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被梁丘松赶出书房,小狐狸就明白过来了,自己虽然名义上,成为了捉妖人的贴身丫鬟,但是他们两人之间,仍然还隔着一堵墙,一堵厚得难以逾越的墙。

    小狐狸太清楚了,世界上的事莫不如此,困难重重多如繁星。这一颗星星暗了,那一颗又亮了。与其指望少几颗星星,倒不如把自己变成太阳。金灿灿的阳光照耀之下,哪里还会有星辰的容身之地。

    因抱了这样的想法,虽然事情暂时陷进了僵局,小狐狸也并不气馁。梁丘松不曾吩咐她做过什么,她也不会跑到他跟前碍眼。每日只帮着赵婶儿打扫房屋、备办年货。日子过得倒也快。转眼到了正年节,石府上下喜气洋洋,十分热闹。梁丘松作为家主,迎来送往,走家串户,忙得人影儿都看不见。一直忙到正月初十,才略微好了一些。梁丘松在家狠狠歇息了几日,总算缓了过来。

    正月十四,杜家少爷从祖宅广陵回来了,派小厮来石家邀梁丘松小聚。梁丘松先前已经答应了亭灿表妹,十五带她出门看花灯。索性和石家小厮,也约在了上元佳节。

    正月十五,晚饭后。邹平驾了马车,停在府门外。梁丘松站在台阶下等着。石亭灿爱热闹,她去叫石亭禄、石亭秋他们兄妹了。

    没过多久,石亭灿和石亭禄出来了。

    梁丘松特意问了一句:“亭秋怎么没来?”

    石亭灿道:“三姐姐本来也很想看花灯,可她一听表哥你也去忽然改了主意,说她不去了。表哥,上回你对三姐姐也忒狠了,当众拒婚,她心里的疙瘩没那么容易消除。”

    小年之后,石亭秋一直有意躲着梁丘松,他本想趁今日人多,打破两人之间的僵局。此时,梁丘松闻言,心里十分气闷,脸色一沉道:“没大没小,还有没有规矩!”

    一转身,端着步子上了马车。

    石亭灿一边跟上车,一边冲梁丘松的背影做了个鬼脸道:“就会端起架子教训人。”

    石亭禄一向有些怵表哥,看堂妹在他面前竟这么随意,觉得不可思议,一时呆住了。

    石亭灿道:“二哥哥,傻站着干嘛,快上来呀。”

    石亭禄这才回过神,连忙唉了两声,跨进马车。拘谨地看了表哥一眼,窝在了位子上。

    邹平扬鞭正要出发,孟夫人赶来了:“先等一等!亭灿,把这件披风穿上。”

    石亭灿撇嘴:“我不!这披风式样早就已经过时了。京中谁还披这种披风,丑死了!”

    孟夫人抖了两抖手上的一件厚厚的青紫起暗纹滚边披风,笑骂:“什么过时了,你娘我自个儿还一回都没披,专门拿来给你。你问问你表哥和二哥哥,到底丑不丑。”

    石亭禄果真老老实实看了一眼披风:“四妹妹,这披风一点儿不丑。”

    梁丘松正儿八经地冲前边喊:“邹平!亭灿忽然不舒服,今儿不出门儿了!”

    石亭灿急了:“唉唉!我披上还不行吗?”

    她气鼓鼓地白了自家表哥一眼,不情不愿地接过披风,披好系上带子。

    孟夫人笑嗔:“就得让松儿治治你。”

    说完,孟夫人也不急着走,状似无意地笑了起来:“松儿,听说那只小狐狸的伤已经全好了。依二舅母看,也该带她出去熟悉熟悉京中各处了,不然以后怎么替你跑腿?”

    梁丘松心里一动。他的父母亲因一只大白狐妖遇害,孟夫人是知道的。孟夫人之所以这样“提点”,无非是基于两点。一是,表面上看,他梁丘松似乎对小狐狸还可以,还曾亲自喂药、照料。但那些,是出自他赏罚分明的原则,和身为捉妖人的责任。实则,他心里还是厌极了小狐狸。二是,从她以往的经验看,男子最在意的就是面子。小狐狸相貌丑陋,带出去必会遭人嘲笑。他梁丘松会因此大失颜面。孟夫人心里盘算着,有了这两点,他会越发厌恶小狐狸,免了她的贴身丫鬟。赶走小狐狸这个挡箭牌,便又有机会套牢他了。

    梁丘松心知肚明,孟夫人试图攻破他的心里防线。他自然不会点破,眸子里掠过一丝微不可察的反感,笑道:“还是二舅母想得周到。――邹平,去把小狐狸叫来。”

    邹平领命,下车飞跑回去了。

    一个不声不响发难,一个大大方方应战。小狐狸再一次成为博弈的棋子。

    孟夫人神色自若地笑:“二舅母不过是随口一说,要带小狐狸出去也不急在这一时。”

    梁丘松看着她,笑了笑:“今儿合该带个丫头,亭灿买了花灯之类的还能帮着拿。”

    孟夫人顺杆儿就爬:“说的也对。――松儿啊,晚上街上人多,你好生替我看着点儿亭灿,别让他惹出什么乱子来。”

    石亭灿不乐意了,撅着嘴道:“娘,说得好像你女儿是个闯祸精似的。”

    孟夫人笑如春风,连声说道:“好好好,你最乖,松儿和亭禄才是闯祸精,你好好儿地领着他们,别让他俩儿乱跑。”

