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天色已晚，天空仍能看到挂着成片的阴云，低沉得仿佛伸手就能抓到。
昭阳宫里充斥着浓郁的药草味，宫女太监们轻手轻脚的低头踱步，不敢发出任何动静。
“这都多久了，公主怎么还不醒？”扎着发髻，长相清冷的宫女问道。
半晌听不见回应，又瞧着对面几人来回看、始终犹豫不敢说的畏缩样子。
她不免带怒，语气也重几分：“各位太医的本领都是一等一的，若公主始终醒不来，你们就到皇上面前领罪吧。”
“茶兰姑娘放心，璟华公主身体无大碍。只是为何不醒……应是当初摔到头，导致的长久昏迷，臣等这就回去研制治疗之法。”
领头太医用词谨慎斟酌，显然也没有把握。
皇上最宠爱的女儿从高处跌落，已经昏过去三日了，可怪的是，身体已经无碍，就是找不出病因。
人现在这样，他们太医院就是有多少条命也不敢保证治好。
送走了他们，茶兰接着守在床榻前，拿湿布为躺在床上的姜盏霜擦汗。
如之前般，她紧蹙眉，口中低喃，靠近却听不清。
见还是没有要醒的迹象，茶兰端盆倒水。
门关上的刹那，姜盏霜猛地睁开眼。
脖子被勒断的感觉还未消失，她心有余悸地剧烈呼吸。
静下来，待视线完全清晰，她看清了周围，是她的昭阳宫。
此刻不免觉得奇怪，入牢前宫殿就已经被烧毁，况且现在里里外外，都变成了多年前的样子。
她的昭阳宫是出了名的精美细致，就连脚踩的石砖裂了缝，都有专人去替换。
人的审美总在变化，现在这样的装潢在她曾经收了时风翊后就换了。
这不可能是自己的宫殿。
这是哪？
姜盏霜挣扎坐起，额上的布巾掉下，她低头去看，发现自己的里衣料子，也是多年前时兴的。
这时，茶兰端着新水回来，刚踏进殿门，就看见姜盏霜茫然的坐着。
她连水盆都顾不上，急忙跑过去，“公主您醒了！”
姜盏霜呆愣地盯着她的脸，伸手探去，“茶兰？”
大婚那日，茶兰为了护她逃走，死在叛军剑下。为什么现在还活着？脸也变得稚嫩了。
“茶兰，你没死。这是哪？”
这话把茶兰吓到了，以为是烧糊涂了，连忙抚上她额头，“现在是延乐三十五年啊，您从高台上掉下去，睡了快三个日夜，可把奴婢和皇上皇后娘娘吓坏了。”
延乐三十五年……
姜盏霜眼神骤然变亮，紧紧抓住茶兰胳膊，问：“父皇母后呢？”
细嫩的胳膊上隐现红印，茶兰忍痛回：“因为您一直不醒，所以奴婢劝他们回去休息了。”
姜盏霜心里翻腾着巨大的喜悦，全身发麻，仿佛要晕过去。她肩膀颤动，低笑起来。
她重生了，她竟然重生了！
“现在是什么日子？”
她的情况把茶兰惊得不小，虽然疑惑，但如是说：“回公主，八月十八，今日是中元节后第三日。”
八月十八……
姜盏霜眼眶发酸，不自觉抚上了脖颈。她竟然回到了自己十七岁那年，现在还没灭朝，也没遇见时风翊。
老天给了她机会。
“我要出宫，我要出宫！备马！”
她忽然推开茶兰，强忍着身上的痛要下床。
她要找到时风翊，然后杀了他。让所有都斩断于襁褓中。
茶兰虽一头雾水，但知道她这样绝对不能出去。
于是连忙跟上，利落手刀将她打晕，然后放回床榻上休息。
她醒后的系列反应吓坏了茶兰，生怕人落下了什么后遗症，于是连忙让太医过来诊断。
但得知姜盏霜只是做了噩梦，加上醒的太急导致分不清现实，一时情绪激动所致，茶兰这才放下心。
