阔北镇的白日熙熙攘攘往来人烟,夕阳西下后却静的出奇,或许是过客匆匆奔波劳累,夜间少有人出行。

    可今夜却不同寻常,好似有刀光剑影之声。

    那声音尖锐却又克制,不像是寻常匪徒所使,定是习武之人,且有深厚内功。

    骆小鹿瞅了一眼还在酣睡的爷爷,悄悄凑到窗边,撩开破烂草帘的一角,向外望去。

    果不其然,屋外有二人正在幽暗的月光下交战。

    一个是蒙面黑衣,手持砍刀,定是歹人;另一个发髻已被砍下,长发散乱,同着黑衣,月光下隐约可见银色刺绣,此人非富即贵,正落下风。

    散发之人的身手明显更为矫健,怎么还能落入下风,菜啊,骆小鹿喃喃道。

    蒙面人刀法凌厉,直逼要害,但气息不稳,步履极虚,只要注意防守,趁之不备主攻下路,必然能够反败为胜。

    骆小鹿再定睛一看,怕是难赢,散发之人的功力虽更为深厚,可他同样步伐不稳,身体向一边倾斜,应是右腿早已骨折,硬靠内力撑住,这才能够持续抵抗攻击,想要反击难上加难。

    须臾之间,散发之人连连落败,黑衣人手起刀落,一刀便正中他的右肩,随即又一脚飞踢,那人瞬间失力,整个人腾空而出,正巧落在了骆小鹿的窗前,惊得她一颤。

    幸好天色昏暗,她蜷缩在窗边一角,屏住呼吸,此位置难以被发现。

    黑衣人踢了两脚地上的人,见他不再动弹,或许是怕他人埋伏,只是四处张望了一下,便匆匆离开了。

    骆小鹿见黑衣人离开,又观察了会儿,待四处安静下来,决定出去看看地上那人的死活。

    倘若明天被发现有人死在自家门前,官府前来查案,对他们爷孙俩简直是致命打击,毕竟二人正在隐姓埋名四处逃难,理应越低调越好。

    若是死了,扔远点便是了。

    骆小鹿蹑手蹑脚出了门,蹲在那人面前,伸手探息,气若游丝,竟然还活着。

    活人可救,死人难埋,骆小鹿有些欣喜,只要没死,凭借她的医术,救回来易如反掌。

    骆小鹿抓住那人的脚踝,向上一提,竟有些吃力,此人身形看着单薄,可一点不轻,若不是她力气大,凭单独一人,难以拖动。

    于是骆小鹿扯着他的双腿,用力拖拽着,这处离门口还有些许距离。

    前几日下了雨,地上还有些小水坑,十分泥泞,那人的长发便混合着泥土在地上划出一道长长的痕迹。

    骆小鹿皱眉,这可不行,她放下那人的双腿,用脚在留有痕迹的地上用力蹭了蹭,试图将那痕迹抹去。

    咚——

    动作幅度有些大,骆小鹿一不小心踢到那人的脑袋了,她立刻蹲下,又探了探鼻息,还好,还活着。

    这样都没醒,看来此人已经彻底陷入昏迷了。

    这般动静已经将骆枫吵醒,他刚睁开眼,只看见骆小鹿拖了一具类似人体的物体回来,大吃一惊,差点没晕过去。

    “你这丫头!又从哪弄来的死尸!”骆枫赶紧帮忙将“尸体”挪进屋里,又向屋外四处查看,确保无人才轻轻关上了门。

    他这孙女自小喜爱研究尸体,经常去那乱葬岗挖野坟,可这里离那坟头有两日路途,她从哪弄来的尸体?

    骆小鹿累的气喘吁吁,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好一会才缓过来,道:“现在可不是死尸,等会可就说不定了。”

    骆枫连忙点起蜡烛,凭借微弱的火光,将此人从头到尾看了个遍,眉头紧缩。

    “没救了?”骆小鹿紧张地问。

    “非也。”躺在地上的人胸口在有规律的起伏着,应该还没到危及生命的地步。

    但是骆枫见此人头发混着泥土与血液黏着在一起,衣服也沾染泥泞肮脏不堪,但仍可以看出不是寻常人家制衣的料子,衣角的刺绣更为难得一见的上等苏绣,身份定是不凡,怕是救了个不该救的人。

    骆小鹿只听得有救,松了口气。

    她见那人肩膀处还在汩汩流着鲜血,虽然流速变缓,可也意味着马上就要失血而亡了。

    骆枫转身就要去拿止血纱布,骆小鹿身手拦住:“且慢。”

    骆小鹿突然想起自己近来在研究江湖中流传的“神药”,片刻之间便可止痛止血,伤势恢复得也比其他膏药快,可谓灵丹妙药。

    正愁于无处可用,这下正好有人送上门,得先用来试验一下。

    骆小鹿取来石臼,其中的粉末颜色怪异,说是毒药也不为过,她将粉末一股脑倒在了伤口上,几乎将伤口给淹没了,鲜血便混合着粉末继续流淌,看着非常诡异,也没能止住血。

    “这里面好几味都是上等的止血草,我可是寻了几天才给采到,不会真的没用吧!”骆小鹿紧盯着伤口,不甘道。

    骆枫不知孙女鼓捣的是什么东西,见没有效果,就去取纱布来止血,刚转身,只听一声欢呼。

    “哎!止住了止住了!”骆小鹿欣喜道,“这江湖方子诚不欺我,果然有效。”