    石亭灿气不下去了,扑哧一声笑了。梁丘松和石亭禄也哈哈笑了起来。

    梁丘松暗想,二舅母若没有那些小心思,倒是很让人愿意亲近的一个人。他不禁看了一眼坐在他旁边的石亭灿,又想,但愿她永远率直烂漫,不要学会她母亲那些弯弯绕。

    孟夫人笑吟吟走了。

    小厮邹平和小狐狸出了府门之后,马车就出发了。石亭灿一路上都在大说大笑,几乎没怎么停过。小狐狸靠外坐在石亭禄旁边,模样乖巧。她眼睫低垂着,但能感觉到,斜对面儿的梁丘松时不时地,会不动声色地瞟她一眼,仿佛在打什么坏主意。

    小狐狸有些兴奋,梁丘松已经很久没睬过自己了,事情总算有新的进展了。

    ……

    琴台街,行人如织。夜色掩映之下,街道上满是卖各种花灯的支摊,璀璨夺目。更有那杂耍的、舞龙的、踩高跷的、摇旱船的,人声鼎沸,喝彩声四起。两边的铺子没有一家打烊的,全都灯火通明。

    石亭灿高兴得不得了,这个也看看,那个也摸摸。没过一会儿工夫,已经买了七八个花灯。有莲花的、鲤鱼的、兔子的等等。梁丘松付了银子,一股脑全塞给小狐狸。

    石亭禄看她抱在胸前,一张脸全挡住了,连路都看不到,正要帮忙拿几个,梁丘松皱了皱眉:“亭禄,你不必管她,她原本就是来伺候人的。还要我们伺候她不成!”

    石亭禄对梁丘松十分敬服,诺诺道:“我知道了,表哥。”

    逛到壶月茶楼,梁丘松命邹平把马车停在外边,几人一同进去上了二楼。杜贤雨已经坐在中间一张桌子旁品茗等着了。一看见梁丘松他们几个,一边喊,一边招手。

    几个人走了过去,梁丘松表兄妹三个坐到桌边。小狐狸和邹平站在一旁。梁丘松没吩咐放下,小狐狸便一直抱着花灯,脸始终被挡着。

    小狐狸:捉妖人这是想眼不见心不烦。

    杜贤雨比梁丘松大两岁,但长了一张好看的娃娃脸,梁丘松又少年老成,看起来反倒像是更小一些。他和梁丘松、石亭禄寒暄了几句,便看向石亭灿笑嘻嘻道:“哟!看来府上伙食不错,亭灿又长……了不少哇。”

    那个字他直接用“嗯(第三声)”代替。来了个人工消音。

    石亭灿气虎虎地反唇相讥:“果然是年纪太大了,眼神儿不好使。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又长‘嗯’了。明明是我穿的衣服太厚了。”

    杜贤雨上下打量了她一眼,继续笑嘻嘻地揶揄道:“你这身披风厚不厚,本少爷是不知道,式样太显老,我倒是瞧出来了。唉,我说,这披风不会是你娘的吧。”

    石亭灿愕然,脸上的表情分明在说,这也猜得出来?瞬间意识到表情不对,立即给了他一个大大的白眼儿:“你穿的这身才是你娘的!算了,我大人不计小人过,懒得和你老人家计较。您老儿好生歇些吧,本小姐要再去逛逛。――表哥,我待会再过来找你。”

    梁丘松不放心,吩咐道:“亭禄、邹平,你们俩儿跟着点儿亭灿。”

    三人下楼。杜贤雨端起茶杯,一边喝一边看着石亭灿的背影,有些走神。

    梁丘松盯向小狐狸――实则,是盯着遮住她脸颊的花灯――眸子里蕴着一抹幽沉、玩味般的光,沉声吩咐:“你去对面水桥边的画舫上,下个定金,稍候我们过去玩儿。”

    小狐狸感觉他的声音里,匿着不怀好意的意味。心口一跳,但她并不惧怕,只乖顺地应道:“是,少爷。”上前把手里的花灯放到桌上,接过梁丘松递来的碎银子,下楼。

    杜贤雨看石亭灿的背影,不知怎么忽然变成了梁丘松丫鬟的,吓一跳,回过了神:“你不是不使唤丫鬟吗?怎么改了性子。”

    梁丘松淡淡道:“这是那只小狐狸。”

    杜贤雨想起来了,眼中放出光来:“哈,上次青狮巷胡文岩那个事儿,我可是帮了你大忙了。梁丘,你认不认?”

    梁丘松道:“认。”

    杜贤雨笑哈哈道:“那你准备怎么回报?先说清楚啊,本少爷向来眼高于顶,太过一般的回报,我可看不上眼。”

    梁丘松哼笑:“给你和亭灿牵线,算是太过一般的,还是不太一般的?”

    杜贤雨差点让自己的口水呛到,好一会子才反应过来结结巴巴道:“真……真的?”

    梁丘松忽然敛了笑容,大略说了一遍去岁小年,两位舅母逼婚的事儿。说完,又正色说道:“看得出来,二舅母原本也有意,将亭灿许给我。但那个时候,大舅母前车之鉴摆在那里,她才临时改了口。可如果以后二舅母旧事重提,我必定又会当场拒绝。我已经伤了一个表妹,不能再伤另一个了。若能把你和亭灿凑成一对儿,便……”

    杜贤雨揶揄道:“好你个梁丘松,我听出来了,你这哪里是回报我,分明是釜底抽薪为了你自己,还是你贼。不过……我喜欢!就这么办!也请你接着贼!”

    梁丘松脸色越发郑重,说道:“贤雨,你我同窗十多年,我信得过你。你和亭灿认识也有些年头了,对她的那点儿心思我也早知道了。但我话说在前头,若是亭灿对你一点儿意思也没有,此事便罢,往后休提。今儿晚上,咱们便试她一试。”

    一向嘻嘻哈哈的杜贤雨忽然紧张起来,心口砰砰乱跳。他非常想试,又害怕试的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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