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村前，萧易寒注视着一名绿衣女子，背着箩筐走过去。
他打量片刻。
女子二十七八的模样。
忽然，她脚步停下，回头一笑。
萧易寒顺着她目光看去。
身后杨树下，挎着菜篮的中年妇女朝她招手。
“童大夫啊，刚采药回来？来，我这儿刚摘的芹菜，你拿两个！”妇女塞给童大夫两颗芹菜。“俺家老头亏着你，才能接着喘气儿。”
“苗大娘，我之前说过了，我呢，是游医，看病不收银子。今天要是收您两颗芹菜，那以后村里那些孩子还怎么敢找我帮忙啊？”童梨温柔地摇头，将菜塞回篮子。
童大夫，应当就是凌七七碰到的童梨。
两人推脱间，门缝突然探出圆圆脑袋。
是个小丫头。
小丫头见没人注意自己，便弓着身子，朝房后跑去。
“当归！”童梨仿佛早有预料，迅速转身，怒目直视小丫头。
当归？萧易寒眼睛微眯。
小丫头脚下打滑，跌在地上，腰间银铃叮当响。童梨赶忙上步，翻过她的手仔细检查有无摔伤。
这确实是当归。
但此时的当归面色红润，气息鲜活——还是人
“娘给你打的铃铛不能拿进山，只能在家玩！”童梨点点铃铛。
训斥刚开始，身后突然传来哭声。
众人回头，一个男孩儿嘴巴大张，露出牙洞，抱着中年妇女大哭。
“娘，爹不行了——”
眼前景象猝然扩散成沙，汇聚成一个破旧的内室。
萧易寒目光逡巡。
房内墙壁潮湿，空间狭小，除却阴冷的炕，就只有瘸腿木桌，和烧断一半的柴火。
炕上传来咳嗽，萧易寒跟众人一同走到炕边，看着奄奄一息的男人。
缺门牙男孩儿拉着中年妇女，哽咽不成声。
萧易寒并不理解他们为什么要为一个将死之人悲痛，明明没有意义。
萧易寒漠然地俯瞰男人，他裸露的胳膊布满疮口，指尖不见血肉，透着白骨。
童梨半跪在床边，尽力挽救男人，但收效甚微。
男人的气息越发微弱，连呼气都觉困难。
满屋悲痛里，萧易寒无法融入。他将目光打在不明显的阴影中，注意到妇女和男孩儿的手腕上，逐渐扩大的疮口。
萧易寒平静地道：“不会只有几个人。”
似是回应他的话，画面再次翻转。
天色灰暗，小雨淅淅沥沥。
云中镇下雨是家常便饭，所以街上行人如常。
湿气中，一声尖叫拉开血色。
男人蜷缩在青石板，不断抽搐间，半边身子被雨水腐蚀成白骨。
尖叫连绵起伏，行人一个追一个倒下。童梨站在妇女家屋檐下，抱着三具尸体。
泪花闪烁在她苍白眼角。
画面转得很快，这次，萧易寒看到熟悉的身影。
薰华穿着紫衣，一步一步靠近童梨。“我早就告诉你了，只要种下血生草，养出血生蛊，村子就能没事了。”
薰华捏住童梨的下巴，颇为欣赏她的悲痛。“可惜你不听话，所以他们才会死。”
血生草，血生蛊？
萧易寒记下两个词。
童梨拧身甩开薰华，肩膀颤抖。
“敬酒不吃吃罚酒。”薰华嫌恶地甩甩手，红眸阴冷。
“既然如此，你就等着看明天的好戏吧。”薰华冷笑一声，原地消失。“明天的雨，屋子是挡不住的。”
随话音的飘散，天幕大亮。
童梨拉上帘子，不敢看门外乌泱泱跪着的人群。
“童大夫，求你了，救救我娘吧。”
“我不想死啊，那淋雨后得的病会传染呐，我还有小妹要照顾啊！”
“我们是不是都要死了啊？呜呜呜——”
“童大夫……”
“童大夫——”
萧易寒收回目光，看向童梨。
童梨一把撕掉刚拟好的药方，整个人埋进手掌。良久，她站起来，走到炕边，想摸摸熟睡的当归。
萧易寒心中淡漠。
帮那群村民可以收获民心，能换取不错的待遇。
但此时的境遇，帮他们的收益远小于自己保命。
萧易寒扫过桌上，铺满童梨草拟的上百张药方。
何必呢？
童梨勉力微笑，背起箩筐走向屋外。
萧易寒跟着她，发现她走的是深林的方向。
猛地，巷口冲出一个小女孩儿，直直撞上童梨大腿。
小女孩儿看了童梨一眼，就又转身要跑，却在目光别开的刹那，身形顿住。
萧易寒看着朝自己发呆的小女孩儿，竟觉得对方眼神有些许熟悉。
女孩儿回神，啧了一声，在叫骂声赶来之前，疾跑向街角的木屋。
她刚抬脚，就莫名打滑。
小女孩儿搓搓沾满湿泥的手，阴恻恻地朝萧易寒看去。
萧易寒摆摆手，假装无辜。
身后乞丐群接近。
萧易寒转身想走，大腿却被人抱住。
