湛湛长空,十月艳阳高悬。

    照射的光线划动,打至天牢边角就被吞噬,狭窄的偏门内不见光亮,泛着诡异的凉意。

    姜盏霜抱膝挤于角落,后脑抵墙。她闭着眼,像是昏睡。

    远处忽传动静,她耳尖微动。

    “您放心,她住的地方干净些,不跟这里的人关在一起。”

    声音若隐若现,在这寂静的地方,显得额外突兀。

    声源愈来愈近,一阵响动,她牢门被打开。

    “李大人,您快些叙话,若是让皇上知道了,我等这些小人可是要掉脑袋的。”

    狱卒的语气满是恭敬,听上去那个“李大人”的身份不低。

    “下去吧。”那人开话。

    狱卒得了令赶紧离开,半刻不多待。

    李大人面容略带沧桑,腰杆却挺得笔直。

    他轻蔑的眼神投去角落,将手里的食盒随意扔,“璟华公主,我来给你送吃食了。”

    姜盏霜仍是闭着眼,但剧烈起伏的胸口、渐渐攥紧的手,掩不住她的清醒。

    “哗啦!”

    见人没动静,他忽然拎起一桶盐水朝她泼去。

    “咳……咳咳、咳咳咳……”

    姜盏霜懒懒抬起眼皮,灰尘凝结的水珠从发丝往下滑,正好滴落在里,眼白瞬间涨起红血丝。

    入眼的人很是陌生,她问:“你是谁?”

    她太久没有喝水,喉咙燥得冒烟,声音也干瘪。

    李大人整了整衣裳,神情满是傲慢,“皇上最亲近、可以信任的下属。”

    “是时风翊那个狗崽子让你来的?”她敛眉,轻笑哼声,酸苦愤恨。

    “告诉他,让他来见我。”

    “大胆!你竟敢直呼皇上名讳,还出言不逊。”

    虽然待在这久了,但姜盏霜还是初次听到狱卒以外的人喊他“皇上”。

    这句尊称,让残酷的现实化为一桶冰水浇到她身上。

    大牢本就阴寒,姜盏霜更是畏冷。她冻得牙齿发颤,面容满是怒火,“他别忘了,他当初只是个奴隶,是我把他带进宫才让他吃饱穿暖的!”

    “他既然敢杀我亲人,灭我的朝,现在又为何不敢到我面前?让他滚过来!让他滚过来见我!”

    “灭朝?那是活该!”李大人听到这句话异常愤怒,声调都提高。

    “你还是不要肖想皇上能来了。这地方,还有你这个人,皇上嫌恶心。他不爱你,又怎会分心来见你?你看看,就连送你上路都是派我完成。”

    姜盏霜像是自欺欺人太久,沉浸仇恨太久,现在才注意到这个问题,一下子就愣住。

    李大人打量她,啧声:“如果没有他的指示,这里的狱卒怎敢私自用刑,我怎敢轻易过来?”

    他仍是说:“姜盏霜,或许你现在跪下哭着对我磕头,我没准就能放你一马,给你个痛快……”

    姜盏霜静于阴暗角落,低垂着头,不言语,却轻哼声。

    李大人警惕地看着她。

    她仿佛想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由慢至快地笑,甚至有些癫狂。

    突然,笑声截然停下。她眼眸缓缓上瞥,冷冷地瞪着他,狠意滔天。

    “时风翊!”她高喊。

    “我以皇族的身份诅咒你,一生无妻、无子、无友,日后下场不会比我好半分,就连你夺来的大周也守不住……”

    姜盏霜咬紧牙,说这一句话仿佛用尽了所有力气。

    “住嘴!”

    李大人连忙从食盒里掏出白绫,绕在她脖子上。

    “姜盏霜,你生前风光有什么用,最后不还是要在这脏乱的牢狱里结束一生。”

    姜盏霜手指紧紧抓着白绫,身体下意识挣扎,“告诉狗崽子,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他……即便是要下十八层地狱,也会……拖着他一起……”

    “皇上福大命大,你就安心去地下吧!”李大人眼中闪着恨意精光。

    姜盏霜嘴唇微张,最后一点空气都汲取不到。

    她意识逐渐模糊,恍惚间,眼前展现一个场景。

    少年浑身脏乱的缩在笼子里,白雾遮住脸,能看见的只有一双眼睛,清澈透亮。

    攥着白绫的手渐渐滑下。

    颈间的痛觉、死亡的恐惧、前尘的怨恨,全都掺杂在一起。

    眼角划过一滴泪,咽气前,她听到李大人的声音:“璟华公主,成王败寇,你输了。”

    成王败寇,她输了吗?

