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婶儿才想起来,提高了声音:“有!瞧我这记性,差点忘了!少爷叫你醒了之后去甜水巷杨家贺喜。”嫌恶地皱了皱眉,“那是杨归农新买的宅子,就在鹤年阁附近。杨家三日前,派人来下的帖子。少爷说,趁着今日乔迁宴客,你正好混进去,彻底摸清杨家的底细。”

    小狐狸心里一寒,少爷还真是个时辰管理大师,每分每秒,安排得妥妥贴贴的,一个任务结束了,下一个立刻就来了。条理绝对清晰,逻辑决不混乱。

    小狐狸心想,很明显,杨归农宴客除了乔迁新宅,最主要的,还是因为鹤年阁已在京中站稳了脚跟,他要借机正式扬威立信。鹤年阁卯足了劲儿和捉妖人对着干,到时候,石家必定会被打脸。

    宴无好宴。

    这一场宴会,可不是好赴的。

    本来嘛,若不是如此,少爷也不会命自己替他去。哪里有棘手的问题,少爷就把自己孤零零地丢到哪里。他一向都是这样的。

    只是,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儿啊。小狐狸觉得自己的耐性,已然快消磨殆尽了。

    但少爷的吩咐,还得尽全力去做。

    小狐狸梳洗罢,匆匆吃好早膳。赵婶儿拿来少爷备好的贺礼,一只用浅黄色木盒子装着的青玉美人瓶,并一件府里给下人们新做的浅红福纹的坎肩儿。

    小狐狸穿好坎肩儿,接过贺礼,出门了。

    ……

    街边树木的叶子,都枯黄了。就连透过枯叶子照到人群里的阳光,都带了些凉意。时间过得真快呀,再过两个月,就又到了少爷外出捉妖的日子了。可是,小狐狸却陷入了僵局,离最初的心愿似乎越来越远了。她不由得有些烦躁起来。

    京中人们逛街的热情,未因天气转凉而转弱分毫。街头上车马喧喧、人来人往。

    忽然,前面街边替人画像的一个字画摊子旁边,站着的一个青年男子的背影,映进了小狐狸的眼帘。他高高的个子,消瘦得很,显得一身衣衫在身上直晃荡。小狐狸小声嘟囔着:“这背影,怎么看着这么眼熟?”

    正思忖着,那人开口了:“老板,您看我都要了您五幅画像了,您好歹再便宜些。”

    话语里透着笑,很是客气有礼。

    听到青年男子的声音,小狐狸想起来了。这人是胡文岩,胡夫人的儿子。当初被卖去胡府,她曾见过。与此同时,她也想起了在胡府被关进小黑屋,悬梁取血的事情。

    小狐狸眸子一黯,右手把坎肩儿下摆捏得紧紧的。一阵屈辱感,涌上了她的心头。事情都已经过去很久了,如若再提毫无益处,唯有徒增烦恼而已。但可一不可再,如果胡家人再对自己乱来,必得让他们付出代价。

    小狐狸不愿再看到胡家的人,走得更快了。

    那字画摊子老板,五十出头的样子,一脸的不耐烦。显然是胡文岩讨价还价已磨了好半晌,他懒得再搭腔儿了。

    小狐狸将将走过那摊子,胡文岩彬彬有礼的声音,又往她耳朵里钻了过来:“我请您画这几张画儿,只为哄我母亲高兴。这次若如了愿,我一准儿还来!您做买卖的,不就图个回头的主顾不是?”

    摊子老板的口气有些不阴不阳:“哟,这位爷看着文质彬彬的,怎么比我个市侩的老头儿还抠搜呢?统共没几文钱的事儿,您跟我一个小老儿磨了两顿饭的工夫。如今的年轻人都不像年轻人了,一点儿锐气都没有。行了!一大早上的,我也不跟你啰嗦了。权当我日行一善,就按你说的办,每张画儿便宜两文,收你十五文。”

    小狐狸走远了,身后依稀传来了胡文岩的应答:“那可真是多谢您啦!多谢!”声音又僵又窘,还带着勉力挤出来的笑。

    小狐狸听来竟然有些心酸。

    ……

    小狐狸赶到的时候,杨家新宅已经宾客盈门了。门前又是马又是车,停了老大一片。四个僮儿装束一新,精神抖擞地站在簇新的朱红大门外,一边迎接一波又一波客人,一边你一声、我一声,声调高昂地唱喏。

    ――“荣安老侯爷到!”

    ――“迟国公府魏小公爷到!”

    ――“长兴候府侯夫人到!”

    来的大都是京中的达官显贵。

    小狐狸随着一行来客,到了大门口儿。站在她面前的那个僮儿,瞧她面生,不知道该怎么通禀。小狐狸奉上贺礼,说道:“我是石家的人。”她本来盘算着,京城中姓石的人家又不止一户,就特意没提少爷的名讳,想低调地蒙混过去。

    谁知,小狐狸这句话,竟好似打开了那僮儿的开关,他眼前顿时一亮,伸手来接过了黄木盒,也顾不上看贺礼一眼,转手就递给了身后一个专负责清点上册的小丫头子,自己则忙活着上上下下把小狐狸打量了一番。他唱喏的文案,也没采纳小狐狸的,而是重新包装了一番,声音比先时高了好几倍:“捉妖人梁丘松家人到!”