太医让她好好休养，于是为了避免又有什么差池，茶兰就连有人来看望都堵了回去。
一养便是两个月。
夜幕至，弯月明。
昭阳宫内，万籁俱寂，寝宫燃着安神的熏香。
姜盏霜皱着眉，梦到了上一世。
大婚那夜，月朗星稀。她从婚房冲出来，只见漫天的火光不断。
到处充斥着尖叫哭喊，横尸遍野，血流成河。
不仅皇宫突降灾难，她的武功也似被封闭般，劲都使不出。
她慌了神，茶兰死后，她去寻找时风翊跟父皇母后。
途中碰见眼熟的宫人，想上去救他们，却被叛军拦起来，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被杀。
不知为何，众多叛军虽然拦她，却并不抓她，也能让她在犹如地狱的宫中苟延残喘。
一路上，姜盏霜毫无形象，身上的饰品掉得零零散散。
等她连摔带爬地跑进入紫宸殿时，看到的却是母后躺在边上，时风翊举起剑，朝她父皇心脏刺去的场景。
父皇看到她大惊失色，扬手想让她赶紧逃，却只能断了气息。
姜盏霜瘫在地上，看着时风翊划着那把剑朝自己走来。
一夜间被灭了朝，失了亲朋好友。她精神恍惚，眼泪混着脸上的灰往下滑，半晌才能挤出一句话：“为什么……”
“因为该死。”时风翊那张冷峻的脸异常残忍。
她仰着头，呆呆地盯着他。
可惜泪花掩盖了面庞，她看不清他的神色，只能听见他说：“有人说，斩草要除根。”
外面刮起风，开始轰雷。闪电打下的瞬间，照亮了整个被血洗的紫宸殿。
利剑扬起，她没有动，白光在眼前闪过。
“啊！”姜盏霜惊醒，胸腔不停起伏。
她的手攥紧床单，已经困在殿内休养了好久，现在算算日子也该到了。
看着外面鱼肚翻白亮的天，她深呼吸，让自己看起来正常些，喊了茶兰梳洗打扮，说要出宫游玩。
太阳渐升，街市充斥着喧闹声，各个小摊的叫卖声此起彼伏。
“看一看停一停喽，新的奴隶，价格便宜，买回家伺候。”
闹市的角落，健壮的大汉甩着手里的鞭子吆喝。
他身后放了个巨大的铁笼子，里面关着十几个人，从小孩到老人。
他是人牙子，身后的地界就是牙市，用来贩卖奴隶。因为行踪不定时，所以牙市并不是固定的地盘。
笼子最角落里蜷缩个略微瘦弱的少年，他看起来也不过十七八岁，穿着破旧的麻布衣，神色自若，并未像其他人那般害怕。
笼子里有人向他凑近，低声询问：“小子，你看起来怎么不害怕？”
少年闭着眼，半晌不吭声。就在那人以为他睡着了，他忽然淡淡说：“为什么要怕。”
“万一买你回去的不是好人，对你动辄打骂呢？毕竟现在这个世道，咱们奴隶的命都不是命，没有被人随便杀了都是好的，怎么可能会有人买奴隶回去还好生养在身边。”
“……若是真有呢。”少年犹豫片刻，缓缓睁开眼，似是盲人般，眼中并无神色。
他方才犹豫的时候，像是陷入了久远的回忆中。但他回忆不到什么“好心人”，又开始疑惑嘲讽自己怎么会这么笃定。
“有？”跟他搭话的那人发出轻蔑嗤笑，“那该感恩戴德喽。”
虽然听起来不信，转头又自言自语：“一辈子脱不了奴隶出身，任人踩踏。若是还把你当个人看，那该为他卖一辈子命了。”
少年眸光微闪，开始动容，好像心底最中央，真的有那么一个人。
但他的心停太久了，久到已经盖布蒙尘，只能麻木度过每刻，没想过从前，也不回忆自己是谁。
那人见他终于有了反应，满意得不行，仿佛成了明灯，给将死之人指了条明路，浑身上下都轻松得很。
