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朦胧红纱，长鱼月满心戒备地与来人一眨不眨地对视，藏在袖中的指甲几乎就要掐进掌心，那人却忽然意味不明地低笑一声，而后侧首将骨节分明的手覆到侍女举上前来的玉如意上，指节一弯玉如意勾入手中。
候在一旁的张嬷嬷满脸堆笑上前张罗：“还请王爷为王妃掀起盖头，挑开眼前雾，欢喜结良缘……啊呀！”
玉色一晃，红纱挑落，窗边红烛微微晃动着人影，说到一半的贺词戛然而止。
视线模糊了好半日的长鱼月陡然抬眼，正好迎上另一道看向她的目光。
一步之遥的距离，虽然高大的身躯挡住了光线，但已足以让她看清对方了，那一双温润却看不出情绪的桃花眼和高挺笔直的鼻梁融合的巧妙，薄唇略一抿起便成了平线，气色看上去就不错，原来这就是舒王，不像过去见过的皇室贵族，倒像个江湖侠客。
长鱼月眼尖地注意到，对方的耳朵此时和她一样都红得很明显，她忍不住想，自己大概是错怪那位眯眼嬷嬷了，不得不承认，这位联姻对象，长得还是很对她胃口的。
“王……王爷，奴家的贺词还未说完……这会子，这会子要不该吃饺子了？”见多识广的张嬷嬷被打断了流程，难得在别人的婚事上感到了无措，此刻都差点想不起下一步流程，心里只暗暗叫苦，早知永乐坊这位是个不讲规矩的，若不是贪静妃多送来的赏银，她是千不该万不该来接他的亲事的。
“你们可以下去了。”被默默点评了一番的贵人冷不丁开口。
“啊？”张嬷嬷为难得左右张望，此时礼制未半，饶是眼前的贵人在陛下面前排不上号，可他母妃……若是叫人知道她们对舒王府的婚事如此敷衍了事，怕也不会有好果子吃，思及此，张嬷嬷耐着性子再次开口，“王爷，陛下特地交代了，您和王妃的婚事毕竟是两国联姻的大事，这一言一行都要遵循礼制周全行事，如今合龛酒都没喝，怕是王妃会觉得我大夏轻慢了……”
正暗自打量着舒王的长鱼月闻言一惊，微微后仰倒吸了口冷气：我没有我不敢我无所谓，你们别扯我身上啊！
站在她面前的舒王似是发现了她的反应，侧身将她挡住，只摆摆手示意张嬷嬷她们离开，见此情形张嬷嬷本来还要再说什么也被拦住，乌泱泱的一群人随即消失不见，转眼间周遭都安静了下来。
落针可闻的屋子里，两人的呼吸都不由自主放慢下来，隔了好一会儿，烛芯燃到未落的蜡油处方才响起几声轻微的噼啪声。
“再掐下去该出血了，与我成婚也不至于自暴自弃到手都不要。”
尚在欣赏中的长鱼月闻言下意识低头看去，才发现不知何时掩在袖中的动作居然连带着袖口一起抓在手中揪成一团，染了绯红的指甲因为用力都隐隐泛出白来。
想到自己的忐忑暴露于人前，她长睫微微闪动，连忙松开手规矩地覆在膝上，接着才扯出一丝聊胜于无的笑：“王爷多虑，我……本公主初次成婚，紧张些也是人之常情。”
“初次成婚？”对面眉毛一挑重复了这四个字，探究的目光直勾勾地盯着长鱼月，竟有些似笑非笑的意思，“下次的人选可挑好了？”
长鱼月一愣，自觉失言后笑得更加勉强：“尚未，也不是什么着急的事儿……”
话音渐低，只听新郎官自鼻腔中哼出一声不屑的冷笑，紧接着抬手一挥便要将新妇的盖头掀起，宽大的缎面红袖搭着金丝盖头抚过，他已经做好与盖头下那双狐狸般狡黠的眼睛对视的准备了。
只是凡事都有个第一次，比如掀盖头。
没了嬷嬷们的热心指导，第一次娶亲的王爷总归不是个熟手，这一不小心力道就失了准，比他脸上的笑意变得更快的是，他的宽袖搭着金丝盖头没有如他预想中那般顺溜地分开，而是好死不死地勾住了镶满珠翠的凤冠。一双狐狸眼还没看到，但祝远安敏锐地捕捉到了那饱满鲜艳的朱唇抿了起来——这是在嘲笑我吗？
