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丘松正想着,忽然被一个粗鲁的男子声打断了:“我算是明白了,小狐狸是铁了心偏帮凡人了!四角,咱们已仁至义尽,好言好语地劝了,这小妖还是像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趁早干了她才是正经,我倒要看看她究竟能硬到什么时候!”

    他听出是黑熊灵。

    紧跟着,就传来了四角妖灵的声音,他似是压抑了许久,终于忍无可忍:“小狐狸,路是你选的,你可别怨我们。”话音甫落,随即又传来夹杂着金石相击声,摄心扯魄的刺耳箫声。梁丘松心想必是四角妖灵幻出了妖器,正大展妖术。

    忽然,街两边“嘭、嘭、嘭嘭……”响起一连串骇人的踢门、踹门、门倒声。梁丘松越发警觉起来,一边飞奔,一边眯缝着炯炯有神、严肃专注的眼,隔着妖雾朝两边望去。

    不一会儿,漫漫的黑雾中,出现了一个个身影。少年、壮汉、少女、妇人、老妪,甚至原不会走路的婴童,早已瘫痪的老朽,都走出了家门。他们个个被箫声所控,如木雕泥塑一样面无神情,两只眼睛虽然都睁着,却目空如洞,脚下生风一般循着箫声而去。

    这些都是芳草街上,先前昏睡过去的凡人。

    街上的“木偶”越来越多,成了一股奔腾不息的洪流。洪流拐不了弯儿,直往梁丘松身上冲。梁丘松闪避不及,急忙提一口气,飞窜而起蜻蜓点水一般,点踏着木偶们的脑袋顶,劈烟斩雾往前飞快地奔去。

    飞奔了三里多,临近街心的时候,妖雾渐渐变薄了些,正好在街心那儿围成了一个不致被浓雾所扰、彼此能看得见的斗场。他已能隐隐然地看见斗场上的情形。

    ――小狐狸背对他站在车厢顶上,与一大群妖灵对峙。妖灵群中,青衣公子、四角妖灵当前而立,手持一长箫怒目而奏。鬼呜魂咽一般的箫声,引得已奔腾过去的洪流,把车厢紧紧地围在中间。那些个木偶,由面无表情变得十分狰狞,对车厢、小狐狸又爬、又踹、又咬、又啃,又把手指往车厢里插,仿佛不怕疼似的。小狐狸好似受了伤,但仍旧咬牙施妖风,一次次把木偶们扫下车厢,又一次次地眼睁睁瞧着他们涌过来。车厢里边不断传出亭禄、亭秋惊恐的声音。

    梁丘松脚下更快了,一边从香缨中取出破魂圈极力一抛,一边高喊:“小狐狸!”

    小狐狸转身,辨清来人精神一震,两只眸子晶晶闪亮,欢喜无限:“少爷!你、你终于来啦!”施展妖风的招式,仿佛也找到了靠山似的,气势大增,一气扫倒十多个木偶。

    梁丘松听她口气,怀着依赖、信任,好像料定了他一定会来相救,绝无怀疑;也好像因了这料定,她才有御敌的信心、底气。他神色如故,心里面却忽然一暖。

    石亭禄、石亭秋也听见了表哥的声音,像抓住了救命稻草,心中大定,都用颤抖、狂喜的哭腔喊道:“表哥!表哥!”

    梁丘松又高声喊:“亭禄!你们怎么样?亭秋,你没事吧?”

    石亭秋听出关怀之意,又委屈、又欣喜,泪珠忽然滚下,嫣然哽咽:“我、我没事。”

    石亭禄正要张口应答,感觉□□那儿一阵阵湿热,低头一看,竟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尿了裤子。他猛地把两腿一夹,脸上也烫起来。

    他们说话的时候,破魂圈正破空飞出。转眼之间,已然击中了四角妖灵的右手臂。长箫落地,箫声戛然而止。木偶们一下子都定住了,洪流停止了奔腾。小狐狸心里一松,蹲在车顶喘气。

    破魂圈力胜千钧,余力自是不衰,转了一圈儿,把一众妖灵掀得七零八落,扑通栽到地上,惨叫不绝。

    ――啊呀!疼、疼、疼死我了!飞猴,你怎么变成两个啦,你重影了。我就知道,捉妖贼子一现身,必定没好事!

    ――贼子来了,快跑啊!

    ――唉哟!啊、呀!疼!我的小腿断了!再被那个破圈子砸一下,就跑不了了!快、快跑!都快跑啊!

    有些修炼稍稍弱一些的,诸如孔雀灵、芭蕉灵、吊睛虎灵等十二三个妖灵,经不住破魂圈一击,霎时折损了几百年修行,剩余的道行,撑不住离窍之术。这些个妖灵身上妖光一闪,嗷嗷惨叫着,飞快往妖雾外边飞射而去,归附各自的妖身去了。

    剩下的二十余个妖灵阵脚乱了,转身要逃。

    四角妖灵极力约束,沉声喝道:“和贼子拼了!跑什么跑,老祖宗的脸全让你们给丢尽了!好不容易才跑出来,我就不信了,咱们这么一大群妖灵,还斗不过一个凡人!你们别忘了那黑衣相公是怎么说的!”