“我见你长得不错，多祈求祈求，没准会有哪家小姐夫人买回去。你坐在这跟个大爷似的，哪会有人买。”
他们刚说完话，那个人就被买走，临了还瞥他个“自求多福”的眼神。
笼子里的人越来越少，少年却还是不为所动。
直到有人相中了他。
他挣扎着不想走，即使牙主往他身上抽了一鞭子，他也丝毫不动。
买主嫌无趣，骂骂咧咧地走了。
牙主冲少年呸声：“真是个犟骨头。”
少年捂住头，蜷起来，难掩痛苦神色。
他不知自己为何会守在这，也不知自己在等待什么。
更可怕的，是他不知怎么会对这里有熟悉、怅然的感觉。
像丝线般，在心间细细地串。
马车在路边缓缓驶过，一只手将帘子掀起，露出姜盏霜的脸。
她眼神淡漠，抑制住想要起身的冲动，对着驾马的侍卫讲：“找机会杀了他。”
上一世时风翊说的那句“斩草要除根”，始终卡在她心里。
既然他喜欢除草，那自己就让他也体验当草的感觉。
“是，公主。”
帘子被她甩下，忘恩负义的人，死了眼不见心不烦。
姜盏霜心微微轻松，余光却瞥见这里还有个茶兰。
“这人可是惹到过公主？”茶兰从小跟在身边，倒是初见姜盏霜这样。
她好似从没见过这少年，故而疑惑。
姜盏霜攥紧拳头，思索后，还是决定暂时隐瞒，只是问：“茶兰，你若是恨一个人，会怎么处置他？”
茶兰轻飘道：“回公主，如果那人的品行不端，又没有好家世，就直接杀了。”
静默的长相，说话却狠辣爽快。
她自小长在宫中，由皇后身边的嬷嬷抚养长大，又是嫡公主身边的人，若没有强硬的性子，如何扛起事务。
先前不能随意在公主耳旁吹风，不过现下既然问了，那她就是说几句也无妨。
“如果他做的事罪大恶极，那就夺走他想要的一切。”
他想要荣华富贵，就让他穷困潦倒；
他想要家庭美满，就让他妻离子散；
他想要权势，就让他日日被人踩在脚底；
他想要去死，就让他永远苟延残喘地活着。
让他感受被背叛、分离的痛苦，让他求不得生，求不得死。让他跪在面前俯首称臣，想杀了她，却又不得不顺从。
姜盏霜笑容愈大，改了主意。
她要他痛苦地活着，就像自己上一世那样。
夜深，城外寂静的密林中。
时风翊躺在树下一动不动。
直到身上砸了许久的落叶，他才眼睫微动，醒了过来。
那双眼眸无神，静视着皎洁月亮。
这月亮，他在哪里见过。
脑中想法闪过后，他唇角轻翘，无声嘲笑。
每天都只有这个月亮，没见过就怪了。
突然，他喉咙发痒，止不住地咳嗽。胸腔每次的起伏，疼痛都传递到满身。
时风翊这才注意，自己的衣服破烂不堪，裸露处充斥着伤痕。
可是自己怎么会到了这？
试了试全身，他抬起仅能动的一条胳膊，指尖想要触碰高挂的月亮。
啊，时隔好久好久，他突然想起来了，自己好像早已死过一回。
那时他是皇帝，把一个人弄丢了，找了很久，哪都找不到，最后无声无息死去。
但是他不懂，为什么睁眼后会继承一个少年奴隶的身体。
难道只是要单纯受磨难、见证自己的江山移位，最后无意义的死在这里吗？
还是说，让他用这具身体去找遗失的那个人。
时风翊皱眉，但是他想不起来，自己想要找到谁，到底把谁弄丢了。
林中最冷的是夜风，阵阵寒气刮在身上，钻入衣间缝隙，冻得时风翊轻叹气。
算了，就这样再次死去吧，他已经没有力气再去想什么前尘往事了。
夜色渐浓，单薄的身躯孤独躺在草地上，很久很久，直至肤色僵白，呼吸断弱。