比这个疑问更糟糕的是，祝远安下意识一抽手，竟把沉重的凤冠扯偏歪下，一头青丝如瀑敞下，随即就叫他闻到了一缕清淡雅致的药草香，在长安城里，但凡有点身份地位的都喜欢熏香，要么喜欢熏名贵的沉香，要么喜欢熏甜腻的花果香，而药草香，她当真就是独一无二的。
“咚”的一声，凤冠脱开宽袖的牵扯掉到了床上，又弹了一下往地上滚落，被拉回思绪的祝远安立即伸手去抓却抓了个空，好在另一只纤细莹润的手先他一步兜起了堪堪落地的凤冠。
长鱼月将凤冠勾起，见祝远安眼神随着凤冠移动有些失神，她也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眼下不知该说什么做什么，索性起身将凤冠放到妆台上，自顾自走到屏风后将繁重的嫁衣脱下，换上早已备好的外袍，洗了把脸，将散开的青丝随意挽起，而后才坐到桌前。
当渴极的长鱼月喝到第二杯茶时，祝远安总算有了动静，坐过来盯着她看了片刻，在她准备倒第三杯茶时，他终于开口：“我也要。”
长鱼月动作一顿，缓缓抬眼望向他，眼神充满疑惑。
祝远安从茶盘上拿出另一个茶杯放过去，面无表情地重复了一遍：“我也要。”
长鱼月确认自己没听错后，一边拎起茶壶给祝远安倒了一杯一边嘀咕：“怪不得说这边儿的人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喝个茶都不知道自己倒，平日里估计都被伺候惯了。”
虽然长鱼月自觉音量控制得甚好，但是祝远安耳力尚佳，一杯茶下肚，他面色不改语气却已经变得低落：“公主可能有所不知，小王这里，比不得太子哥哥的权势滔天，也就是今日沾了公主的光，才得父皇赐了几个家仆帮忙，往日里，一向没多少人伺候的，。”
“啊？”长鱼月嘴角一抽，不知是自己的腹诽被听到了让她尴尬，还是祝远安这山路十八弯的态度转变让她惊讶，方才几位嬷嬷在的时候，他可完全不是这副委屈巴巴的模样啊。
“公主携两国邦交重任而来，大夏自当以礼相待。举国上下都知道，父皇原本是要将你指婚给大夏太子的，只可惜天有不测风云，我那太子哥哥竟是个短命的，一朝呜呼哀哉，却留了公主你独自在长安城里面对这些风言风语，熬到今日，倒将这便宜给了我，委屈公主了。”
见祝远安情绪低沉略有愧疚，逐渐回过神来的长鱼月手撑着下巴，抬起眼微微凑前，黑亮幽深的瞳孔带着探究笼在对方发冠上、额头上、眉眼上、鼻梁上、嘴唇上、脖颈上……
似乎是新娘的眼光太过炽热，一滴晶莹的汗珠流淌过脖颈，突起的喉结忽然起伏，祝远安迅速侧过脸又拿起茶杯喝了一口。长鱼月眼尖地注意到他指头上的硬茧，和萧亦差不多的位置，再加上宽肩窄腰的劲瘦精壮，想来都是他常年习武的痕迹。
想到萧亦，又看到他再次红起来的耳朵，长鱼月心里莫名一软，眼下自己的处境不明，这个小王爷的话里也不知有几分真情假意，但若能借着这小王爷的示弱顺坡下驴，达成井水不犯河水的共识是眼下第一要紧的事。
如此思索下长鱼月眼底浮出笑意，拉着凳子坐近了些，笑盈盈道：“本公主对你的确所知不多，但你我二人今日相遇便是有缘，断算不上有什么委屈！倘若你觉得今日是沾了我的光，来日有何需要，尽管沾便是。”
尽管沾便是？祝远安默默重复了一遍，虽为表现失落一直垂着眸，但余光仍能瞧见那双机灵狡黠的狐狸眼正盯着自己忽闪忽闪，叫他脑海里突然浮起前些日子西骊进贡的那只银毛狐狸，每每打了个滚便会用这种水汪汪的眼神看着来人，只等来人看懂它的眼神好给它奉上上好的食物和抚摸，娇俏可爱极了。
