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丘松看着贝锦宜,语气软和了一些,追问道:“这么说,先前失足跳河,派贝家老奴混进石府,焚帐明志,还有今日跳进斗妖坑刺激黑熊精,自求了断,都是令尊、令堂的意思?”

    贝锦宜脸上的神色既为难又痛苦,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迟疑了一会子,咽下了心里的委屈,辩道:“这些事儿,终究都是我自己做下的。河是我跳的,绣帐是我烧的。若是我什么都没做,便不至于殃及公子。说到底这些事与他们无干,是我自己要做的。”

    贝锦宜心软至此。

    小狐狸再听不下去了,心里堵得慌,开口问道:“和你爹、娘无干,那和你的阿志有没有干系?”她见贝锦宜张口结舌,又不知道说什么了,暗暗叹了一声,忽然有些恨铁不成钢,“你不想说,我替你说。你爹、娘逼你明勾暗搭我们少爷,你千般不肯、万般不从。将才贝老侯爷说,薛志偷了你家一件十分珍贵的宝贝,那件宝贝就是贝小姐你,是不是?他们得知你暗里,竟然和府里的下人薛志好上了,就用薛志胁迫你,是不是?”

    贝锦宜没料到她这么直接,脸色一白,跟着现出狼狈的恼意,瞪着小狐狸:“你不许说我爹娘坏话!若无他们,何来我贝锦宜!”

    小狐狸一口气憋在喉咙里,闭上了嘴。亏我还可怜你,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贝锦宜脸上的那一股恼恨之色,很快就消失了,又变成得文秀、哀怅了,声音有些语无伦次:“我爹、我娘有什么错儿?他们一把年纪,都是黄土埋脖子的人了,眼见川儿尚幼,难以撑起贝府,他们如何不着急?他们把我拉扯这么大,我身为长女,不但不想着替他们分担,还和阿志私逃出京,在外飘荡了大半年。我身为贝家女,觉得太过对不起他们,才又回来。梁丘公子,我敢做,也敢当,任你处置,只求公子别扯上我爹娘。”

    梁丘松彻底明白了。起先,他只当贝锦宜不顾廉耻,三番四次用下作手段接近他。没想到,竟都是出于贝家二老的胁迫、强逼。贝锦宜还一个劲儿回护爹、娘!梁丘松心里五味杂陈,萦了一团郁气,消不散、驱不走。

    小狐狸忍不住开口:“你想对得起爹娘,想对得起幼弟,还想对得起你的阿志,就只能对不起自己。这样,真的值得吗?”

    贝锦宜没有说话。

    小狐狸道:“想对得起所有人,只会谁都对不起。”贝锦宜秀眸亮了亮,显然很同意这句话。但转眼又黯了,她认为自己做不到。

    小狐狸道:“锦宜小姐,我有一个办法,能让你以后都不用再痴缠我们少爷,且能过了令尊、令堂那关。只是,不知道你能不能豁得……”她“出去”两个字还没说出口,想到贝锦宜在她双亲的施压之下,都能不顾清誉,一次次地痴缠梁丘松,就改了口,“不知道,你是否愿意试上一试?”

    贝锦宜的眸子又一亮。

    小狐狸会意,低头对着梁丘松,模样十分乖顺:“少爷,请您见谅,这办法恐怕不便让您听见。”

    梁丘松心里起疑,但还是皱着眉头,隐去了缚狐绳。

    小狐狸道:“多谢少爷。”从梁丘松肩上跳下来,跑到贝锦宜跟前。贝锦宜抱起她。小狐狸仰头,凑到贝锦宜耳边悄声密语。梁丘松看着她们,心想,不知小狐狸说了什么。

    贝锦宜听着听着,忽然面颊飞红。梁丘松不便再看了,转过头去。小狐狸说完了,贝锦宜疑虑道:“这……能行吗?”

    小狐狸斩钉截铁道:“自然行。”

    贝锦宜仿佛受到了鼓舞,眸子坚定了些,冲小狐狸点了点头。小狐狸重又跑到梁丘松那边,挨着他蹲在冰蒲团上。她见梁丘松的脸色有些难看,猜他隐隐地觉得,是自己露了聪明,让他这个主子脸上挂不住,忙伏低了身子,说道:“婢子是女儿家,只能帮锦宜小姐出些闺阁里的主意。如今最棘手的,是出了斗妖坑之后,怎么堵住外边那些人的悠悠之口。若任由他们揣测、外传,少爷和锦宜小姐在幽闭的斗妖坑里有了首尾,此事终究不能善了。少爷,您快想个法子吧。”

    梁丘松的脸色果然一缓。

    这个时候,黑熊精的精力已然恢复,忽然之间站立起来,大吼一声朝他们扑了过来。他们三个都吓了一跳。贝锦宜连忙走下那冰蒲团,飞步跑到铁屋子一角,远远地躲开。梁丘松霍地站起来,小狐狸纵身一跳,跃到主子肩上,和他一起面对敌情。

