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面记载的“……以之乱其韵律……”很有可能是破解之法!只是,以什么乱、怎么个乱法,仅凭这几个字,万万推测不出来。情况紧急,梁丘松想不了那么多了。他连忙弯腰,垂下手臂,握在手里的破魂圈,悬在了离车顶一两寸的地方。同时,他竖起两只耳朵,仔细辨听四角妖灵的箫声。

    忽然,他“咚”的一下,用破魂圈在车顶上敲了一记。正敲在箫声两个节拍之间。

    紧接着,“咚、咚、空”“空、空、咚”梁丘松见缝插针,把敲击声加进韵律之中。破魂圈原是降妖法器,有些灵性。敲击声偶遇妖气萦萦的箫声,顿时起了降伏之意,和箫声缠斗在一起。

    韵律有了些变化。

    箫声的威力,立刻削弱了。

    木偶们的攻击忽然迟缓。

    梁丘松十分欣喜,没想到偶然为之的奇想竟歪打正着,眉头不由一松。只是此法,到底不是《伏妖志》上记录的《摄心木偶曲》的正统破解之法,功效十分有限。

    这时,小狐狸已明白了主人的用意,她一边对付木偶群,一边故意笑道:“四角,方才我说你们欺软拍硬,斗不过我家少爷,便来找我出气。你们实在没必要,为了证明我是错的,硬和我家少爷杠上。”

    众妖灵之所以敢硬杠捉妖人,只因四角妖灵那句“黑衣相公”壮了胆,绝没自证清白之意。

    但是妖灵们先前私心里,的确是想捡软柿子捏,迁怒于小狐狸。小狐狸一席话,戳中了他们的心病。四角妖灵一时间又愤懑、又无措。若是越发卖劲儿地吹奏长箫,岂不越是说明,小狐狸所言不错?若是偃旗息鼓,又如何甘心?他心思一乱,《摄心木偶曲》顿时走了几分调儿。木偶洪流又迟缓了些。

    梁丘松俊眸一亮,冲着小狐狸赞赏地点了点头。与此同时,他的手上也没有歇着,不停地“咚、咚、空”“空、空、咚”,和小狐狸彼此配合。两股声音,斗得越发激烈了。

    小狐狸再接再厉,道:“四角,我不过说了几句话,你就曲不成曲、调不成调,你心虚什么呀?黑熊、飞猴,你们赶快逃呀!四角这支破箫,马上就要支撑不住了,你们再不跑,可就来不及了呀!”

    她的声音软糯、天真,问问题时,倒好像真的不明白,诚心诚意求教似的;喊黑熊的时候,仿佛真的为他们着急一般。

    小狐狸又道:“呀!四角,你这个调儿吹错了,应该是宫调儿。不对、不对,我好好想想啊,啊、嗯、呃,应当是羽调儿!对!是羽调儿!你食指指法又错了,不应该按在那儿!应该按第三孔,第三孔才是对的。”

    小狐狸一通捣乱,四角妖灵吹得更加没有章法了。调子一会儿对、一会儿错,木偶们一时活、一时死,一动一顿的,场面看起来非常滑稽。

    小狐狸一个没忍住,笑了。心里想,怎么还跳起机械舞了,配上动次、达次,妥妥的一出好戏。石亭禄兄妹看愣住了,乐了。连梁丘松都弯了弯嘴角。

    四角妖灵心焦得不得了,可他越急,曲调便越凌乱。破魂圈敲击声趁势雄起,一举压制住了箫声,随后直捣黄龙,从长箫尾端一下子钻进了箫管。四角妖灵还没反应过来,敲击之声已然窜出箫管口,啪、啪、咚,突然猛烈地击打在他的嘴唇上,尔后就消散了。

    伴着持续不断的辛辣辣、疼丝丝的感觉,四角妖灵的嘴唇顿时肿胀起来,成了两片翘鼓鼓、胀蓬蓬的香肠。他原本清俊的颜值立刻出现断崖式下降,出奇地难看。他的眼睛都不用特意地往下看,就能轻易瞟见上嘴唇。

    四角妖灵吹不了箫了,木偶们彻底定住了。

    小狐狸:你好哇,梁朝伟。

    梁丘松的嘴角,勾得更弯了。

    石亭禄、石亭秋两个愈加莞尔,哈哈笑出了声。暂时忘了身在险境。

    小狐狸笑问:“少爷,若是被你这支《破魂弹唇曲》伤了,要多久才能好?”

    梁丘松顺着她胡诌:“三年。”

    小狐狸惊讶:“这么久?这嘴唇,怕是既咽不进饭,又饮不了汤,三年可怎么熬啊!”