她碰得到自己？
萧易寒眼眸闪烁。
他再次寻找童梨，却发现童梨不知何时消失了。
小女孩儿打量一圈四周，似乎猜到什么。
她清了清预备高喊的喉咙，撩起地下的泥水甩向萧易寒的裤脚。
果不其然，泥水穿透萧易寒的身体，溅在地上。
萧易寒一把捞起她。“不怕被打死？”
小女孩儿扬起下巴，不屑地回视萧易寒。
萧易寒突然低笑起来，夹住她，飞到屋顶。
“我现在把你扔下去，你不过一刻就会被打死了。”萧易寒指着下面举着木棍，四处叫嚷的乞丐群。
小女孩儿从他的语气中听出幸灾乐祸。
“那你没必要救我。”她说。
萧易寒挑眉。“万一我就是欣赏，你被救命恩人推下去的错愕呢？”
小女孩儿睨他一眼，眼中满是不羁。“那你别想了，我一定会到死都骂你这个神经病。”
小女孩儿脸上血污混杂沙尘，衣服缝满补丁，漏出半截儿的胳膊小腿爬满划伤。
可如此狼狈的面貌都遮不住她眉目的傲色。
萧易寒右手遮住上半张脸，露出扬起的嘴角。
“你知道吗，我见过你。”萧易寒垂手，猛地凑近小女孩儿。
小女孩儿先是勾起眉头，随后开口。“真巧，我也想说这个。”
萧易寒发笑，看着她不说话。
小女孩儿拳头抵住他的衣领，发现拽不动，冷哼一声。“你长得很面熟，但我在村子里长大，我确信从来没见过你。”
“而且其他人也看不见你，还碰不到你。”她补充道。
萧易寒笑看她发力的手，然后抓住她的手腕。“你力气太小了，我帮帮你？”
小女孩儿瞪他一眼，突然松手。
萧易寒：“？”
“咚——”
女孩儿猛地撞击萧易寒的额头。
萧易寒捂着发红的前额，冷眼看她，小女孩儿学着他的样子勾起嘴角，勾勾手指。
只是下一刻，女孩儿的嘴角就僵住了。因为男人又捂着头，莫名地大笑。
她可能真的碰到神经病了。
“那你说，为什么觉得我面熟？”萧易寒平稳气息，追问。
小女孩儿托着下巴，垂头思考，半天没有反应。
萧易寒拍拍肩膀。“编不出来就算——”
“梦里。”女孩儿抬头，黑眸里光点跃动。“我在梦里见过你。”
萧易寒顿住，规划好的语言瞬间空白。
“现实没见过，那肯定就是梦里了。”小女孩儿走到他身边，拍拍他的肩膀。“没想到你跟我还挺有缘，放心，死之前肯定和你道个别。”
“死？”萧易寒突然有些迟钝。
“是啊。”女孩儿抬头。“这村子里的病治不好，所有人都要死，不过早晚。”
萧易寒努力整理情绪。“不是有童大夫？”
女孩儿闻言，肆意的笑容难得有了无力。“她治不好的，我能感觉出来。”
萧易寒突然生出奇怪的想法。
“你一点儿希望都不给自己，不害怕吗？”萧易寒看着她的眼睛。
这个问题也没有意义，他自己都不明白发问的理由。
他只是很想知道，小女孩儿是怎么想的。
“为什么要害怕？死不可怕，但死得太早确实不好。”女孩儿伸个懒腰。“毕竟那样的话，就办法告别了。”
乞丐群早已离开，残阳下除却二人，只剩寂静。
小女孩儿蹬着梯子，跳下房顶。好巧不巧，她脚刚落地，就听到微弱的叫声。
女孩儿撇头，是一只土狗。
土狗尾巴断了，刀伤刻满半边脸，前腿骨折，明显是被打断。
它奄奄一息，身下淌出的血流洇红泥地。
“应了你的话，这条狗快死了。”萧易寒也翻身下来。
小女孩呆呆地，被他一拍，身子打歪，怀中掉出半张干饼。
这是她今天跑了一天腿，才买到的晚饭。
萧易寒往旁边一靠，饶有兴趣地看她。“你不给它吃最后一口？”
女孩儿恍若未闻，她沉默两秒，跑向远处。
萧易寒冷笑一下。
看来无论是谁，都会自私。
他拍拍扇子，准备离开时，却闻到微弱花香。
萧易寒转头。
小女孩儿一手扶着膝盖，一手抱着花束，肩膀跟着胸腔猛烈起伏。
花束是不知名的野花堆成的，蓝色紫色都有，花瓣早就干涸，□□草捆作一团。
她脚步踉跄地走到土狗处，一朵一朵塞到土狗身下，又抽出一朵白花放在它眼前。
萧易寒走过来，抽走一朵蓝色的，目色沉沉。
似乎是看出萧易寒的疑虑，小女孩儿擦掉额间的汗。“这花儿是我攒了好久的，今天也算遇到它的有缘人了。”
小女孩儿松下眉目，抚过土狗的脑袋。“你肯定很疼。”
“你为什么不给它吃的？”萧易寒盯着干死的野花，一捏就要碎掉。
“我一直觉得。”小女孩儿摆弄着花，将土狗围在花圈。“只要是生命，活着的时候总要看过美好的东西。”