昭阳宫里充斥着浓郁的药草味，宫女太监们轻手轻脚的低头踱步，不敢发出任何动静。
“这都多久了，公主怎么还不醒？”扎着发髻，长相清冷的宫女问道。
半晌听不见回应，又瞧着对面几人来回看、始终犹豫不敢说的畏缩样子。
她不免带怒，语气也重几分：“各位太医的本领都是一等一的，若公主始终醒不来，你们就到皇上面前领罪吧。”
“茶兰姑娘放心，璟华公主身体无大碍。只是为何不醒……应是当初摔到头，导致的长久昏迷，臣等这就回去研制治疗之法。”
领头太医用词谨慎斟酌，显然也没有把握。
皇上最宠爱的女儿从高处跌落，已经昏过去三日了，可怪的是，身体已经无碍，就是找不出病因。
人现在这样，他们太医院就是有多少条命也不敢保证治好。
送走了他们，茶兰接着守在床榻前，拿湿布为躺在床上的姜盏霜擦汗。
如之前般，她紧蹙眉，口中低喃，靠近却听不清。
见还是没有要醒的迹象，茶兰端盆倒水。
门关上的刹那，姜盏霜猛地睁开眼。
脖子被勒断的感觉还未消失，她心有余悸地剧烈呼吸。
静下来，待视线完全清晰，她看清了周围，是她的昭阳宫。
此刻不免觉得奇怪，入牢前宫殿就已经被烧毁，况且现在里里外外，都变成了多年前的样子。
她的昭阳宫是出了名的精美细致，就连脚踩的石砖裂了缝，都有专人去替换。
人的审美总在变化，现在这样的装潢在她曾经收了时风翊后就换了。
这不可能是自己的宫殿。
这是哪？
姜盏霜挣扎坐起，额上的布巾掉下，她低头去看，发现自己的里衣料子，也是多年前时兴的。
这时，茶兰端着新水回来，刚踏进殿门，就看见姜盏霜茫然的坐着。
她连水盆都顾不上，急忙跑过去，“公主您醒了！”
姜盏霜呆愣地盯着她的脸，伸手探去，“茶兰？”
大婚那日，茶兰为了护她逃走，死在叛军剑下。为什么现在还活着？脸也变得稚嫩了。
“茶兰，你没死。这是哪？”
这话把茶兰吓到了，以为是烧糊涂了，连忙抚上她额头，“现在是延乐三十五年啊，您从高台上掉下去，睡了快三个日夜，可把奴婢和皇上皇后娘娘吓坏了。”
延乐三十五年……
姜盏霜眼神骤然变亮，紧紧抓住茶兰胳膊，问：“父皇母后呢？”
细嫩的胳膊上隐现红印，茶兰忍痛回：“因为您一直不醒，所以奴婢劝他们回去休息了。”
姜盏霜心里翻腾着巨大的喜悦，全身发麻，仿佛要晕过去。她肩膀颤动，低笑起来。
她重生了，她竟然重生了！
“现在是什么日子？”
她的情况把茶兰惊得不小，虽然疑惑，但如是说：“回公主，八月十八，今日是中元节后第三日。”
八月十八……
姜盏霜眼眶发酸，不自觉抚上了脖颈。她竟然回到了自己十七岁那年，现在还没灭朝，也没遇见时风翊。
老天给了她机会。
“我要出宫，我要出宫！备马！”
她忽然推开茶兰，强忍着身上的痛要下床。
她要找到时风翊，然后杀了他。让所有都斩断于襁褓中。
茶兰虽一头雾水，但知道她这样绝对不能出去。
于是连忙跟上，利落手刀将她打晕，然后放回床榻上休息。
她醒后的系列反应吓坏了茶兰，生怕人落下了什么后遗症，于是连忙让太医过来诊断。
但得知姜盏霜只是做了噩梦，加上醒的太急导致分不清现实，一时情绪激动所致，茶兰这才放下心。
太医让她好好休养，于是为了避免又有什么差池，茶兰就连有人来看望都堵了回去。
一养便是两个月。
夜幕至，弯月明。