“公主大义！不知，小王该如何回报？”
长鱼月笑得愈发简单：“爽快，只需你我井水不犯河水即可。”
候在一旁的张嬷嬷满脸堆笑上前张罗：“还请王爷为王妃掀起盖头，挑开眼前雾，欢喜结良缘……啊呀！”
玉色一晃，红纱挑落，窗边红烛微微晃动着人影，说到一半的贺词戛然而止。
视线模糊了好半日的长鱼月陡然抬眼，正好迎上另一道看向她的目光。
一步之遥的距离，虽然高大的身躯挡住了光线，但已足以让她看清对方了，那一双温润却看不出情绪的桃花眼和高挺笔直的鼻梁融合的巧妙，薄唇略一抿起便成了平线，气色看上去就不错，原来这就是舒王，不像过去见过的皇室贵族，倒像个江湖侠客。
长鱼月眼尖地注意到，对方的耳朵此时和她一样都红得很明显，她忍不住想，自己大概是错怪那位眯眼嬷嬷了，不得不承认，这位联姻对象，长得还是很对她胃口的。
“王……王爷，奴家的贺词还未说完……这会子，这会子要不该吃饺子了？”见多识广的张嬷嬷被打断了流程，难得在别人的婚事上感到了无措，此刻都差点想不起下一步流程，心里只暗暗叫苦，早知永乐坊这位是个不讲规矩的，若不是贪静妃多送来的赏银，她是千不该万不该来接他的亲事的。
“你们可以下去了。”被默默点评了一番的贵人冷不丁开口。
“啊？”张嬷嬷为难得左右张望，此时礼制未半，饶是眼前的贵人在陛下面前排不上号，可他母妃……若是叫人知道她们对舒王府的婚事如此敷衍了事，怕也不会有好果子吃，思及此，张嬷嬷耐着性子再次开口，“王爷，陛下特地交代了，您和王妃的婚事毕竟是两国联姻的大事，这一言一行都要遵循礼制周全行事，如今合龛酒都没喝，怕是王妃会觉得我大夏轻慢了……”
正暗自打量着舒王的长鱼月闻言一惊，微微后仰倒吸了口冷气：我没有我不敢我无所谓，你们别扯我身上啊！
站在她面前的舒王似是发现了她的反应，侧身将她挡住，只摆摆手示意张嬷嬷她们离开，见此情形张嬷嬷本来还要再说什么也被拦住，乌泱泱的一群人随即消失不见，转眼间周遭都安静了下来。
落针可闻的屋子里，两人的呼吸都不由自主放慢下来，隔了好一会儿，烛芯燃到未落的蜡油处方才响起几声轻微的噼啪声。
“再掐下去该出血了，与我成婚也不至于自暴自弃到手都不要。”
尚在欣赏中的长鱼月闻言下意识低头看去，才发现不知何时掩在袖中的动作居然连带着袖口一起抓在手中揪成一团，染了绯红的指甲因为用力都隐隐泛出白来。
想到自己的忐忑暴露于人前，她长睫微微闪动，连忙松开手规矩地覆在膝上，接着才扯出一丝聊胜于无的笑：“王爷多虑，我……本公主初次成婚，紧张些也是人之常情。”
“初次成婚？”对面眉毛一挑重复了这四个字，探究的目光直勾勾地盯着长鱼月，竟有些似笑非笑的意思，“下次的人选可挑好了？”
长鱼月一愣，自觉失言后笑得更加勉强：“尚未，也不是什么着急的事儿……”
话音渐低，只听新郎官自鼻腔中哼出一声不屑的冷笑，紧接着抬手一挥便要将新妇的盖头掀起，宽大的缎面红袖搭着金丝盖头抚过，他已经做好与盖头下那双狐狸般狡黠的眼睛对视的准备了。
只是凡事都有个第一次，比如掀盖头。
没了嬷嬷们的热心指导，第一次娶亲的王爷总归不是个熟手，这一不小心力道就失了准，比他脸上的笑意变得更快的是，他的宽袖搭着金丝盖头没有如他预想中那般顺溜地分开，而是好死不死地勾住了镶满珠翠的凤冠。一双狐狸眼还没看到，但祝远安敏锐地捕捉到了那饱满鲜艳的朱唇抿了起来——这是在嘲笑我吗？
比这个疑问更糟糕的是，祝远安下意识一抽手，竟把沉重的凤冠扯偏歪下，一头青丝如瀑敞下，随即就叫他闻到了一缕清淡雅致的药草香，在长安城里，但凡有点身份地位的都喜欢熏香，要么喜欢熏名贵的沉香，要么喜欢熏甜腻的花果香，而药草香，她当真就是独一无二的。
