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狐狸上完药后，早早就安歇了。她实在是太累了，很快就睡着了。许是白天折腾得太狠，她这一觉，竟睡得沉稳、安宁。
眉端舒展，无梦，也无惧。
――自打来了石府，小狐狸就没有睡过一个好觉。不是梦见自己见弃于捉妖人，倚傍无望，就是梦见阿父、阿娘、阿姐被其他妖物追杀，曝尸荒野。她常常从梦里惊醒。
这一觉，太难得了。
但天，还是亮了。
小狐狸揉揉惺忪的眼，醒了。
她心里惦念着昨日少爷的吩咐，需再探鹤年阁，以将功赎过。这一次，绝对绝对不能再搞砸了，无论如何得让少爷满意。所以，虽然睡得意犹未尽，她也及时克制住了，很快就起了床。
这时，小狐狸感觉有点不对劲儿。明明睡得很好，脑子里却还是昏沉沉的，倒好像是睡得过长，反倒过犹不及了。小狐狸料定，是昨日太累睡得太沉之故，也就没有多想。
她开了门，准备去厨房舀水洗脸。刚沿着廊沿子走到前院儿，眼前冷不丁地出现了一个非常、十分、极其吊诡的场景――
那株高大的石榴树，枝枯叶黄，黄黄的叶子落了一院子！
……落了一院子！
……了一院子！
……一院子！
……院子！
穿着褐色坎肩儿的赵婶儿，正拿着把大竹笤帚归扫落叶。已经堆成了一个小小山丘。一阵凉凉的风拂过，几片落叶沙沙地滚走了。
小狐狸错愕！发现脑子不会转了。
我是谁？！我在哪儿？
昨天，不还是，夏天吗？！
又闷又热的？
我这一觉，到底是睡了多久？！
还是我出来的方式不对？
需要我回房，重新再出来一次么？
小狐狸正凌乱，忽听赵婶儿道：“哟，松少爷真神了！他说你今儿个这个时辰醒，果然醒了！小狐狸，你愣着干什么？快去加件坎肩儿。虽说你原就毛发厚，不惧冷。但如今你到底术法被封，没什么可御寒。重阳节才过，一天比一天凉……”
小狐狸睁大了眼睛：“重阳节？！”声音猝不及防，把她自己都吓了一跳。她急急朝前走了几步，在小小山丘跟前立定，声音放缓了些，问：“赵婶儿，我睡了两个月？”
赵婶儿道：“整整两个月。”
小狐狸心里一惊，完了完了，人果然不能过得太舒服，好不容易睡了个舒坦觉，竟然睡过了！现在去鹤年阁，何止是晚过了头。可羊没了，牢还是要补！虽然没什么大用，但至少在少爷面前，能有个说头儿。小狐狸心里想着，脚下一刻也没停。她急急走到门口又突然想起脸都没洗，又忙忙折回来，往厨房那边走。才刚走了几步，脑子拐过弯儿来了，又突然止了步，问道：“赵婶儿，你将才说少爷他，知道我今日醒？”
赵婶儿握着大竹笤帚，道：“是呀。松少爷不允许，你今儿个也醒不了了。”
小狐狸不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
赵婶儿来了精神，一副谁都没有我清楚的样子，神气活现地道：“自然是――”拉长了声音，小小卖了个关子，但又急于献出只有自己知道的“宝贝”，不等小狐狸催促，又道，“松少爷是要拿你试药了。上回，因青丝退之毒，松少爷一时半会儿解不了，我们石府的声望大受影响。”她脸色逐渐难看起来，语气忿忿难平，“京中说什么难听话的都有。松少爷身为家主，为免再着了鹤年阁的道儿，自是要亲自制出解药才放心。”
小狐狸若是个没脑子的，听到捉妖人把自己当小白鼠，擅自试用效果未知、副作用也未知的解药，即便他是自己的主子，也多多少少会觉得心寒。但她清楚，赵婶儿热情是热情，可有的时候颇有些自以为是，她的话不能全信，得有选择地信。
小狐狸也不多话，只乖乖巧巧站在一边，认真听着的样子。
赵婶儿从她的神色间，得到了鼓励，更加有劲头了：“这两个月，少爷起先是命我，给你擦外伤膏药。待你外伤好了……”
小狐狸这才留意到，那日秦棉棉在自己身上留下的鞭伤，已然都好了。
她真心感激：“虽说是少爷吩咐的，可若不是悉心照料，一点一点上药膏，我这伤不可能一点儿疤都不留。多谢赵婶儿！”
