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醉生坊横向看起来不算最大的,没想到纵深还挺深,元介暗示苏御往那隔了一道人工小湖的后院看。

    那后院看起来倒像是文文说得那般清净,只是被高墙围起,四周种了树,即使在二楼也看不清里头的景物。此时两侧的院门门上了锁,从院中映处的光能推断院子里应该不见有几盏灯火。

    按理说,樊楼街这个地带寸土寸金,醉生坊又生意红火,一般的商家开店的目的肯定是营业,绝不会留出如此大的一片空地闲置着。

    两人瞄了一圈,都察觉到了异常,走回到桌前坐下。

    苏御肆意往嘴里倒了一杯酒,佯装有些醉意,叫停了那清倌人,随口问道:“我看你们这后院地盘挺宽呀,瞧着还挺清净,你们妈妈为何不一起开了来接待客人,总有些客人喜欢清净的,真是浪费。”

    那唤作唯湘的清倌人收了手,好声对二人说道:“客官有所不知,那后院是春妈妈用来招待贵客的,等闲不开的,据说偶尔堆些杂物,也没什么可看的。”

    看来这坊里的姑娘对这后院也是知之甚少。

    元介转而夸赞了她方才的琴技几句,又问:“唯湘姑娘这琴技是哪里学的?还有方才堂中抚琵琶的那位姑娘,可都是打小在坊里学的?”

    “是,坊中姑娘大多都是像奴家这样的命苦人,早早被家人卖给了坊里,所幸得妈妈收留,身上又还有些天赋,来了坊里之后,在坊里学的琴。”唯湘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柔柔道。

    “听说唯湘姑娘还会唱曲?姑娘的琴技如此了得,唱功怕是也差不了,我近来偶然见听见了这么一句词,从此念念不忘,每每萦绕在我耳畔,挥之不去,可四处询问也未能的出处,不知在下有没有这个荣幸,能让姑娘替我解惑一二?”她小心询问道。

    “客官请说,奴家定是知无不言。”只见唯湘抬手作请。

    “那次听见这词时我已是吃醉了酒,只记得大概是什么‘风缠’,什么‘花影’的,对了‘风缠花影’!这词姑娘可听过?”元介装作抓耳挠腮地在回想着曲词。

    唯湘闻言豁然笑道:“公子,这词奴家还真认识,客官说的是‘风缠花吟’吧。‘风缠花吟细雨声,云绕月隐灯火明’,这是方才堂中抚琵琶那位秦姐姐给自己的曲子填的词。”

    房中二人听见她这话,一时兴奋不已,看来是找对地方了。

    瞅见两人如此高兴,唯湘以为二人是极喜欢这词,又说道:“客官今日可算是来巧了,每逢双数日亥时,秦姐姐都会在堂中唱这曲子,估摸着今日的时间也差不多到亥时了。”

    她话音才刚落,就听见外面堂子里安静下来,片刻,又悠悠传来一道女声,那女声音色独特,十分抓耳,元介二人连忙站起身,准备往二楼廊道上去,能听得清楚些。

    “风缠……花……吟细……雨声……,云绕……月……隐灯……火明……”

    伴着秦语安这歌声,她按耐不住激动,将房门拉开来,往前跨了一大步出门去,却不料正由老鸨领着一帮上楼来,她一抬眼,恰好撞上前头那人的眼睛,两人隔了半个大堂,四目相对。

    苏御落后她身侧半步,此刻视线被门挡住,见她突然停下,发问道:“怎么了?”

    他那个“了”字还半脱口,顺着她的目光探头望见封衍,又硬生生被吞了回去。

    可真是冤家路窄,这里都能碰到他?

    不,不对,是他们。

    今日元汤和封衍,陆让几人,因着下月东离使臣来访的事在鸿胪寺忙到天黑,难得有机会将这几位凑到一起,下了值,那鸿胪寺卿便主动请了他们来着醉生坊吃酒用膳。

    走在前头封衍身着一袭深蓝挑花圆领袍,刚拐过楼梯的弯,抬头便看见一身男子打扮元介开门出来。

    他负手在原地停下,那双寒潭般的眼睛里带着一股冷冽,脸上虽是挂着笑,眼底却一丝笑意也无,如墨如画的眉眼,在这醉生坊旖旎灯光中,却越发显得冷傲。

    居然已经查到醉生坊来了,看来她从那女孩身上知道的不少。

    那鸿胪寺卿李谌正三步一回头地同身后的元汤说话,不料前边的封衍突然停下,他躲避未及,从封衍身侧擦过,险些将头撞到了楼梯栏上。

    “哎哟!”李谌大叫一声,摔倒在地,“封大人怎的突然停下了。”

    封衍听见身后的响动,侧身看去,那盯着元介的审视目光终于收了回去。

    “我的老天爷呀,大人,您没事吧!”老鸨见李谌摔倒,大惊失色,甩着手中的帕子,连忙过去将他扶起。

    待李谌站稳,抬眼顺着封衍方才的盯着的方向看去,想知道什么让他毫无预兆的停了下来,才发现二楼雅间门前的站着的元介。

    这几年鸿胪寺和元介的交集不多,李谌前不久才新升任的鸿胪寺卿,对她不熟悉,更未见过她作男子装束,晃眼一看,以为是太子殿下,可这人比太子高上不少,长相比太子更精致大气,肯定不是太子。他以为自己眼花了,将手抬起,屈肘微指着元介的站处,边看着身旁几人寻求确认,嘴里边支支吾吾道:“这……这可是……可是?”