“吃了饼它也不能再活多久，可如果想到还有花能永远陪着自己，也许还能在闭眼时开心一些。”小女孩儿对着土狗，绽出微笑。
土狗的泪花儿滴落，洇湿干枯花瓣。
残阳下，萧易寒看着小女孩儿。
她逆光的背影落在眼中，萧易寒心头升起异样的轻盈。
怎么有人这么傻？
黑暗再次抹去画面，萧易寒的视野清明。
童梨正在割腕放血。
薰华冷艳的五官透着轻蔑。“你的血确实管用，但混着普通草药……呵，你不如早早养起血生蛊，还能保住一些没用的废物。”
“我不会帮你杀人。”童梨面色苍白，语气仍旧坚定。
“得寸进尺。”薰华冷声。
“好话不听，那我就换种方式。”薰华闪现至炕前，手指轻轻点在当归眉心。“从她开始吧。”
童梨整个身子扑来，却还是晚了一步。蛊母落在当归眉心，转眼顺进她的心脉。
当归的身体开始溃烂。
与此同时，血雨自屋顶砸下。
这次的血雨并未直接夺人性命，淋过雨的人皆浑身溃烂，药石无医。
童梨守在当归身边，如何敷药都无法阻止伤口的扩散。
当归体温越来越低，童梨从哭嚎到麻木。
童梨看着手腕的刀口，喷出破碎的气声。
她已经哭到失声。
终于，童梨拿起一个木盒。
盒中躺着薰华给她的血生草，她举着刀，顺着无数次的痕迹发力。
她再次割腕放血。
萧易寒早已将思绪转眼前，他定睛一看，盒中正是深林里的“魔草”。
那血生蛊自然对应他们所见的蛊虫了。
源头果然是薰华。
但她给云中镇的凡人下蛊有什么目的？又为什么要逼迫童梨一个游医做养蛊的血池？
村外没有任何哭喊，因为躺着的如同死人，活着的也如死人。
画面再转，街上行人竟陆陆续续多了起来，且与血雨降临前时无异。
萧易寒走过一个女人身侧，心中冷笑。
都是死人。
他穿梭过人群，在熟悉的街角又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还活着呢，恭喜。”萧易寒微笑。
小女孩扒拉掉身上的叶子，从墙上跳下。“我死了肯定会变成鬼，第一个找你跟我作伴。”
萧易寒轻笑，没注意到女孩儿靠近他，再抬头，便被花塞了个满怀。
萧易寒再次顿住。
小女孩儿拍拍手，一扬下巴。“你说话那么难听，肯定是没见过什么好看东西，今天你跟这花儿有缘，送你了。”
萧易寒一手抱花，一手握着折扇。“你说话一直这么自欺欺人？”
小女孩儿扣住他故意摆弄折扇和衣饰的手。“好看的东西是能让人开心的，你拿着这么金贵的扇子，也没见你笑啊。”
萧易寒没有挣开她的手，抱着花，弯起眼睛。
“看。”小女孩儿骄傲地向他点下巴。“抱着花，笑了吧。”
天边，太阳即将垂落地平线。小女孩儿一拽萧易寒的衣角。“带我再飞一次。”
萧易寒闭上眼。
女孩儿见状，拽住扇柄。
萧易寒：“？”
“我现在觉得你这把扇子还能看，作为交换，你不礼尚往来？”女孩儿掰开他的手指，挑衅微笑。
果然，一点儿亏都不吃。
萧易寒矮身。“这么想飞？”
小女孩儿转向日落的方向。“我还没在山上看过日落。”
萧易寒抽出一束花。“你应该经常上山，怎么会没见过日落？”
女孩儿垂头。“……梦里我好像确实经常上山，但只能记起来血，没见过干净的阳光。”
对面许久没有声音，小女孩儿以为没戏，拍拍手准备走人，双脚却猛地离地。
女孩儿不过八九岁，半人高，萧易寒将她揽在怀里，飞身向最近的山头。
女孩儿顺势低头。
眼下的山河从半空看，不过一掌大。
山峦流进河湖，是琉璃的纹路。
几个眨眼，他们便落地。霞光碎在小女孩儿的衣褶。
二人都没有说话，陪着太阳一起暗淡。
良久，女孩儿看向萧易寒手里的花，笑起来。“我摘的花果然好看，你真赚。”
……
天幕追着落日暗下，漆黑的街巷里，半人高的女孩儿打着灯，领着一个清贵公子。
突然，女孩儿停下，将灯举到萧易寒脸前。
“谢谢，再见。”女孩儿微笑。
淡黄灯光打来，萧易寒没有说话，不知是愣住，还是没有话说。
女孩儿暼他一眼，转过身。
“你这个人一直这么奇怪吗？”身后传来萧易寒清润的声音，只是本该比夜色更凉的音色里，夹杂了迟钝。
女孩儿转头。“什么？”
“你说死不可怕，那为何在意一条狗的生死？”萧易寒站在灯光下，询问。
女孩儿一晃灯笼。“这有什么奇怪的？”