昭阳宫内，万籁俱寂，寝宫燃着安神的熏香。
姜盏霜皱着眉，梦到了上一世。
大婚那夜，月朗星稀。她从婚房冲出来，只见漫天的火光不断。
到处充斥着尖叫哭喊，横尸遍野，血流成河。
不仅皇宫突降灾难，她的武功也似被封闭般，劲都使不出。
她慌了神，茶兰死后，她去寻找时风翊跟父皇母后。
途中碰见眼熟的宫人，想上去救他们，却被叛军拦起来，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被杀。
不知为何，众多叛军虽然拦她，却并不抓她，也能让她在犹如地狱的宫中苟延残喘。
一路上，姜盏霜毫无形象，身上的饰品掉得零零散散。
等她连摔带爬地跑进入紫宸殿时，看到的却是母后躺在边上，时风翊举起剑，朝她父皇心脏刺去的场景。
父皇看到她大惊失色，扬手想让她赶紧逃，却只能断了气息。
姜盏霜瘫在地上，看着时风翊划着那把剑朝自己走来。
一夜间被灭了朝，失了亲朋好友。她精神恍惚，眼泪混着脸上的灰往下滑，半晌才能挤出一句话：“为什么……”
“因为该死。”时风翊那张冷峻的脸异常残忍。
她仰着头，呆呆地盯着他。
可惜泪花掩盖了面庞，她看不清他的神色，只能听见他说：“有人说，斩草要除根。”
外面刮起风，开始轰雷。闪电打下的瞬间，照亮了整个被血洗的紫宸殿。
利剑扬起，她没有动，白光在眼前闪过。
“啊！”姜盏霜惊醒，胸腔不停起伏。
她的手攥紧床单，已经困在殿内休养了好久，现在算算日子也该到了。
看着外面鱼肚翻白亮的天，她深呼吸，让自己看起来正常些，喊了茶兰梳洗打扮，说要出宫游玩。
太阳渐升，街市充斥着喧闹声，各个小摊的叫卖声此起彼伏。
“看一看停一停喽，新的奴隶，价格便宜，买回家伺候。”
闹市的角落，健壮的大汉甩着手里的鞭子吆喝。
他身后放了个巨大的铁笼子，里面关着十几个人，从小孩到老人。
他是人牙子，身后的地界就是牙市，用来贩卖奴隶。因为行踪不定时，所以牙市并不是固定的地盘。
笼子最角落里蜷缩个略微瘦弱的少年，他看起来也不过十七八岁，穿着破旧的麻布衣，神色自若，并未像其他人那般害怕。
笼子里有人向他凑近，低声询问：“小子，你看起来怎么不害怕？”
少年闭着眼，半晌不吭声。就在那人以为他睡着了，他忽然淡淡说：“为什么要怕。”
“万一买你回去的不是好人，对你动辄打骂呢？毕竟现在这个世道，咱们奴隶的命都不是命，没有被人随便杀了都是好的，怎么可能会有人买奴隶回去还好生养在身边。”
“……若是真有呢。”少年犹豫片刻，缓缓睁开眼，似是盲人般，眼中并无神色。
他方才犹豫的时候，像是陷入了久远的回忆中。但他回忆不到什么“好心人”，又开始疑惑嘲讽自己怎么会这么笃定。
“有？”跟他搭话的那人发出轻蔑嗤笑，“那该感恩戴德喽。”
虽然听起来不信，转头又自言自语：“一辈子脱不了奴隶出身，任人踩踏。若是还把你当个人看，那该为他卖一辈子命了。”
少年眸光微闪，开始动容，好像心底最中央，真的有那么一个人。
但他的心停太久了，久到已经盖布蒙尘，只能麻木度过每刻，没想过从前，也不回忆自己是谁。
那人见他终于有了反应，满意得不行，仿佛成了明灯，给将死之人指了条明路，浑身上下都轻松得很。
“我见你长得不错，多祈求祈求，没准会有哪家小姐夫人买回去。你坐在这跟个大爷似的，哪会有人买。”