    后面跟着上了楼梯的几人陆续也瞧见她。

    众人都知道黑甲骑常私下有些行动,且不便透露身份,陆让见状,眼疾手快,忙上前去扶住李谌的肩,又拉下他的手,打断他道:“李大人,可是摔到了?赶快上去坐着歇歇。”

    他又对那老鸨道:“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带路?”

    醉生坊的老鸨春娘是何许人物,立马会意,陪笑着继续招呼众人往楼上去,心里暗自庆幸今日未曾怠慢这两个脸生的新客。不过,同封衍这几人都认识的,也该是大人物,她怎不知宣京何时来了这样的两个人?

    元介二人看着他们一行进了雅间,决定不再久留,随即往外走去。

    回黑甲骑路上,她心里还在回想着方才的事。

    “真是倒霉,好不容易才确定了这地方,这下好了,这都不是打草惊蛇,是好比直接往鱼塘里炸了个大石头下去。”元介懊恼道,又在嘴里骂着:“你说,我同这封衍是不是前世有仇,一碰见他准没好事。”

    苏御此刻也觉得有些可惜,不痛不痒的安慰了她两句,又听她道:“话说回来,这青楼,你们和同僚下了值都常去?”

    “我倒也不是常去,但总会有实在不好推掉的时候。你别误会啊,去了也不做什么,就吃吃酒,看看舞,听听曲。”苏御一本正经地回答。

    这话若是换做秦鹤引来说,她绝对不会相信,可苏御这人一身正气将他从头武装到脚,让人没法产生质疑,眯眼看着他半晌,又疑惑:“为何此前从未有人邀我同去?我竟都不知你们下了值,私下里一起常去这些地方。”

    “邀请你?去青楼吃酒?”苏御瞪大了眼睛,夸张地说道:“除非这人是疯了。”

    “何况那种场面有何好去的,不过是底下人找了个机会拍马屁,上头人寻了个地方听恭维,说些过嘴不过心的话,又得被强迫喝上不少酒,虚伪的很。”苏御不屑地说道。

    听得他这话,元介轻笑出声,傲娇道:“所以,这是你乐意跟着我做事的原因?这么比较起来,我可真是个好上官,和我做事,哪需要你们去搞这些乌七八糟的东西。”

    “呵,跟着你确实不需去做这些场面应酬,可累也是一点没少受。你自己掰着手指头数数,这个月,我回过几次家?你自己回过几次宫?整日黑白颠倒的查案,办案,都快在黑甲骑扎下根了,这可比在酒局做那些场面功夫累多了。”他满脸幽怨地控诉。

    “行了。”她叹了口气,妥协道:“既然一时也找不到突破口,明日放你和老秦一天假,都回去好好休整休整,可不能把我的左膀右臂给累坏了,还得指望着你们呢。”

    说完,她又略微思索,问苏御:“像今天的这种聚会,可都是关系好的才会约着一道去的?”

    “不好说,有时忙完事,有人提议也便就一道去了,不过总归都是熟悉的同僚”他回忆道。

    熟悉的同僚。她心里反复咂着这句话,封衍和陆让还能理解,毕竟封衍曾在云州军营里头呆过五年,可封衍和元汤,这两人往常可都是避着嫌,至少面上是从不肯走得太近的。

    她俩正好路过一个馄饨摊子,一天没好好吃饭,方才又只是假模假式的吃了些,这会儿闻见香味,肚子咕咕叫了起来。

    “苏御,饿不饿,请你吃宵夜。”

    她嘴上征求着他的同意,人已经转身直接往馄饨摊去了。

    苏御无奈摇摇头,罢了,他的确也有些饿。

    两人在摊子找了个坐下,享受着这一刻难得的闲暇。

    老板才将馄饨煮好端了上来,摊上却又来了三个人,只听那三人点完馄饨,便围着桌子闲聊起来。

    “你们可听说了,四公主瞧上了安国公家的顾世子,哭着喊着要陛下赐婚,生生逼着顾家与林家退了亲,连婚期都定了。”一个灰袍男子说道。

    “可不是嘛,我还听说那四公主是个杀人如麻的女罗刹,你想想,能执掌黑甲骑的人,能是个什么善茬?”灰袍男子身旁的中年胖子连忙应声。

    胖子对面一个长得尖嘴猴腮的男子,摸着他那撮山羊胡子,似是运筹帷幄的模样,道:“嗨,这有什么可稀奇的,一点不意外。这四公主深得圣上宠爱,却迟迟嫁不出去,换做我呀,我直接派了黑甲骑,上街将那顾世子抢了回家去。”

    “你说得轻巧,那顾家好歹也是六姓之一。”说罢,那灰袍男子又打了两下自己的嘴:“错了错了,什么六姓,五姓之一,五姓之一。”

    “五姓之一又如何,单说四公主手里那黑甲骑就得多威风啊,我曾见过他们出街的,那场面可吓人了,黑压压的一片,还都带着面具,亲眼见着,腿都得发软。”山羊胡子对这二人夸张道,手伸到面前,比划着黑甲骑的样子。

    只见那胖子一脸猥琐地笑起来,放低了声音:“你们说,这顾世子看起来温文尔雅的,要是娶了这女罗刹回家去,这二人的房中事,该是……嘿嘿。”

    苏御一直观察着元介的反应,听闻这胖子的污言秽语,实在忍不下去,就准备拍了桌子上前收拾几人。

章节目录

浮云决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西钺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西钺并收藏浮云决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