萧易寒想起那个人把他推到墙角，狠着语气要他说实话。
不知怎的，萧易寒就听话了。“我不懂。”
他抬起平时写满算计的眼瞳，落在灯下尽是迷茫。“这不是没意义的感情吗？”
这下轮到女孩儿愣住。
良久，她抽出萧易寒怀中的花。“我只是觉得生死是必然，但每个生命都得在轮回前，看过属于自己的光。”
萧易寒微微侧头。
“比如我，不站在高处发一次光，史书都要少一页。”她站直身子，露出如常的傲色。
萧易寒不禁失笑，随后低声问。“所以你的道别？”
“他们看不见你，但我能，你很特殊，我也很特殊，这是缘分，所以我想和你道别。”女孩儿回答。“这个道别，就是我自己选的花。”
萧易寒沉默许久。
女孩儿没有多言，转身离开，只是走到一半，女孩儿就在萧易寒出声前停住脚，回头看他。
“你叫什么？”萧易寒站在黑暗里。
“阿凌。”女孩儿洒着灯光，答道。
沉默再次徘徊许久，萧易寒冷不丁开口。“和你道别，也是我刚选的花。”
村子终于恢复成幻境最初的模样，人来人往，欢声笑语。
童梨背着行李要走，乡亲们全都出来送别。
萧易寒站在童梨身侧。
最初挎着菜篮的妇女挽着童梨的手臂，朗声笑道：“童大夫，你救了我们一家子的命啊。”
“虽然你杀了人。”笑容以诡异地姿态固在妇女脸上。话音一处，欢乐声戛然而止，所有人僵硬地扭过脖子，目光空洞地看向童梨。
“但没关系，因为你把我们都救活了！”妇女大笑。方才的沉寂一扫而空，欢乐声继续。
人群拥挤，一个女孩儿被撞翻，打落桌上的短刀，短刀没入身体，却没有鲜血。
阿凌默默走到她身前，说：“蛊虫。”
紧接着，无数虫子从伤口蜂拥而出，宛若黑血。
刹那间所有村民停在原地，黑色的虫子从他们大张的喉腔爬向体外。
童梨手指痉挛，摔倒在地。当归此时两眼蓄泪，对童梨哭。“娘，我好痛。”
童梨透过模糊的泪花看见，女儿的眼睛嘴巴不断涌出蛊虫。
她眼泪流着流着，就不自觉地笑起来。
童梨丢下所有东西，一路狂奔回屋子，然后麻木地，一点点靠近供养血生蛊的血池。
里面埋葬了无数她曾经的病患。
“进去之后，你会被蛊虫吞噬，神形俱散。”阿凌突然出现，站在她身后。
“是我害了所有人，是我给他们下蛊，我该死。”血池间蛊虫扑腾着上涌，好似迫不及待吞吃眼前的女人。
“杀人的是她，你只想救人。”阿凌看向童梨身后出现的薰华，目光锐利。
“可他们都是因为我死的，你明白的，因为也有十万人因你而死，不是吗？”黑气慢慢笼罩童梨，她突然转头，对着阿凌不断质问，似哭似笑。
“他们的尸体烂在边疆，化成白骨，还背着叛国的名声，凌九霄，你忘了吗？！”童梨的声音越发尖锐，不断痛苦挣扎。
痛色闪过凌九霄的黑眸，她被魔气冲击，跌在血池旁，血池中的蛊虫兴奋起来，向她的方向汇聚。
萧易寒不自觉地上前一步。
“枉死的冤魂，我会带他们回家。”眸光厉色，凌九霄抬起右手弹出火焰。
火焰裹住小女孩儿的身体。
火光中，女孩儿的身体逐渐变形，隐约成凌九霄精瘦高挑的轮廓。
她睁开眼，盯向薰华，目光盈满难掩的恨意。“而你，我会亲手送你给他们抵命。”
黑气停滞，童梨张口似想要说话，却被泪水堵塞。
忽然，血池中涌出鬼爪，一把将她拉进去。
凌九霄想拉她，却险一同跌入。
南明离火逼退鬼爪，凌九霄皱眉后撤。
血花溅起的瞬间，童梨便被血生蛊啃食。她尖啸着挣扎，化成齑粉的身躯被魔气充斥，塑成人形。
萧易寒按住强烈的情绪，用断生坠打出魔气，贯穿童梨眉心。
挣扎停止，童梨的声音断断续续。“对……对不起，救……救我……女。”
“唰——”
话音被贯穿她眉心的手掌打断，薰华一边给童梨贯入魔气，一边甩出灵刃。
这是那晚的血影！
凌九霄见躲不开，立马立起开阳，凝聚全身灵力抵挡。
但魔气接近的瞬间，凌九霄便觉丹田翻滚，经脉逆流。
“砰——”
灵力相撞激起的余波消散，断生坠闪着淡光，凝聚屏障护住二人。
混乱中，凌九霄觉得后背肩胛处异常滚烫。
与此同时，周遭幻境开始碎裂。
童梨也在自我意识消散前，将银铃铛扔给凌九霄，用尽全力朝她一笑，反身扑向薰华。
景象逐渐清明，脚底黑紫的血生草闯进视线，凌九霄有些头晕。
熟悉的灵力淌进身体，凌九霄忍着伤痛抬头。