赵婶儿十分高兴，笑成了一朵花儿：“都是一个院儿里当差的，客气个什么！”兴致勃勃转到了先前的话题，“你好了之后，松少爷一气买回来三个药罐子，一溜儿放在咱们院子里，熬各种药，熬好了，或命我喂给你喝，或叫我往你身上擦拭。直到大前日，才没熬了。什么药值得花这么大力气熬制？还不知道到底是该内服，还是外敷，得试过才知道？除了那青丝退的解药，还有什么！但凡牵扯到石家声誉的事，少爷向来较真。”
赵婶儿的表情转变极快，又换成了忿忿不平的模式：“这两个月，前前后后有十几户人家，吵吵嚷嚷来退还妖物。不光要退货，还要赔钱。松少爷愁得，人瘦了一大圈儿，那眉头就从来没有平坦过。”她讥讽地咂了咂嘴，转头看了看院门外，见没有人经过，略略放低了声音：“外头不太平，里头也不安宁。大太太那张嘴哟，你是知道的！逮着个间隙，就在松少爷跟前叨叨。一时哭诉少爷怎么硬得起心肠，往死里伤了三小姐；一时又说，三小姐又呆又木……”
说到这儿，赵婶儿的声音更低了，眉头也紧紧皱了起来，朝小狐狸靠近了几步：“天底下，还有这么说自己女儿的！”
她似乎是想起了石亭秋的样子，眉眼间有些怜惜，叹了口气。
自从小狐狸以为，和捉妖人的关系又回到了从前开始，她下意识之间，举止就更加谨慎了。赵婶儿议论主家，小狐狸原没打算掺和进去，但任由她一个人唱独角戏，全然不参与，又显得不好亲近似的。
小狐狸斟酌了一会，说道：“主子们面儿上鲜花着锦，可内里又有多少无奈和憋屈。那句话没说错，各有机缘莫羡人。”
赵婶儿再认同不过，口气又亲昵了些：“是这么个理儿。咱们虽是伺候人的，日子过得寒苦些，说不得，也有些太太小姐们羡慕不来的好处呢。――大太太一时又说什么，三小姐又呆又木的，本配不上少爷的人品、样貌，最后成了这么个结局，倒也罢了；只是先前大少爷中了青丝退，一下子就老了三十岁，松少爷为何推三阻四，不尽力救治？”
赵婶儿无力地摇摇头，气愤得不得了：“松少爷何曾这样，他不过是说从未见过此等症状，研制解药需要一些时日。大太太才不管这些，她要说你推三阻四，那你就是推三阻四！她一转身，就拉着大少爷，去了鹤年阁了。外头那些人一看，连石家自己人都偏向杨归农，这下子好了，更加坐实了传言――石家的降妖术远远没到家，当年不过是使手段挤走鹤年阁那一脉，才成了伏妖统领！”
小狐狸听下来，有些明白赵婶儿的意思了。
捉妖人素性严谨沉稳，而且作为家主颇有担当，迎难不惧，既然栽在了青丝退上，自然不会轻易罢休，必须得搞清楚青丝退之毒如何解法。再一个，待解药研制成功之日，即可向俞夫人表明，少爷他的确没有“推三阻四”，以安大房之心。最重要的一点是，京中流言，对石府十分不利。研制出青丝退的解药，才能击溃传言。给世人以有力的回击――石家打铁自身硬，绝非浪得虚名！更不屑于费尽心机，排挤他人！
这样看来，赵婶儿所言合情合理。少爷十有八九，真是在拿自己试解药！
小狐狸的心，往下一沉。
但忽然，她记起了一件事，怀疑道：“少爷试药就试药，为何要在我睡着的时候试？这完全是多此一举，醒着也可以试啊！”
这话一出口，小狐狸就被自己惊到了。自己为什么要穷追不舍，为什么隐隐期望是赵婶儿弄错了？
赵婶儿心明眼亮，一副知心大婶婶耐心亲切解惑的样子：“当然是睡着了更方便了！我喂完了汤药之后，少爷总要去察看药效。不知道有多少次，我在屋子外面，听见你不是不断抽搐，就是呕血不止。每样解药药性难料，谁知道会怎么样？干脆先药晕了你，岂不省事多了！少爷是主子，还不是……”
小狐狸身上一凉，心里微微泛苦。
是呀，自己一个下人而已。少爷何须想那么多，想怎么来就怎么来，省事为先。
小狐狸忽然感觉赵婶儿话太多了，眉端一蹙打断了她：“少爷有没有什么吩咐！”
她又被自己不怎么友好的口气惊到了，意识到之后，轻轻笑了一下，放缓了语气，“他既然知道我今日醒来，若有吩咐，我好赶紧去办。”