    可是没有人给过她开始的机会。

    过了两日,不知道是哪里透了风,百姓们都知道那个前朝公主姜盏霜死了。

    有人唏嘘,有人沉默。

    他们虽然没有多爱戴姜盏霜,但起码还记得她在长武街点将策马、她穿华服在巡游花车上跳舞,只要想起她,就能想起前朝的盛世。

    可如今,前朝最后一点念想也没了。

    许是不甘繁华就这么逝去,总要有些东西来相谈,民间开始传着流言:

    听说她是含恨自尽;

    听说她死前下了诅咒;

    听说仵作盖了三次眼都没能让她瞑目;

    听说新皇上被姜盏霜索命了,本来身体健壮,却在她死后突然吐血,躺在龙榻上久久不愈,急坏了一众太医。

    最重要的是,现在明明还未入冬,却已经飘过一轮雪花,再加上最后那条关于皇上的流言,百姓们怎么瞧都觉得姜盏霜的死蹊跷。

    有人偷偷给她烧纸,凑在一起八卦:“你们觉得皇上真的吐了血吗?听说好像很严重,不然怎么都传出宫外了。”

    “管他呢,我看没准是宫里有什么事拉出来遮掩的,要不然怎么还有力气下令不许咱们为公主祭奠呢?”

    又有一人摇头,“可怜她风光一世,最后连葬都不让下,尸首至今在宫里停着,这是死了也不得安生。”

    “什么人在那烧纸!”

    有官兵携犬闻味赶来,他们不再闲聊,连忙撇了东西就跑。

    *

    皇宫。

    寒风呼啸,卷着雪粒飘划在御道的黑石台阶上。大殿内炭火烧得正旺,其余只有平缓呼吸声。

    李大人跪在地上,额头抵在冰凉的石砖上。

    他正前方的龙榻,坐个看起来也就二十出头的少年。

    少年穿着秋日料子的素黑里衣,肩上披着不同季节的纯白大氅。

    他未束发,一头如泼墨的头发散落下来。

    本就消瘦,再加面色苍白,眼下又挂着两团乌青,看起来病入膏肓。

    “你说,天牢的……”

    这声音轻飘飘的,没有帝王的权威,反倒像是清风霁月的贵家少爷。

    听到他开口,李大人立即磕头认错,言语却没有悔意,“属下错了,是属下自作主张,拎吃食过去看她,询问皇宫剩下藏匿的宝库,谁知她突然就撞墙自尽了。您惩罚属下吧。”

    即使说了谎,李大人也丝毫不怕,他知道上面这个人不会去看姜盏霜的尸体。

    他磕得越来越狠,没一会儿额头就流了血。

    时风翊却不为所动,只怔怔地向窗外看去:“死了……”

    他咳嗽起来,手帕透出殷红,语气像是释然:“死了也好。”

    李大人疑惑,他这是气得昏了头?

    转念一想,或许是太恨,觉得她就这么死了太不甘,所以不想接受。

    不过,说是恨,他表现的却太过异常,两年来不曾去看过她,也不肯听牢里的任何消息,就像是在逃避。

    “她死前,可曾说过什么?”时风翊手指蜷起。

    李大人打个激灵,觉得他肯定喜欢见姜盏霜微贱的一面,忙说:“她朝着您的方向磕头,说她错了,想当着您的面悔改,说她是低贱的——”

    “啪”

    时风翊转过眼,气势骤然增长,一掌拍在桌上,睥睨他,“她是不是说,做鬼也不会放过朕?”

    李大人脸冲在地,想着该怎么说,“她……”

    “下去吧。”

    时风翊扬扬手,他忙不迭下去了。

    他小步移出殿门后,大喘气的擦额上的汗,虽然时风翊病了,但威严依旧让他不敢太过放肆。

    正当他想着,身边突然窜出来侍卫上前桎梏住,将他拉走。

    “你们干什么?皇上!皇上救属下!”

    殿内的人没有动静。

    得知时风翊起了什么心思,他不甘:“皇上,属下是为了您好!姜盏霜的下场是他们自作自受!是姜氏该得的!”

    “皇——”

    他被拉远,还未说完,白刀进去,红刃出来。

    只能瞪着眼睛,缓缓倒在地上。

    殿内响起时风翊平淡又虚弱的声音:“扔到城外,喂野兽。”

    知道前朝事情的最后一人,如今也已消失。

    ……

    自从姜盏霜死了,盛京城开始出乱子。

    各种鬼神邪说肆意流传,还有传闻说皇上大肆找能捉鬼的奇人。

    不过别人辟邪,他却是招邪,甚至热切到连朝中之事都不管,还砸重金把宫殿给修葺一番。

    谁要反抗,就会死于他剑下。

    渐渐的,民心越来越不稳。

    几年后,有人开始造反,当领头举剑闯进宫里时,才发现他早已死去。

    但他到底是怎么死的、什么时候死的,都无人想探究。

    最后,时风翊的尸体被拉出来,吊在城墙上经受风雨日晒,过往的人看见了都会啐他。

    他的结局,真如姜盏霜所咒的那般,一生无妻、无子、无友;下场并不比她好;大周接着改朝换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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