“小九儿，你终于醒了。”归玉眼角泛红。
他打量片刻。
女子二十七八的模样。
忽然，她脚步停下，回头一笑。
萧易寒顺着她目光看去。
身后杨树下，挎着菜篮的中年妇女朝她招手。
“童大夫啊，刚采药回来？来，我这儿刚摘的芹菜，你拿两个！”妇女塞给童大夫两颗芹菜。“俺家老头亏着你，才能接着喘气儿。”
“苗大娘，我之前说过了，我呢，是游医，看病不收银子。今天要是收您两颗芹菜，那以后村里那些孩子还怎么敢找我帮忙啊？”童梨温柔地摇头，将菜塞回篮子。
童大夫，应当就是凌七七碰到的童梨。
两人推脱间，门缝突然探出圆圆脑袋。
是个小丫头。
小丫头见没人注意自己，便弓着身子，朝房后跑去。
“当归！”童梨仿佛早有预料，迅速转身，怒目直视小丫头。
当归？萧易寒眼睛微眯。
小丫头脚下打滑，跌在地上，腰间银铃叮当响。童梨赶忙上步，翻过她的手仔细检查有无摔伤。
这确实是当归。
但此时的当归面色红润，气息鲜活——还是人
“娘给你打的铃铛不能拿进山，只能在家玩！”童梨点点铃铛。
训斥刚开始，身后突然传来哭声。
众人回头，一个男孩儿嘴巴大张，露出牙洞，抱着中年妇女大哭。
“娘，爹不行了——”
眼前景象猝然扩散成沙，汇聚成一个破旧的内室。
萧易寒目光逡巡。
房内墙壁潮湿，空间狭小，除却阴冷的炕，就只有瘸腿木桌，和烧断一半的柴火。
炕上传来咳嗽，萧易寒跟众人一同走到炕边，看着奄奄一息的男人。
缺门牙男孩儿拉着中年妇女，哽咽不成声。
萧易寒并不理解他们为什么要为一个将死之人悲痛，明明没有意义。
萧易寒漠然地俯瞰男人，他裸露的胳膊布满疮口，指尖不见血肉，透着白骨。
童梨半跪在床边，尽力挽救男人，但收效甚微。
男人的气息越发微弱，连呼气都觉困难。
满屋悲痛里，萧易寒无法融入。他将目光打在不明显的阴影中，注意到妇女和男孩儿的手腕上，逐渐扩大的疮口。
萧易寒平静地道：“不会只有几个人。”
似是回应他的话，画面再次翻转。
天色灰暗，小雨淅淅沥沥。
云中镇下雨是家常便饭，所以街上行人如常。
湿气中，一声尖叫拉开血色。
男人蜷缩在青石板，不断抽搐间，半边身子被雨水腐蚀成白骨。
尖叫连绵起伏，行人一个追一个倒下。童梨站在妇女家屋檐下，抱着三具尸体。
泪花闪烁在她苍白眼角。
画面转得很快，这次，萧易寒看到熟悉的身影。
薰华穿着紫衣，一步一步靠近童梨。“我早就告诉你了，只要种下血生草，养出血生蛊，村子就能没事了。”
薰华捏住童梨的下巴，颇为欣赏她的悲痛。“可惜你不听话，所以他们才会死。”
血生草，血生蛊？
萧易寒记下两个词。
童梨拧身甩开薰华，肩膀颤抖。
“敬酒不吃吃罚酒。”薰华嫌恶地甩甩手，红眸阴冷。
“既然如此，你就等着看明天的好戏吧。”薰华冷笑一声，原地消失。“明天的雨，屋子是挡不住的。”
随话音的飘散，天幕大亮。
童梨拉上帘子，不敢看门外乌泱泱跪着的人群。
“童大夫，求你了，救救我娘吧。”
“我不想死啊，那淋雨后得的病会传染呐，我还有小妹要照顾啊！”
“我们是不是都要死了啊？呜呜呜——”
“童大夫……”
“童大夫——”
萧易寒收回目光，看向童梨。
童梨一把撕掉刚拟好的药方，整个人埋进手掌。良久，她站起来，走到炕边，想摸摸熟睡的当归。
萧易寒心中淡漠。
帮那群村民可以收获民心，能换取不错的待遇。
但此时的境遇，帮他们的收益远小于自己保命。
萧易寒扫过桌上，铺满童梨草拟的上百张药方。
何必呢？
童梨勉力微笑，背起箩筐走向屋外。
萧易寒跟着她，发现她走的是深林的方向。
猛地，巷口冲出一个小女孩儿，直直撞上童梨大腿。
小女孩儿看了童梨一眼，就又转身要跑，却在目光别开的刹那，身形顿住。
萧易寒看着朝自己发呆的小女孩儿，竟觉得对方眼神有些许熟悉。
女孩儿回神，啧了一声，在叫骂声赶来之前，疾跑向街角的木屋。
她刚抬脚，就莫名打滑。
小女孩儿搓搓沾满湿泥的手，阴恻恻地朝萧易寒看去。
萧易寒摆摆手，假装无辜。
身后乞丐群接近。
萧易寒转身想走，大腿却被人抱住。
她碰得到自己？
萧易寒眼眸闪烁。
他再次寻找童梨，却发现童梨不知何时消失了。
小女孩儿打量一圈四周，似乎猜到什么。