“咚”的一声，凤冠脱开宽袖的牵扯掉到了床上，又弹了一下往地上滚落，被拉回思绪的祝远安立即伸手去抓却抓了个空，好在另一只纤细莹润的手先他一步兜起了堪堪落地的凤冠。
长鱼月将凤冠勾起，见祝远安眼神随着凤冠移动有些失神，她也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眼下不知该说什么做什么，索性起身将凤冠放到妆台上，自顾自走到屏风后将繁重的嫁衣脱下，换上早已备好的外袍，洗了把脸，将散开的青丝随意挽起，而后才坐到桌前。
当渴极的长鱼月喝到第二杯茶时，祝远安总算有了动静，坐过来盯着她看了片刻，在她准备倒第三杯茶时，他终于开口：“我也要。”
长鱼月动作一顿，缓缓抬眼望向他，眼神充满疑惑。
祝远安从茶盘上拿出另一个茶杯放过去，面无表情地重复了一遍：“我也要。”
长鱼月确认自己没听错后，一边拎起茶壶给祝远安倒了一杯一边嘀咕：“怪不得说这边儿的人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喝个茶都不知道自己倒，平日里估计都被伺候惯了。”
虽然长鱼月自觉音量控制得甚好，但是祝远安耳力尚佳，一杯茶下肚，他面色不改语气却已经变得低落：“公主可能有所不知，小王这里，比不得太子哥哥的权势滔天，也就是今日沾了公主的光，才得父皇赐了几个家仆帮忙，往日里，一向没多少人伺候的，。”
“啊？”长鱼月嘴角一抽，不知是自己的腹诽被听到了让她尴尬，还是祝远安这山路十八弯的态度转变让她惊讶，方才几位嬷嬷在的时候，他可完全不是这副委屈巴巴的模样啊。
“公主携两国邦交重任而来，大夏自当以礼相待。举国上下都知道，父皇原本是要将你指婚给大夏太子的，只可惜天有不测风云，我那太子哥哥竟是个短命的，一朝呜呼哀哉，却留了公主你独自在长安城里面对这些风言风语，熬到今日，倒将这便宜给了我，委屈公主了。”
见祝远安情绪低沉略有愧疚，逐渐回过神来的长鱼月手撑着下巴，抬起眼微微凑前，黑亮幽深的瞳孔带着探究笼在对方发冠上、额头上、眉眼上、鼻梁上、嘴唇上、脖颈上……
似乎是新娘的眼光太过炽热，一滴晶莹的汗珠流淌过脖颈，突起的喉结忽然起伏，祝远安迅速侧过脸又拿起茶杯喝了一口。长鱼月眼尖地注意到他指头上的硬茧，和萧亦差不多的位置，再加上宽肩窄腰的劲瘦精壮，想来都是他常年习武的痕迹。
想到萧亦，又看到他再次红起来的耳朵，长鱼月心里莫名一软，眼下自己的处境不明，这个小王爷的话里也不知有几分真情假意，但若能借着这小王爷的示弱顺坡下驴，达成井水不犯河水的共识是眼下第一要紧的事。
如此思索下长鱼月眼底浮出笑意，拉着凳子坐近了些，笑盈盈道：“本公主对你的确所知不多，但你我二人今日相遇便是有缘，断算不上有什么委屈！倘若你觉得今日是沾了我的光，来日有何需要，尽管沾便是。”
尽管沾便是？祝远安默默重复了一遍，虽为表现失落一直垂着眸，但余光仍能瞧见那双机灵狡黠的狐狸眼正盯着自己忽闪忽闪，叫他脑海里突然浮起前些日子西骊进贡的那只银毛狐狸，每每打了个滚便会用这种水汪汪的眼神看着来人，只等来人看懂它的眼神好给它奉上上好的食物和抚摸，娇俏可爱极了。
“公主大义！不知，小王该如何回报？”
长鱼月笑得愈发简单：“爽快，只需你我井水不犯河水即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