眉端舒展，无梦，也无惧。
――自打来了石府，小狐狸就没有睡过一个好觉。不是梦见自己见弃于捉妖人，倚傍无望，就是梦见阿父、阿娘、阿姐被其他妖物追杀，曝尸荒野。她常常从梦里惊醒。
这一觉，太难得了。
但天，还是亮了。
小狐狸揉揉惺忪的眼，醒了。
她心里惦念着昨日少爷的吩咐，需再探鹤年阁，以将功赎过。这一次，绝对绝对不能再搞砸了，无论如何得让少爷满意。所以，虽然睡得意犹未尽，她也及时克制住了，很快就起了床。
这时，小狐狸感觉有点不对劲儿。明明睡得很好，脑子里却还是昏沉沉的，倒好像是睡得过长，反倒过犹不及了。小狐狸料定，是昨日太累睡得太沉之故，也就没有多想。
她开了门，准备去厨房舀水洗脸。刚沿着廊沿子走到前院儿，眼前冷不丁地出现了一个非常、十分、极其吊诡的场景――
那株高大的石榴树，枝枯叶黄，黄黄的叶子落了一院子！
……落了一院子！
……了一院子！
……一院子！
……院子！
穿着褐色坎肩儿的赵婶儿，正拿着把大竹笤帚归扫落叶。已经堆成了一个小小山丘。一阵凉凉的风拂过，几片落叶沙沙地滚走了。
小狐狸错愕！发现脑子不会转了。
我是谁？！我在哪儿？
昨天，不还是，夏天吗？！
又闷又热的？
我这一觉，到底是睡了多久？！
还是我出来的方式不对？
需要我回房，重新再出来一次么？
小狐狸正凌乱，忽听赵婶儿道：“哟，松少爷真神了！他说你今儿个这个时辰醒，果然醒了！小狐狸，你愣着干什么？快去加件坎肩儿。虽说你原就毛发厚，不惧冷。但如今你到底术法被封，没什么可御寒。重阳节才过，一天比一天凉……”
小狐狸睁大了眼睛：“重阳节？！”声音猝不及防，把她自己都吓了一跳。她急急朝前走了几步，在小小山丘跟前立定，声音放缓了些，问：“赵婶儿，我睡了两个月？”
赵婶儿道：“整整两个月。”
小狐狸心里一惊，完了完了，人果然不能过得太舒服，好不容易睡了个舒坦觉，竟然睡过了！现在去鹤年阁，何止是晚过了头。可羊没了，牢还是要补！虽然没什么大用，但至少在少爷面前，能有个说头儿。小狐狸心里想着，脚下一刻也没停。她急急走到门口又突然想起脸都没洗，又忙忙折回来，往厨房那边走。才刚走了几步，脑子拐过弯儿来了，又突然止了步，问道：“赵婶儿，你将才说少爷他，知道我今日醒？”
赵婶儿握着大竹笤帚，道：“是呀。松少爷不允许，你今儿个也醒不了了。”
小狐狸不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
赵婶儿来了精神，一副谁都没有我清楚的样子，神气活现地道：“自然是――”拉长了声音，小小卖了个关子，但又急于献出只有自己知道的“宝贝”，不等小狐狸催促，又道，“松少爷是要拿你试药了。上回，因青丝退之毒，松少爷一时半会儿解不了，我们石府的声望大受影响。”她脸色逐渐难看起来，语气忿忿难平，“京中说什么难听话的都有。松少爷身为家主，为免再着了鹤年阁的道儿，自是要亲自制出解药才放心。”
小狐狸若是个没脑子的，听到捉妖人把自己当小白鼠，擅自试用效果未知、副作用也未知的解药，即便他是自己的主子，也多多少少会觉得心寒。但她清楚，赵婶儿热情是热情，可有的时候颇有些自以为是，她的话不能全信，得有选择地信。
小狐狸也不多话，只乖乖巧巧站在一边，认真听着的样子。
赵婶儿从她的神色间，得到了鼓励，更加有劲头了：“这两个月，少爷起先是命我，给你擦外伤膏药。待你外伤好了……”
小狐狸这才留意到，那日秦棉棉在自己身上留下的鞭伤，已然都好了。
她真心感激：“虽说是少爷吩咐的，可若不是悉心照料，一点一点上药膏，我这伤不可能一点儿疤都不留。多谢赵婶儿！”