她清了清预备高喊的喉咙，撩起地下的泥水甩向萧易寒的裤脚。
果不其然，泥水穿透萧易寒的身体，溅在地上。
萧易寒一把捞起她。“不怕被打死？”
小女孩儿扬起下巴，不屑地回视萧易寒。
萧易寒突然低笑起来，夹住她，飞到屋顶。
“我现在把你扔下去，你不过一刻就会被打死了。”萧易寒指着下面举着木棍，四处叫嚷的乞丐群。
小女孩儿从他的语气中听出幸灾乐祸。
“那你没必要救我。”她说。
萧易寒挑眉。“万一我就是欣赏，你被救命恩人推下去的错愕呢？”
小女孩儿睨他一眼，眼中满是不羁。“那你别想了，我一定会到死都骂你这个神经病。”
小女孩儿脸上血污混杂沙尘，衣服缝满补丁，漏出半截儿的胳膊小腿爬满划伤。
可如此狼狈的面貌都遮不住她眉目的傲色。
萧易寒右手遮住上半张脸，露出扬起的嘴角。
“你知道吗，我见过你。”萧易寒垂手，猛地凑近小女孩儿。
小女孩儿先是勾起眉头，随后开口。“真巧，我也想说这个。”
萧易寒发笑，看着她不说话。
小女孩儿拳头抵住他的衣领，发现拽不动，冷哼一声。“你长得很面熟，但我在村子里长大，我确信从来没见过你。”
“而且其他人也看不见你，还碰不到你。”她补充道。
萧易寒笑看她发力的手，然后抓住她的手腕。“你力气太小了，我帮帮你？”
小女孩儿瞪他一眼，突然松手。
萧易寒：“？”
“咚——”
女孩儿猛地撞击萧易寒的额头。
萧易寒捂着发红的前额，冷眼看她，小女孩儿学着他的样子勾起嘴角，勾勾手指。
只是下一刻，女孩儿的嘴角就僵住了。因为男人又捂着头，莫名地大笑。
她可能真的碰到神经病了。
“那你说，为什么觉得我面熟？”萧易寒平稳气息，追问。
小女孩儿托着下巴，垂头思考，半天没有反应。
萧易寒拍拍肩膀。“编不出来就算——”
“梦里。”女孩儿抬头，黑眸里光点跃动。“我在梦里见过你。”
萧易寒顿住，规划好的语言瞬间空白。
“现实没见过，那肯定就是梦里了。”小女孩儿走到他身边，拍拍他的肩膀。“没想到你跟我还挺有缘，放心，死之前肯定和你道个别。”
“死？”萧易寒突然有些迟钝。
“是啊。”女孩儿抬头。“这村子里的病治不好，所有人都要死，不过早晚。”
萧易寒努力整理情绪。“不是有童大夫？”
女孩儿闻言，肆意的笑容难得有了无力。“她治不好的，我能感觉出来。”
萧易寒突然生出奇怪的想法。
“你一点儿希望都不给自己，不害怕吗？”萧易寒看着她的眼睛。
这个问题也没有意义，他自己都不明白发问的理由。
他只是很想知道，小女孩儿是怎么想的。
“为什么要害怕？死不可怕，但死得太早确实不好。”女孩儿伸个懒腰。“毕竟那样的话，就办法告别了。”
乞丐群早已离开，残阳下除却二人，只剩寂静。
小女孩儿蹬着梯子，跳下房顶。好巧不巧，她脚刚落地，就听到微弱的叫声。
女孩儿撇头，是一只土狗。
土狗尾巴断了，刀伤刻满半边脸，前腿骨折，明显是被打断。
它奄奄一息，身下淌出的血流洇红泥地。
“应了你的话，这条狗快死了。”萧易寒也翻身下来。
小女孩呆呆地，被他一拍，身子打歪，怀中掉出半张干饼。
这是她今天跑了一天腿，才买到的晚饭。
萧易寒往旁边一靠，饶有兴趣地看她。“你不给它吃最后一口？”
女孩儿恍若未闻，她沉默两秒，跑向远处。
萧易寒冷笑一下。
看来无论是谁，都会自私。
他拍拍扇子，准备离开时，却闻到微弱花香。
萧易寒转头。
小女孩儿一手扶着膝盖，一手抱着花束，肩膀跟着胸腔猛烈起伏。
花束是不知名的野花堆成的，蓝色紫色都有，花瓣早就干涸，□□草捆作一团。
她脚步踉跄地走到土狗处，一朵一朵塞到土狗身下，又抽出一朵白花放在它眼前。
萧易寒走过来，抽走一朵蓝色的，目色沉沉。
似乎是看出萧易寒的疑虑，小女孩儿擦掉额间的汗。“这花儿是我攒了好久的，今天也算遇到它的有缘人了。”
小女孩儿松下眉目，抚过土狗的脑袋。“你肯定很疼。”
“你为什么不给它吃的？”萧易寒盯着干死的野花，一捏就要碎掉。
“我一直觉得。”小女孩儿摆弄着花，将土狗围在花圈。“只要是生命，活着的时候总要看过美好的东西。”
“吃了饼它也不能再活多久，可如果想到还有花能永远陪着自己，也许还能在闭眼时开心一些。”小女孩儿对着土狗，绽出微笑。