    梁丘松反对:“好熬、好熬。”

    小狐狸疑道:“怎么个好熬法?”

    梁丘松道:“吃不了饭,三个月就饿死,不用受三年活罪。”说完,又加了一句,“你说,这算不算不幸中的大幸?”

    小狐狸没有料到主人会这么回答,笑意盈盈地附和:“算!当然算!”

    石亭秋听见表哥和小狐狸一来一往,十分地默契。虽然表哥的语气,还是那么简洁、严肃,但是满含着某种,只有他们两个才懂得的意趣。眼前的表哥,完全不是她认识的表哥,石亭秋心里十分失落。

    小狐狸、梁丘松说得半真不假,四角妖灵明知道不可信,可是,又怕个万一。万一是真呢?他心里一乱,神情有些恍惚了。

    黑熊灵见四角妖灵受辱,又想起自己前番在斗妖坑里,也是这般,被他们两个一唱一和戏弄的情形,早忍不住了,怒吼一声:“贼子!叛徒!受死吧!”庞大的身子跳出妖灵群,举起流星金锤向梁丘松、小狐狸砸来。

    梁丘松抛出破魂圈,左掌上、右掌下虚合起来,紧接着两掌一旋,变成了右掌上、左掌下。经此催动,那破魂圈立即悬在了车厢前边,朝向黑熊灵那一面,射出一道紫光,把黑熊灵整个上半身罩了进去。

    紫光里有一股强大的吸力,把流星金锤拉得直直的。黑熊灵手握金锤柄,山一样的身子被拉得斜斜飞了起来。他的两腿,在紫光外边。众妖灵急忙拥了过去,七手八脚地拽住了黑熊灵双脚,拔河一般,奋力往后拉。若黑熊精松手,完全能被拉出紫光罩。但熊爪流星金锤是他傍身的宝贝,好不容易才炼成的,万不能丢。

    梁丘松两掌又一旋,恢复成了左掌上、右掌下。紫光罩里的吸力,突然间越发强了。流星金锤拉得黑熊灵的身子,又往前移动了不少,只剩下小腿、双脚,露在紫光外面了。

    众妖灵眼见不妙,都怕受了牵连,被吸了进去。但几十只眼睛盯着,又都不愿明着做第一个“贪生舍义”的妖。妖灵们还拉着黑熊灵的双脚,但心里都有自己的小九九,一旦黑熊灵再被吸进去数寸,立即撤手自保,毕竟,自己的小命要紧。为撇开干系,他们的口中,已经开始在做铺垫了――

    这个咬紧牙关:“不行了、不行了,没劲儿了。我吃奶的劲儿都用上了!”

    那个气喘吁吁,话里有话:“我在迟国公府一顿饱餐都没吃上,再使不上劲儿,也要出一把力,也会和大伙儿一道把你拉出来!”

    小狐狸心里直冷笑。你们先前那股子大义凛然、理所应当的劲儿到哪里去了?看吧,只要板子打到自己身上,任谁都是会自私的。

    众妖灵被黑熊灵拉着,脚掌在地上划出了一道道拖痕。很快,黑熊灵只剩下两脚,没有罩进紫光了。众妖灵你看我、我看你互相试探着闪了几眼,又赶紧难堪、羞愧地撇过头去。他们都憋着气、松着劲儿,有意无意的不像之前那么卖力拉了。把小九九变成现实的时候,快到了。

    梁丘松清楚,如果真把这些妖灵都吸进破魂圈,他们的妖身失了魂灵,会变得迟钝、木讷,到那时候,他们的买主必会寻到石府上来,必有一场又一场没完没了的聒噪,他最受不了这个。所以他并无此意,只是想震慑住他们而已。

    梁丘松看差不多了,厉声提醒:“子时四刻快到了,还不走?!”

    妖灵脱窍,子时四刻之前必须归窍,否则就再也附不回去,成为凄惨无依的孤魂野灵。

    众妖灵以为听错了,都愣了一瞬。等到反应过来,都松了口气。这下子好了,不用再被迫“贪生舍义”了。又都卯足了劲拉拽黑熊灵。同时,生怕捉妖人改了主意,纷纷做起黑熊灵的思想工作。

    有的道:“黑熊,别再强了。流星金锤虽然是难得的宝贝,可性命更要紧啊。”有的说道:“对啊、对啊,快松手吧。再不走真来不及了!”有的劝道:“真被吸进那破圈子里,可不是好玩儿的!快走吧!”