赵婶儿十分高兴，笑成了一朵花儿：“都是一个院儿里当差的，客气个什么！”兴致勃勃转到了先前的话题，“你好了之后，松少爷一气买回来三个药罐子，一溜儿放在咱们院子里，熬各种药，熬好了，或命我喂给你喝，或叫我往你身上擦拭。直到大前日，才没熬了。什么药值得花这么大力气熬制？还不知道到底是该内服，还是外敷，得试过才知道？除了那青丝退的解药，还有什么！但凡牵扯到石家声誉的事，少爷向来较真。”
赵婶儿的表情转变极快，又换成了忿忿不平的模式：“这两个月，前前后后有十几户人家，吵吵嚷嚷来退还妖物。不光要退货，还要赔钱。松少爷愁得，人瘦了一大圈儿，那眉头就从来没有平坦过。”她讥讽地咂了咂嘴，转头看了看院门外，见没有人经过，略略放低了声音：“外头不太平，里头也不安宁。大太太那张嘴哟，你是知道的！逮着个间隙，就在松少爷跟前叨叨。一时哭诉少爷怎么硬得起心肠，往死里伤了三小姐；一时又说，三小姐又呆又木……”
说到这儿，赵婶儿的声音更低了，眉头也紧紧皱了起来，朝小狐狸靠近了几步：“天底下，还有这么说自己女儿的！”
她似乎是想起了石亭秋的样子，眉眼间有些怜惜，叹了口气。
自从小狐狸以为，和捉妖人的关系又回到了从前开始，她下意识之间，举止就更加谨慎了。赵婶儿议论主家，小狐狸原没打算掺和进去，但任由她一个人唱独角戏，全然不参与，又显得不好亲近似的。
小狐狸斟酌了一会，说道：“主子们面儿上鲜花着锦，可内里又有多少无奈和憋屈。那句话没说错，各有机缘莫羡人。”
赵婶儿再认同不过，口气又亲昵了些：“是这么个理儿。咱们虽是伺候人的，日子过得寒苦些，说不得，也有些太太小姐们羡慕不来的好处呢。――大太太一时又说什么，三小姐又呆又木的，本配不上少爷的人品、样貌，最后成了这么个结局，倒也罢了；只是先前大少爷中了青丝退，一下子就老了三十岁，松少爷为何推三阻四，不尽力救治？”
赵婶儿无力地摇摇头，气愤得不得了：“松少爷何曾这样，他不过是说从未见过此等症状，研制解药需要一些时日。大太太才不管这些，她要说你推三阻四，那你就是推三阻四！她一转身，就拉着大少爷，去了鹤年阁了。外头那些人一看，连石家自己人都偏向杨归农，这下子好了，更加坐实了传言――石家的降妖术远远没到家，当年不过是使手段挤走鹤年阁那一脉，才成了伏妖统领！”
小狐狸听下来，有些明白赵婶儿的意思了。
捉妖人素性严谨沉稳，而且作为家主颇有担当，迎难不惧，既然栽在了青丝退上，自然不会轻易罢休，必须得搞清楚青丝退之毒如何解法。再一个，待解药研制成功之日，即可向俞夫人表明，少爷他的确没有“推三阻四”，以安大房之心。最重要的一点是，京中流言，对石府十分不利。研制出青丝退的解药，才能击溃传言。给世人以有力的回击――石家打铁自身硬，绝非浪得虚名！更不屑于费尽心机，排挤他人！
这样看来，赵婶儿所言合情合理。少爷十有八九，真是在拿自己试解药！
小狐狸的心，往下一沉。
但忽然，她记起了一件事，怀疑道：“少爷试药就试药，为何要在我睡着的时候试？这完全是多此一举，醒着也可以试啊！”
这话一出口，小狐狸就被自己惊到了。自己为什么要穷追不舍，为什么隐隐期望是赵婶儿弄错了？
赵婶儿心明眼亮，一副知心大婶婶耐心亲切解惑的样子：“当然是睡着了更方便了！我喂完了汤药之后，少爷总要去察看药效。不知道有多少次，我在屋子外面，听见你不是不断抽搐，就是呕血不止。每样解药药性难料，谁知道会怎么样？干脆先药晕了你，岂不省事多了！少爷是主子，还不是……”
小狐狸身上一凉，心里微微泛苦。
是呀，自己一个下人而已。少爷何须想那么多，想怎么来就怎么来，省事为先。
小狐狸忽然感觉赵婶儿话太多了，眉端一蹙打断了她：“少爷有没有什么吩咐！”
她又被自己不怎么友好的口气惊到了，意识到之后，轻轻笑了一下，放缓了语气，“他既然知道我今日醒来，若有吩咐，我好赶紧去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