土狗的泪花儿滴落，洇湿干枯花瓣。
残阳下，萧易寒看着小女孩儿。
她逆光的背影落在眼中，萧易寒心头升起异样的轻盈。
怎么有人这么傻？
黑暗再次抹去画面，萧易寒的视野清明。
童梨正在割腕放血。
薰华冷艳的五官透着轻蔑。“你的血确实管用，但混着普通草药……呵，你不如早早养起血生蛊，还能保住一些没用的废物。”
“我不会帮你杀人。”童梨面色苍白，语气仍旧坚定。
“得寸进尺。”薰华冷声。
“好话不听，那我就换种方式。”薰华闪现至炕前，手指轻轻点在当归眉心。“从她开始吧。”
童梨整个身子扑来，却还是晚了一步。蛊母落在当归眉心，转眼顺进她的心脉。
当归的身体开始溃烂。
与此同时，血雨自屋顶砸下。
这次的血雨并未直接夺人性命，淋过雨的人皆浑身溃烂，药石无医。
童梨守在当归身边，如何敷药都无法阻止伤口的扩散。
当归体温越来越低，童梨从哭嚎到麻木。
童梨看着手腕的刀口，喷出破碎的气声。
她已经哭到失声。
终于，童梨拿起一个木盒。
盒中躺着薰华给她的血生草，她举着刀，顺着无数次的痕迹发力。
她再次割腕放血。
萧易寒早已将思绪转眼前，他定睛一看，盒中正是深林里的“魔草”。
那血生蛊自然对应他们所见的蛊虫了。
源头果然是薰华。
但她给云中镇的凡人下蛊有什么目的？又为什么要逼迫童梨一个游医做养蛊的血池？
村外没有任何哭喊，因为躺着的如同死人，活着的也如死人。
画面再转，街上行人竟陆陆续续多了起来，且与血雨降临前时无异。
萧易寒走过一个女人身侧，心中冷笑。
都是死人。
他穿梭过人群，在熟悉的街角又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还活着呢，恭喜。”萧易寒微笑。
小女孩扒拉掉身上的叶子，从墙上跳下。“我死了肯定会变成鬼，第一个找你跟我作伴。”
萧易寒轻笑，没注意到女孩儿靠近他，再抬头，便被花塞了个满怀。
萧易寒再次顿住。
小女孩儿拍拍手，一扬下巴。“你说话那么难听，肯定是没见过什么好看东西，今天你跟这花儿有缘，送你了。”
萧易寒一手抱花，一手握着折扇。“你说话一直这么自欺欺人？”
小女孩儿扣住他故意摆弄折扇和衣饰的手。“好看的东西是能让人开心的，你拿着这么金贵的扇子，也没见你笑啊。”
萧易寒没有挣开她的手，抱着花，弯起眼睛。
“看。”小女孩儿骄傲地向他点下巴。“抱着花，笑了吧。”
天边，太阳即将垂落地平线。小女孩儿一拽萧易寒的衣角。“带我再飞一次。”
萧易寒闭上眼。
女孩儿见状，拽住扇柄。
萧易寒：“？”
“我现在觉得你这把扇子还能看，作为交换，你不礼尚往来？”女孩儿掰开他的手指，挑衅微笑。
果然，一点儿亏都不吃。
萧易寒矮身。“这么想飞？”
小女孩儿转向日落的方向。“我还没在山上看过日落。”
萧易寒抽出一束花。“你应该经常上山，怎么会没见过日落？”
女孩儿垂头。“……梦里我好像确实经常上山，但只能记起来血，没见过干净的阳光。”
对面许久没有声音，小女孩儿以为没戏，拍拍手准备走人，双脚却猛地离地。
女孩儿不过八九岁，半人高，萧易寒将她揽在怀里，飞身向最近的山头。
女孩儿顺势低头。
眼下的山河从半空看，不过一掌大。
山峦流进河湖，是琉璃的纹路。
几个眨眼，他们便落地。霞光碎在小女孩儿的衣褶。
二人都没有说话，陪着太阳一起暗淡。
良久，女孩儿看向萧易寒手里的花，笑起来。“我摘的花果然好看，你真赚。”
……
天幕追着落日暗下，漆黑的街巷里，半人高的女孩儿打着灯，领着一个清贵公子。
突然，女孩儿停下，将灯举到萧易寒脸前。
“谢谢，再见。”女孩儿微笑。
淡黄灯光打来，萧易寒没有说话，不知是愣住，还是没有话说。
女孩儿暼他一眼，转过身。
“你这个人一直这么奇怪吗？”身后传来萧易寒清润的声音，只是本该比夜色更凉的音色里，夹杂了迟钝。
女孩儿转头。“什么？”
“你说死不可怕，那为何在意一条狗的生死？”萧易寒站在灯光下，询问。
女孩儿一晃灯笼。“这有什么奇怪的？”
萧易寒想起那个人把他推到墙角，狠着语气要他说实话。
不知怎的，萧易寒就听话了。“我不懂。”