    黑熊灵无可奈何,只得狠下心来,忍痛松了双手。他立刻被众妖灵,拉出紫光罩,和大家伙儿一齐重重地摔到了地上,响起一片乱哄哄的“唉哟、嗬呀、唉呀”声。

    流星金锤没了掣肘,立马被吸进了破魂圈洞里,忽然一下不见了,化进了破魂圈里。跟着紫光罩消失了,梁丘松召回了破魂圈。

    妖灵们还没完全爬起来,就或飞或奔,着急忙慌地向四面八方逃去了。眨眼间,二十几个身形,已消失在了黑雾之中。

    梁丘松、小狐狸跳下车顶。

    妖雾由黑转白,渐渐变薄,妖戾之气尽消。

    木偶们沾染黑雾时间太长,一个个还站立在长街,闭着双目,陷在沉睡当中。

    小狐狸看无碍了,摇摇尾巴,隐去了车厢上的三片结界。亭秋、亭禄缓了好一会儿,才懵懵地走出车厢,从五六个定住的木偶间穿过,来到表哥和小狐狸旁边。

    梁丘松边把破魂圈收进香缨,边问:“你们两个怎么样,没吓到吧?”又特意地放柔了声音,续道,“亭秋,尤其是你,脸白得吓人。回去得好好歇息两天。”自打亭秋解了心里的疙瘩,没有再回避他之后,他每每同她说话,必会温言细语,迁就于她。

    石亭秋脸上一红,赶紧微微地低下头,不敢看他的眸子,稳了稳心神,方小声地温柔回道:“嗯,我、我听表哥的。”

    梁丘松有些不自在了,双手负背,清了清嗓子,又干又涩道:“啊!这个对呀,当然要听我的。不听我的就不对。”他为掩饰不自然,微微一侧身,眼光扫过那几个受伤倒地的木偶,他顿时把其他的都抛在了脑后,赶紧跑过去,俯身察看伤势。

    石亭秋兄妹、小狐狸也跟了过去。为不妨碍他,都站在他身后远些的地方。

    忽然,梁丘松左耳微微一颤,听到背后有扑――扑――的飞动声,正迅速靠近。

    一听就是飞猴妖灵。

    那声音经过妖术遮掩,非常细微。再者,按说,现在子时四刻已过,绝不会有妖灵还在外边游荡。若非将将众妖灵离去的时候,梁丘松瞥见飞猴妖灵,阴沉一笑。他也绝不会起疑,从而觉察到飞猴妖灵竟去而复返了。

    梁丘松将计就计,只作不察,一边仍然察看木偶,一边悄悄从香缨里取出缠妖网,握在右手里。只等出其不意,突袭飞猴妖灵。

    飞动声越来越近了。

    停在身后十丈之内。

    突然,一大片琴箭向梁丘松后背射来!声音仍然细微!

    这时,亭秋、亭禄和小狐狸看见琴箭了。

    两个惊叫:“表哥!小心!”

    一个大呼:“少爷!”

    他们三个同时高喊!

    喊的时候,小狐狸看见少爷右手紧握,知道他早就防备,不过是将计就计,心里头这才稍安。正要喊二少爷、三小姐跑远些,以免被琴箭所伤,给少爷添乱。亭秋突然三两步飞奔过去,挡在表哥身后,要为他挡箭。她以为表哥因为背着身子,没发现危险。

    这当儿,梁丘松猛一回身,撒出缠妖网。不料,看见了亭秋的身影,脸色一变,右臂收不住一下子砸在亭秋肩上,缠妖网一偏,斜斜撒了出去。

    梁丘松又恼又怒,几个念头,忽忽在他脑子里闪过。召回缠妖网,显然来不及了!只有抱着亭秋,滚到一边,避开琴箭了。只是这样一来,自己身后的一大群木偶,定然会中箭,如果出了人命,必给石家招来灾祸。虽说妖灵兴黑雾、奏邪曲控制凡人,石家已经脱不了干系了,但如果能阻止事态进一步恶化,毕竟是有益无害的。但是,如今别无选择了,只有任由事态恶化。

    琴箭将至,眼看离石亭秋只有几寸了!

    梁丘松握住石亭秋两肩,正要抱住她。小狐狸忽然箭一样射了出来,人立而起,化大身形,一下扑到石亭秋身前,将她和梁丘松严严实实挡住了。之后,咬牙拧眉,拼尽全部力气,施动妖术。那一大阵箭雨,突然改了方向,由松散变得密集,全都集中到了她背后。

    唰――唰――唰――

    三十余支琴箭插到了小狐狸背上!跟着箭丛一闪,消失了,小狐狸迅速石化,变成了石妖!

    飞猴妖灵没射中捉妖贼子,赶紧趁乱溜走。

    原本要将飞猴妖灵与琴箭,尽数兜缠的缠妖网,什么都没缠住,草草落到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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