    黑衣相公!

    这四个字,似乎是灵丹妙药。

    妖灵们的惊惶惨叫渐渐小了。要逃走的,也犹豫了,停了脚步,相互察看其他妖灵的神色。最后,他们确认,并且认同了彼此的眼神,都爬了起来,以四角妖灵为尊,紧紧拥靠成一团。飞猴妖灵、黑熊灵护在两翼,他们两个一个挥砸熊爪流星金锤,一个拨出无形琴箭,对抗着像游鱼一样,不断地变动方向,向众妖灵击来的破魂圈。

    其他的妖灵咬着牙,凶恨、恐惧地瞪着捉妖人。他们的眼神里都传达出同一个意思:压制住对捉妖人的恐惧,拼命和他斗上一斗!

    四角妖灵右手一探,长箫嗖地一声从地上飞起,落到他手中。

    他送箫靠唇,箫声又起。

    梁丘松飞落车顶。

    小狐狸忙跑到他腿边,紧紧靠着。

    木偶们又活了,争先恐后地往车厢上爬。他们晃头狞脑对梁丘松、小狐狸,车厢、车壁下手、下口。小狐狸重又打点起精神,掀扫一波波木偶。

    梁丘松凝神肃目,见小狐狸身子虚弱、精力不济,支撑不了多久了。他双手迅速上下虚合,召唤破魂圈。

    破魂圈划了一个大弧,转了个方向,滴溜溜向梁丘松飞来。瞬间到了他身前,定在他两掌之间,紫光隐隐,飞快转动。少顷,待那紫光越来越亮,转动越来越快之时,梁丘松两眼精光大盛,双掌分别向左右拉开。破魂圈如失控了一般微微颠动,咻地一下,绕着车厢不停地来回旋转,一次一次,将附近的木偶掀翻在地。

    洪流一时没法靠近。

    梁丘松、小狐狸立于车顶。

    众妖灵站在地上。

    空气中凝聚着某种隐隐欲裂的气氛。

    四角妖灵见木偶们,迟迟难以接近车厢,渐渐有些发急,额头上渗出一层冷汗。他口中加了把劲,把箫声吹得越发激越、邪魅。

    木偶们受激,有了成效。一个个胆子越发大了,前一波不惧生死,以血肉之躯抵挡住破魂圈,后一波见缝便钻,向车厢靠近。

    没过一会子,就有十七八个木偶被击中了。

    他们身染鲜血,倒在地上。有的滚到街边沟里,有的被洪流碾过、踩踏,皆生死不知。

    梁丘松一惊,为免再添伤亡,他连忙召回破魂圈。洪流阻碍乍去,立刻又一发不可收拾起来,木偶们一层一层地向车厢涌过来,转眼又挂满了车厢。

    其中有一个木偶,两臂咔擦插破了车壁,在车厢里面乱抓。石亭禄、石亭秋吓得瑟瑟发抖,紧挨着缩在一个角落,先前的惊叫仿佛突然被截断了似的,大气都不敢再出了。

    幸而那个木偶的小臂,卡在车壁上了,妖雾没有溢进车厢来。

    小狐狸强撑着身子,一面对付木偶洪流,一面急切地问:“少爷,怎么办啊?”――在梁丘松面前,她一向是乖顺的,就算她心里已有了主意,也会先问他。但是这次,梁丘松来之前,她已经支撑了很久,身子又受了伤,一时半会是当真没什么办法了。

    梁丘松坚定地看了小狐狸一眼,用神色告诉她:“再撑一会儿,我在想办法。”然后立刻要取定身符,但他马上想到,若要定木偶们,黄符显然不够用;而妖灵,如同虚浮飘萍,用黄符定他们,又全然无用。

    梁丘松心里微微一乱,但他知道,越是这种时候,越是应该沉着冷静。他屏息静气,轻轻吐了口气。不一会子,心跳如常了。

    他排除掉了干扰:洪流、小狐狸、亭禄、亭秋,只把与妖灵相关的东西,留在视线、听觉和嗅觉里,专心致志地感知。

    阴魅、刺耳的箫声,掠过他耳旁。

    忽然,他脑际灵光一闪,想起《伏妖志》里的残篇来。《伏妖志》共有一十三篇,每一篇里,又分成若干章节。后四篇,自外公传给他的时候,就尽数被撕毁了。撕口参差不齐,仍留有若干文字。《伏妖志》他时时翻看,前九篇烂熟于心,后四篇中的残文,也有细细推测、揣摩。

    他记得,其中有一张残页上面写着“摄心木偶”“鬼哭妖嚎”等字眼。这一页的反面则写着,“……以之乱其韵律……”等几个残字。经推断,梁丘松猜出,正页记载的是妖族的中一种叫做《摄心木偶曲》的妖术,此曲如鬼哭妖嚎般刺耳,能控制凡人,把凡人化成妖手中的武器。

    梁丘松怀疑,四角妖灵吹奏的正是《摄心木偶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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