他抬起平时写满算计的眼瞳，落在灯下尽是迷茫。“这不是没意义的感情吗？”
这下轮到女孩儿愣住。
良久，她抽出萧易寒怀中的花。“我只是觉得生死是必然，但每个生命都得在轮回前，看过属于自己的光。”
萧易寒微微侧头。
“比如我，不站在高处发一次光，史书都要少一页。”她站直身子，露出如常的傲色。
萧易寒不禁失笑，随后低声问。“所以你的道别？”
“他们看不见你，但我能，你很特殊，我也很特殊，这是缘分，所以我想和你道别。”女孩儿回答。“这个道别，就是我自己选的花。”
萧易寒沉默许久。
女孩儿没有多言，转身离开，只是走到一半，女孩儿就在萧易寒出声前停住脚，回头看他。
“你叫什么？”萧易寒站在黑暗里。
“阿凌。”女孩儿洒着灯光，答道。
沉默再次徘徊许久，萧易寒冷不丁开口。“和你道别，也是我刚选的花。”
村子终于恢复成幻境最初的模样，人来人往，欢声笑语。
童梨背着行李要走，乡亲们全都出来送别。
萧易寒站在童梨身侧。
最初挎着菜篮的妇女挽着童梨的手臂，朗声笑道：“童大夫，你救了我们一家子的命啊。”
“虽然你杀了人。”笑容以诡异地姿态固在妇女脸上。话音一处，欢乐声戛然而止，所有人僵硬地扭过脖子，目光空洞地看向童梨。
“但没关系，因为你把我们都救活了！”妇女大笑。方才的沉寂一扫而空，欢乐声继续。
人群拥挤，一个女孩儿被撞翻，打落桌上的短刀，短刀没入身体，却没有鲜血。
阿凌默默走到她身前，说：“蛊虫。”
紧接着，无数虫子从伤口蜂拥而出，宛若黑血。
刹那间所有村民停在原地，黑色的虫子从他们大张的喉腔爬向体外。
童梨手指痉挛，摔倒在地。当归此时两眼蓄泪，对童梨哭。“娘，我好痛。”
童梨透过模糊的泪花看见，女儿的眼睛嘴巴不断涌出蛊虫。
她眼泪流着流着，就不自觉地笑起来。
童梨丢下所有东西，一路狂奔回屋子，然后麻木地，一点点靠近供养血生蛊的血池。
里面埋葬了无数她曾经的病患。
“进去之后，你会被蛊虫吞噬，神形俱散。”阿凌突然出现，站在她身后。
“是我害了所有人，是我给他们下蛊，我该死。”血池间蛊虫扑腾着上涌，好似迫不及待吞吃眼前的女人。
“杀人的是她，你只想救人。”阿凌看向童梨身后出现的薰华，目光锐利。
“可他们都是因为我死的，你明白的，因为也有十万人因你而死，不是吗？”黑气慢慢笼罩童梨，她突然转头，对着阿凌不断质问，似哭似笑。
“他们的尸体烂在边疆，化成白骨，还背着叛国的名声，凌九霄，你忘了吗？！”童梨的声音越发尖锐，不断痛苦挣扎。
痛色闪过凌九霄的黑眸，她被魔气冲击，跌在血池旁，血池中的蛊虫兴奋起来，向她的方向汇聚。
萧易寒不自觉地上前一步。
“枉死的冤魂，我会带他们回家。”眸光厉色，凌九霄抬起右手弹出火焰。
火焰裹住小女孩儿的身体。
火光中，女孩儿的身体逐渐变形，隐约成凌九霄精瘦高挑的轮廓。
她睁开眼，盯向薰华，目光盈满难掩的恨意。“而你，我会亲手送你给他们抵命。”
黑气停滞，童梨张口似想要说话，却被泪水堵塞。
忽然，血池中涌出鬼爪，一把将她拉进去。
凌九霄想拉她，却险一同跌入。
南明离火逼退鬼爪，凌九霄皱眉后撤。
血花溅起的瞬间，童梨便被血生蛊啃食。她尖啸着挣扎，化成齑粉的身躯被魔气充斥，塑成人形。
萧易寒按住强烈的情绪，用断生坠打出魔气，贯穿童梨眉心。
挣扎停止，童梨的声音断断续续。“对……对不起，救……救我……女。”
“唰——”
话音被贯穿她眉心的手掌打断，薰华一边给童梨贯入魔气，一边甩出灵刃。
这是那晚的血影！
凌九霄见躲不开，立马立起开阳，凝聚全身灵力抵挡。
但魔气接近的瞬间，凌九霄便觉丹田翻滚，经脉逆流。
“砰——”
灵力相撞激起的余波消散，断生坠闪着淡光，凝聚屏障护住二人。
混乱中，凌九霄觉得后背肩胛处异常滚烫。
与此同时，周遭幻境开始碎裂。
童梨也在自我意识消散前，将银铃铛扔给凌九霄，用尽全力朝她一笑，反身扑向薰华。
景象逐渐清明，脚底黑紫的血生草闯进视线，凌九霄有些头晕。
熟悉的灵力淌进身体，凌九霄忍着伤痛抬头。
“小九儿，你终于醒了。”归玉眼角泛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