    梁丘松双目一凝,迅速留意到外边太阳已经换了个方位,此时,有三四缕较亮的光丝漏了进来。最近的一缕,正在那黑熊精背后。

    梁丘松俯下身子捞起两个蒲团,就飞身纵起踢踩着黑熊精的身子,跃到它身后。黑熊精扑了个空,张着血盆大口,一边嘶吼一边张牙舞爪转过身来。梁丘松一落地,连忙举起右手里的冰蒲团,挡住从铁屋顶部射下的光线。光线被阻,改而折向黑熊精面孔。它被耀得眼前一花,步子立时一顿。

    可转眼间,它就学聪明了。把头一偏,避开光线,又向梁丘松扑来。

    梁丘松大声道:“小狐狸!施法!”

    小狐狸明白他的意思,立刻摇尾施妖术。梁丘松两手里的冰蒲团呼地飞起,各各裂成两半。四块小冰团飞到四处不同的光线下,一道儿将光线折回到黑熊精脸上。黑熊精被晃得什么都看不见,怒不可遏,眯起大大的眼睛,左躲右避。可那些小冰团不断地在上翻下转,变换角度,黑熊精哪里还躲得了?

    它被困住了。

    梁丘松匆匆走到贝锦宜那里,沉着道:“趁这个空当,我们赶紧出去。”然后,又吩咐小狐狸、贝锦宜如此如此、这般这般,以应付坑外赌客的口舌。等小狐狸从他肩上跳下来之后,梁丘松右手虚握成爪,对着自己的左大臂一把抓下。

    他身子一震,脸色一白,牙关一紧,额头上突然多了一层细密密的汗珠儿。

    立时,梁丘松的衣衫撕裂了,左臂有气无力地垂下,带着腥味的鲜血汩汩地涌出,染透了好大一片衣衫。接下来,他如法炮制,狠狠一抓把自己的右小腿伤得鲜血淋淋,站也站不稳,歪着身子坐到地上。小狐狸看他为假造黑熊精的抓痕,对自己下手这么狠,不知道怎么地,心里忽然一疼,有些发怔。

    梁丘松示意了一眼小狐狸。

    小狐狸回过神儿来,避开黑熊精,沿着铁屋子边缘飞快地跑到铁扭所在的方位。化成人形,手脚齐用,沿坑壁爬到顶部,按了一下铁扭。哐当隆咚声响起,铁盖缓缓动了。

    小狐狸爬下铁壁,忙跑到贝锦宜旁边,搀扶着她。贝锦宜也佯作被黑熊精吓傻、手脚发软的样子,配合小狐狸。

    铁盖缓缓移开,铁坑里渐渐变亮了,纷乱的嘈杂声,也涌了进来。

    贝老侯爷大声喊道:“锦宜!锦宜!你怎么样了?梁丘公子!――川儿,快,拿绳索过来!”话没说完,一根绳索已然从小小的铁栅栏缺口那儿,吊了下来。

    梁丘松歪右腿、抚左臂,小狐狸搀着贝锦宜走了过去。因贝锦宜还没“缓过来”,小狐狸抱着她,一起被先吊了出去。然后,梁丘松也被吊了出去。几个伙计急急关上那一小半儿铁栅栏。斗妖坑里,那几块冰团的妖术用尽后,纷纷跌到铁板地上砸碎了。

    黑熊精脱了冰团之困,气得擂胸顿足,斗妖坑里不断发出轰、砰……的巨响。但斗妖坑已封,黑熊精造不成危险,没人再理它了。

    赌客们七嘴八舌,轰然议论起来。

    樊霜凌冷笑连连,道:“看来贝锦宜今儿个失策了。梁丘公子都伤成这样儿,还怎么抱着她逃窜、游走?还有一层,这丑丫头,是梁丘公子的丫鬟吧?将才,你们看到没,那可是个小灰狐狸妖,定然会妖法。贝锦宜自然就是这个小狐狸在照看了。唯有这样,梁丘公子才能一心一意斗黑熊精。贝锦宜根本碰都没碰到梁丘公子,这下好了,肌肤之亲的谣言,她是传不成喽!失算、失算!贝锦宜是彻底失算喽!”

    她旁边一个女子犹不放心:“霜凌姐姐,你方才不是说,究竟发生了什么不重要吗?贝锦宜她添油加醋地一传,假的也成真。”

    樊霜凌咯咯娇笑:“我刚刚只盯着梁丘公子瞧了,没看见那只小狐狸妖也掉进去了。这便又不一样了。她贝锦宜如果乱说一气,梁丘公子堂堂男子,若是辩驳,不免有推卸责任、负心寡情之嫌,必会留下话柄,可要是小狐狸出面打脸,贝锦宜这台戏,就唱不下去了。唉呀!失算、失算呀。”

    她话里替贝锦宜惋惜,可语气、神色,却全然没有这个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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