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祝远安细细分析今晚的邂逅,前一刻还巴不得逃之夭夭的长鱼月又蹑手蹑脚地挪着小碎步回到他面前,看他一眼二话不说便一把将仍不知所以的他拉到了墙角阴暗处。

    再听不远处整齐划一的脚步声响,祝远安心下了然:原是有巡防营的人过来了。

    长鱼月面色讪讪,犹豫了两下还是向他开口:“相逢即是有缘,这位兄台,可否告知落晖别院怎么走?”

    “方才阁下说我们不过萍水相逢,无需多问。”

    戏谑的语气一出,长鱼月眯了眯眼转身就要走,祝远安下意识拉住对方的肩头将人带回,只是力度没掌握好险些将人扯进了自己怀里,引来对方恶狠狠的眼神警告。

    但这样的距离,正好叫她眼尾那颗朱砂痣清清楚楚地映入了眼帘,鼻尖悬浮着淡淡的药草香,诡异地让他一颗心安定了许多。

    “你们要找萧亦?”

    虽是疑问的语气,但长鱼月从他眼中看出了不容置疑的肯定,眼神中随即升起警惕。

    这人竟连萧亦的名讳都知道,看来他并非普通的偷鸡摸狗之徒,对朝堂之事似乎也了解不少,倒是自己疏忽大意不够谨慎了。

    但再一想,反正对方刚才就猜出自己是大凉人了,这话问得也并无敌意,最重要的是,她在书房的文书里看到了萧亦被关在什么落晖别院,阿星给她的地图不曾标出那处所在,此人连沈府哪里有狗洞都清楚,此情此景,她的确是有求于他。

    “对,我们初来乍到,总得先见见我们储君是否安好,兄台可愿带路?”长鱼月不似萧予乐那般有规矩体统,既然有求于人,态度好点姿态低些那是应该的,即使片刻前她才拿小白吓唬过对方。

    目光锐利地打量了态度转变飞快的长鱼月几眼,祝远安唇角微微勾起:“算你找对人了。”

    城西,落晖别院。

    猫在墙角的长鱼月环顾四周,把守的人不多,但她可不敢赌这是不是空城计,为了以防万一,她还是决定故伎重视让小白先去探路。

    “收起来。”

    一声低喝止住了长鱼月的动作,她冲不远处一脸防备的半路搭档讪讪一笑:堪堪相识不过半个时辰,这兄弟怕蛇她的确没怎么放在心里。

    收起小白后长鱼月又眉眼弯弯地凑过去:“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兄台都亲自带我过来了,可否再告知一声我家储君的所在?”

    “我家储君”这四个字在祝远安心里默默咀嚼了几个来回,继而才低声道:“往西边花园走去,进了庭院门口点着灯的第三间便是。”

    长鱼月笑眯眯地道谢,刚起身又猫了回来,掏出一个玲珑小巧的青玉瓷瓶递到祝远安面前:“喏,这是我亲自做的秘药,驱蛇虫鼠蚁最是有效,抹上和女儿家用的香露无甚差别,就当做是今晚你给我领路的谢礼吧。”

    祝远安眉头轻皱,视线从长鱼月白玉无暇的脸上移到小小的青玉瓷瓶上:女儿家用的香露,应该,可能,或许,不是那么适合他这样的男子吧?

    察觉到对方的犹豫,长鱼月当他是嫌弃这秘药便要再往前递,然而对方骨节分明的大手却是刷一下擦过她掌心,接着就见他将秘药宝贝似的塞进了腰间,对她颔首道:“你快些去,至多两刻钟,若有三声猫叫便是我的信号。”

    即使祝远安路指的简洁明了,但于长鱼月来说他只是个萍水相逢的蒙面兄弟,又到底不是自家地界,因此当她蹑手蹑脚地寻到那第三间屋子时,大概已经过了快一刻钟了。

    四下安静,屋子里已经熄了灯,隐约有和缓的鼾声传出。

    长鱼月默默撇嘴:打小就知道萧亦四肢发达头脑简单,这些年为国出征跟南夏你来我往打了多回,如今一着不慎直接被绑到南夏来当质子了,若换了萧承在这颈上悬刀的境地中定是彻夜难眠,他倒是还睡得挺安稳。

    不得不说,这临危不乱的心态值得学习。

    如此在心底嘀咕着,长鱼月小心翼翼地推开房门钻进去,以防不测她又转身将门阖上,怎料她这边动作刚停,那边鼾声戛然而止。

    “来者何人?”

