

    林氏拍拍她肩膀,笑笑:“没事,想通就好。”

    李阿旺识趣,将黄豆还于方氏,磕头道谢。

    林氏:“你日子过得也不容易,这些黄豆拿回去,你也有孩子,还有年迈的父母,比小姑子家更需要。”

    方氏张嘴要说什么却说不出口,想想林氏的话,接过。

    人家家里这样的情况,林氏等外人也不好继续待下去。

    从方氏那出来将孩子放回徐雁身边,一切安排妥当后,时候也很晚了。

    整个村子被月色笼罩,村里人大都歇下。

    她们走在回家的路上,心里各有事。

    家中如今负担相当重,除了家中本来的四人,还得帮予徐雁母子。

    家里的财米油盐、此后冬天所需的棉衣被袄、还有来年的交租。桑絮细想来,都要靠钱。

    另一边,林氏丈夫被抓去上战场,她为了孩子、生活把家撑下来,日子过得紧巴,现在又多了一家需帮衬。

    这两日靠着坚强意志走来的林氏也抵不过生活的压力,仅有她俩的地方她终于卸下包袱,叹了口气:“没想到啊,这方氏也与小姑子一样啊。世上这般破烂,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啊。”

    旁边的桑絮不禁想起前生她的那个家,家里没有钱不让她读书,那时候的她也如林氏这般。看来不管哪个时代的,生活困难的人,都会有不同的迷茫。

    桑絮箍上林氏胳膊:“大嫂,还有我。往后我们一起想办法,总会把日子过好。”

    世界破破烂烂,总有人要缝缝补补递温情。

    林氏一听,心里暖。但并未当真,只当桑絮是安慰她。

    可桑絮没说大话,此刻的她已经明确了方向。

    这些时间还长,得一步步来,赚钱养家。

    这一整夜,桑絮心里谋划着那地皮菜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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