    骆枫回头,只见那伤口虽仍是血肉模糊,甚至还混着一坨奇怪粘稠的粉末,竟真的不再流血了。

    血止住,这命算是保住了。

    “你这丫头,配药也挺有天赋。”骆枫夸奖道,骆小鹿自幼便跟着他行医,不仅手上功夫了得,没想到对于制药也才情微露。

    骆小鹿提来一桶水,欲将那人的伤口清洗一番,可是被污染的衣服还黏着在伤口上,她就要伸手去扯开上衣。

    骆枫伸手拦住了她,道:“我来。此人身份不一般,不能这般粗暴对待。”

    说罢,骆枫将那人的腰封解开,掀开外衣,发现胸口处还塞着一块令牌,心中大感不妙。

    将那令牌取出,细细端详,令牌是用黑玄铁精心打造,呈现深邃的黑色,在暗淡的烛光下,闪烁着微弱的光泽。令牌正中心,一只雄姿英发,锐目如炬的雄鹰傲然而立,双目与双爪处有金色的丝线点缀,更为高贵肃穆。

    这块令牌骆枫认识。

    “此人……”骆枫欲言又止。

    “爷爷,你认出来了?”

    “此人恐怕就是大理寺卿宁辛濯。”骆枫沉声道,他与大理寺的人有过交际,如此雕琢精致的令牌他曾见过,是任民间仿制也无法复刻的技艺。

    更何况令牌雕刻的图案各有含义,那只雄鹰彻底说明了主人的身份。

    骆小鹿愣住了,原本看乐子的心态瞬间逆转,此时她更想听到一个否定地回答:“你是说,他是是那个……丞相之子?”

    骆枫缓缓点头。

    三年前,在外行医的骆枫突然收到一封飞鸽传书,原来临行前收留救治的老友,当朝丞相宁城铎,竟是勾结邻国叛逃出城才身受重伤,而前来捉拿的正是他的儿子,可谓大义灭亲。

    宁城铎当即被捕,他们一家随后也因窝藏逃犯被抄家,只有尚未归家的爷孙二人逃过一劫。

    丞相之子在“大义灭亲”之后,即被赐予了大理寺卿之位,而他父亲宁城铎的党羽皆被剿灭。

    骆枫带着孙女隐姓埋名才苟活至今,为了掩人耳目,骆小鹿装作疯傻的样子,与骆枫扮成江湖游医,四处行医。骆枫不信昔日友人竟是叛国之徒,一直在暗中打探消息。

    骆小鹿过去的名字是乐丹如,祖上乃是神医乐不宣,此次劫难让乐家只剩下爷孙二人,连书房中的典籍都被烈火燃烧殆尽,百年记载的文献都付之一炬。

    得到了肯定的答案,下一秒,骆小鹿走向角落,抄起劈柴用的斧头,迅速回到宁辛濯身边。

    摇曳的火光映照着骆小鹿的身躯,投下的阴影笼罩住宁辛濯,他此时还在昏迷中,双目紧闭,只能看到微微起伏着的胸膛。

    骆枫见此情景却没有伸手遮拦,他相信骆小鹿必然心中有数。

    骆小鹿猛然用力举高斧头,眼看着就要向着宁辛濯砍下,可是斧头仅仅悬在半空中时,最后她还是放下了。

    骆小鹿怀对他揣着着深切恨意,无时无刻不在渴望着复仇,然而,理智告诉却告诉她此乃下下之策。

    现如今她肩负着乐家唯一的血脉,报仇虽然一时爽快,但随之而来的是将整个乐家推向不仁不义的深渊。

    若她与爷爷因此被官府捉住,乐家数百年来传承的医术将彻底断绝,

    骆小鹿将斧头丢在一旁,深吸一口气,问:“他害我全家,这命,该不该留?”

    骆枫没有回答,他将令牌放到一旁,利落地褪下宁辛濯的衣物,舀起一瓢水,稍微清洗了一下伤口,又拿来一些草药盖在伤口之上,最后用纱布牢牢裹住。

    “丫头,这世间纷乱,并非只有恩怨。”骆枫处理完伤口才坐了下来,道,“受牵连是命,救他也是命。这三年来我四处打听,大理寺卿自上位起便向来是仁义之人,公正之士,当年之举怕是受歹人蒙蔽,我们寻仇的应是幕后之人。”

    “可若不是他……”

    “若不是他,也会有别人,我们与宁辛濯并无不同,都只是棋盘上的一颗棋子。”骆枫深知这官场的尔虞我诈,风波诡谲,当年丞相的叛逃也不过是某人夺权谋位的一个小小契机。

    骆小鹿理解骆枫所说,可她心中的愤懑却难以宣泄,明明仇人就在眼前,她却难以下手。

    此人毕竟身居高位,倘若突然失踪必然引起上层重视,那时派人前来调查,自己与爷爷怕是凶多吉少了。

    细细想来,宁城铎一生为国为民,正是如此,遇难时骆枫才会出手收留救治。

    一代忠臣突然就被安上叛国的名头,这罪名非比寻常,其中必有蹊跷。

    “我知道了。”骆小鹿尽力压下心中的情绪,“今晚与宁辛濯缠斗的蒙面人想要他的性命,而他却没带任何侍卫前来,不知所为何事。”

    除非是深仇大恨,否则也不必索要性命,宁辛濯宁愿单打独斗也不带侍卫,这其中很有可能是……

    骆小鹿未等骆枫开口,便道:“难道那蒙面人,正是他身边人?”

    骆枫抬手轻敲了一下骆小鹿的脑袋,道:“你还研究起大理寺卿的事情了?不如好好想想明日他醒了,该如何交代。”

    骆小鹿整夜都在半梦半醒之中,早早便起来了,宁辛濯仍是昏迷着。

    天亮了才发现,昨夜不小心踢到的地方,似乎鼓起一个包,骆小鹿心情瞬间好了不少,这也算复仇了吧。

    直到爷孙两吃完午饭,宁辛濯才将将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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