他们刚说完话，那个人就被买走，临了还瞥他个“自求多福”的眼神。
笼子里的人越来越少，少年却还是不为所动。
直到有人相中了他。
他挣扎着不想走，即使牙主往他身上抽了一鞭子，他也丝毫不动。
买主嫌无趣，骂骂咧咧地走了。
牙主冲少年呸声：“真是个犟骨头。”
少年捂住头，蜷起来，难掩痛苦神色。
他不知自己为何会守在这，也不知自己在等待什么。
更可怕的，是他不知怎么会对这里有熟悉、怅然的感觉。
像丝线般，在心间细细地串。
马车在路边缓缓驶过，一只手将帘子掀起，露出姜盏霜的脸。
她眼神淡漠，抑制住想要起身的冲动，对着驾马的侍卫讲：“找机会杀了他。”
上一世时风翊说的那句“斩草要除根”，始终卡在她心里。
既然他喜欢除草，那自己就让他也体验当草的感觉。
“是，公主。”
帘子被她甩下，忘恩负义的人，死了眼不见心不烦。
姜盏霜心微微轻松，余光却瞥见这里还有个茶兰。
“这人可是惹到过公主？”茶兰从小跟在身边，倒是初见姜盏霜这样。
她好似从没见过这少年，故而疑惑。
姜盏霜攥紧拳头，思索后，还是决定暂时隐瞒，只是问：“茶兰，你若是恨一个人，会怎么处置他？”
茶兰轻飘道：“回公主，如果那人的品行不端，又没有好家世，就直接杀了。”
静默的长相，说话却狠辣爽快。
她自小长在宫中，由皇后身边的嬷嬷抚养长大，又是嫡公主身边的人，若没有强硬的性子，如何扛起事务。
先前不能随意在公主耳旁吹风，不过现下既然问了，那她就是说几句也无妨。
“如果他做的事罪大恶极，那就夺走他想要的一切。”
他想要荣华富贵，就让他穷困潦倒；
他想要家庭美满，就让他妻离子散；
他想要权势，就让他日日被人踩在脚底；
他想要去死，就让他永远苟延残喘地活着。
让他感受被背叛、分离的痛苦，让他求不得生，求不得死。让他跪在面前俯首称臣，想杀了她，却又不得不顺从。
姜盏霜笑容愈大，改了主意。
她要他痛苦地活着，就像自己上一世那样。
夜深，城外寂静的密林中。
时风翊躺在树下一动不动。
直到身上砸了许久的落叶，他才眼睫微动，醒了过来。
那双眼眸无神，静视着皎洁月亮。
这月亮，他在哪里见过。
脑中想法闪过后，他唇角轻翘，无声嘲笑。
每天都只有这个月亮，没见过就怪了。
突然，他喉咙发痒，止不住地咳嗽。胸腔每次的起伏，疼痛都传递到满身。
时风翊这才注意，自己的衣服破烂不堪，裸露处充斥着伤痕。
可是自己怎么会到了这？
试了试全身，他抬起仅能动的一条胳膊，指尖想要触碰高挂的月亮。
啊，时隔好久好久，他突然想起来了，自己好像早已死过一回。
那时他是皇帝，把一个人弄丢了，找了很久，哪都找不到，最后无声无息死去。
但是他不懂，为什么睁眼后会继承一个少年奴隶的身体。
难道只是要单纯受磨难、见证自己的江山移位，最后无意义的死在这里吗？
还是说，让他用这具身体去找遗失的那个人。
时风翊皱眉，但是他想不起来，自己想要找到谁，到底把谁弄丢了。
林中最冷的是夜风，阵阵寒气刮在身上，钻入衣间缝隙，冻得时风翊轻叹气。
算了，就这样再次死去吧，他已经没有力气再去想什么前尘往事了。
夜色渐浓，单薄的身躯孤独躺在草地上，很久很久，直至肤色僵白，呼吸断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