    冰凉锋利的触感抵住后颈,余光瞥见那熟悉的弧度果然是萧亦惯用的弯刀,不愧是在金墟河畔厮杀多年的大皇子,警觉性非常人能及。

    长鱼月努力压下差点蹦出嗓子眼儿的小心脏,在利刃更进一步之前及时示好:“大皇子,我是长鱼月,大凉使团今日已抵达长安,不日便将带您回家。”

    屏息片刻,身后之人总算松了口气,长鱼月的后脖颈也重获自由。

    但待她转过身来一瞧,却是倒吸了一口凉气:“您怎么伤成这幅模样!”

    以往大大咧咧的萧亦总是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气势,萧承同他动手从来就没讨到便宜,纵使沙场负伤归来,他也从来不曾流露出半分虚弱,活像山中的野熊似的,大概也就只有他的父王才能喝住这家伙了。

    可这才短短半年没见,此刻站在长鱼月面前的萧亦几乎像是换了个人,不仅面色苍白眼神疲惫,更让单薄寝衣衬得他消瘦不少,露出的手背脖颈都有不少伤痕,猩红的血口显然并不是旧患。

    “南夏说,他们只是要你来当质子,怎会对你用刑……”

    许是听出长鱼月语气中的焦急,萧亦皱紧的眉头渐渐松开,利刃回鞘的动作依旧利索,只是他扶着桌子坐下的脚步有些迟缓。

    长鱼月急走上前:“他们还打断了你的腿不成?”

    堂堂皇储,若成了个瘸子可怎么办?

    萧亦控制不住地咳了几声,扶着左膝咬牙道:“这是刚才起身时被床脚磕的,老二死了三天老子都不会瘸。”

    他的“老二”指的是萧承,但是“老子”指的自然是他自己而非大凉王君。

    长鱼月点点头不置可否,环顾四周发现屋子里倒是布置得妥当,可萧亦身上的伤却不是假的,她颇为担忧:“这夏人都这般先礼后兵么?你这住处看着不错,可也住的一身伤,我今日被引到那个什么风歇苑住,比起这儿有过之而无不及,啧,我不会直接住到一命呜呼吧?”

    萧亦斜了她一眼:“风歇风歇,兵戈之风暂歇,你说呢?”

    不等长鱼月回答,萧亦开始好奇道:“你怎么会跟阿乐一起来长安?就算你们俩自小就形影不离,难道她来和亲你也情愿跟来当陪嫁丫头?不至于吧,好歹你也是归云传人,除非……除非她压根没来,你是替她来的。”

    见长鱼月噎住,萧亦顿时明白自己猜对了方向,他当即变了脸色,却还压低声音问道:“他们不会是跟你说,只要你假扮阿乐的身份来走个过场,只要我被营救成功你就可以溜之大吉?”

    “……倒是大差不差的意思。”长鱼月有些讶然于萧亦的敏锐,她不过是出现在这里而已对方竟然就猜出这么多,可能过去的确是她小瞧了这个皇储。

    “你真的信了?就因为是老二跟你说的?”萧亦语气里带上了不加掩饰的嫌弃。

    长鱼月眉眼弯弯:“难道就不能是真心实意地来营救皇储您的么?”

    萧亦当即撇嘴:“得了吧,我虽常年在外征战,但也是知道你同老二阿乐玩得好,与我素来没有交情,救我作甚?不过要说老二找你帮忙救我,那倒是出乎意料,他不是成日盼我死在外面他好取而代之么?更何况……”

    见萧亦的视线落到了手背上的刀伤,眼神忽然暗淡下来,长鱼月疑惑道:“更何况什么?”

    萧亦自嘲一笑:“更何况这些新伤,可都是大凉死士的杰作啊。”

章节目录

长安一片月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五芒星星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五芒星星并收藏长安一片月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