    一语激起千层浪。

    和小狐狸同来的,正站在门口的来客们,都向她瞧了过来。已经进去的人们,也都被惊动了,都回过头看向门口儿。他们脸上的表情都十分复杂。不是惊愕于大败于杨家手下的石家,竟然会来赴宴,就是兴奋于,今儿个来得值了,有好戏看了!当然,还有那永远都不会缺席的,一脸的“我的天,她怎么这么丑?这到底是怎么长的!”

    僮儿的表现、来客的反应,反倒激起了小狐狸的勇气。既如此,她也不刻意低调了,挺背抬头,大方地进了大门。

    正在大花厅陪着客人的主人家杨归农,听到动静早当先迎了出来。厅里的客人也出来了不少,小狐狸打眼一瞧,有好些个熟人。再一看杨归农,见他二十三四岁,皮肤黝黑粗糙,身形结实,精神饱满,一看就是个常年都在辛劳劳作的人。他通身的气息总让人感觉,是将将下地锄罢了草,才回来似的。

    小狐狸:他这个名字,倒是贴切。

    杨归农满面红光地走近了,正要开口,忽然看清楚了小狐狸的长相,愣了一下,微微皱了皱眉,闭上了嘴。他嫉羡石家已久,原本见梁丘松仍派了个人过来,直道他已臣服杨家,却没想到派来的是这么个丑丫头,显然没把他放在眼里。

    小狐狸马上就明白了杨归农的心思。事实上不相干的人嫌她样貌鄙陋,犹可忍受,她见得多了,也早习惯了。只是,少爷利用这一点来轻视对手,她一时难以接受,心里有些失落。

    但此时,她没空闲多想,笑道:“石府婢子代我家少爷,恭祝杨公子乔迁之喜!”

    杨归农初来京中,面子上总得过得去。他已然掩下了不悦,学了一套斯文的说法,客套道:“我家与石府原就是旧相识。石府能来人,寒舍蓬荜生金。”

    蓬荜生金?这……

    小狐狸一怔。

    哦!他大概在想,这“蓬荜生灰”怎能表达来者之贵重?“灰”有什么好的,这说不通啊,若是生出了金子,才能说是贵重!

    其他人也愣了愣。

    杨归农看大家都怪怪的,知道说错了话,脸上一红。

    站在他旁边的胡夫人,狗腿地笑道:“杨公子,真真是风趣呀!不像我家文岩,镇日苦着一张脸,看着都气闷。今日有公子在,我也能散散闷气了。”

    杨家请了胡夫人这个,落魄家族的落魄贵妇她自然感慰了。胡夫人还是老样子,明亮亮的珠钗插了个满头。晃得人眼睛疼。

    众人都附和起胡夫人。

    杨归农感激地看了胡夫人一眼。跟着把小狐狸,及其他将将到的客人一齐都迎进了大花厅,请大家落座,众人团团坐了一厅。

    两个小丫头子走进厅来,给新来的客人们奉茶。已毕,拿着托盘一前一后退了出去。

    胡夫人的座位,在西面下首,她看着坐在东面靠近中间的小狐狸,有些刺得慌,抬高了声音道:“小狐狸,好歹主仆一场,连声招呼都不打么?想当初,你不过和那个丫头一样,”转头看了看将将跨过门槛儿,走在后边那个奉茶丫鬟的背影,“在我胡家端茶倒水。对了!你如今也是一样,在石家端茶倒水。杨公子请你坐东首,那是他好客,你就当真老实不客气地坐下了?况且,你不过一个小妖罢了,这个身份,能和我们共处一室已经算是抬举你了。”

    有的客人早就听说了,梁丘松的丫鬟,是只小狐狸。这会子,听胡夫人挑破,也不怎么惊讶。其他那些没听过的,嘴巴大都张得大大的。更有甚者,觉得胡夫人所言在理,怎么能让一个小妖和我等平起平坐?大家是都忘了众妖欺人的日子了么?

    花厅里响起了嗡嗡私语之声。

    小狐狸看着胡夫人,笑了笑,徐徐道:“胡夫人是说我和当初不一样了?您又何尝不是呀,当初赏梅,您若也是这般能说会道,又怎么会叫几位夫人牵着鼻子走。”

    胡夫人被刺,看了看坐在东面前几座的长兴候夫人,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想要辩驳又找不出话来。

    长兴候夫人低头喝茶,只作没听见。

    小狐狸没打算就此停止,她故意做了个思索状,夸张地“哦――”了一声,道:“我明白了,胡夫人如今被京中捉妖新贵,邀请了来,自认恢复胡家尊荣有望,人逢喜事,嘴皮子也利索了。我看您头上的珠宝凤钗又多了不少,怕是把箱底儿货都掀出来了吧?想必掸去积灰,费了不少工夫。”

    她笑得婉顺,可话中的讥嘲,就像胡夫人满头的珠饰一样明晃晃。

    她说过,胡家人如果再乱来,定不姑息。

    胡夫人眼前一黑,差点气晕了:“你――”

    小狐狸笑道:“对了!这才像您嘛。”

    她的意思是,笨口拙舌才是胡夫人。

    杨归农本就有压制石家,彻底取而代之的意思,此次宴客就是要投石问路。小狐狸一再出言讥讽胡夫人,可不是他所喜闻乐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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