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amma, mi manca papà。”

    陈乐央在厨房给女儿做中午这顿营养餐,她正在切胡萝卜,两岁半的周念跑过来抱着她的腿说。

    这小孩语言天赋过人,尽管自己每天跟她中文对话,但她有时候听两个佣人说意大利语,自己跟着跟着也会了。

    “念念,说中文。”陈乐央跟她说。

    “妈咪,我想爸爸。”她委屈巴巴地说,“你不是说,回国就能见到爸爸了吗?”

    陈乐央切菜的动作停下来。

    她回来快一个月了,住在沧元市的一套高档公寓里。现在外面没人把守,她可以自由出行,可纵然如此,她也不可能跑。

    只因为她的另个孩子周弋还在意大利,纪云晟以他作为威胁,警告她,如果她擅自跑去找周浔衍,他就会杀了周弋。

    开门声。

    是他来了。

    周念踩着欢快地步子,兴高采烈地去迎接马上要进门的纪云晟。

    “Zio Ji è qui(纪叔叔来了)!”

    纪云晟拉开门,看到小小的人儿,脸上绽放出亲近感十足的笑容,他弯身单手把她抱入怀中,举起另只手里的洋娃娃礼盒给她看,“念念,圣诞节快乐。”

    在客厅忙碌的阿姨,放下手工作,走上来,恭敬道,“纪先生好。”

    “阿姨,带念念拿着玩具去玩具房玩。”纪云晟把玩具和周念一块交到阿姨手中。

    等他们进玩具房并关上门,纪云晟带上门,穿过餐厅走进到厨房,抱着手臂,倚着移门,静观陈乐央切胡萝卜。

    她对他的到来全无反应。

    纪云晟对此早已习以为常,“陈乐央,我让你回来,让你能见到你心心念念的男人,为什么还愁眉苦脸的?”

    她这张脸所有表情也就在求他让她回来时才会有。

    陈乐央切完全部胡萝卜丝,装入圆盘中,默不作声。

    “你知道我这一个月在做什么吗?我让人给你办了一个新的身份。”他见她仍无动于衷,不紧不慢地在她身后开讲,“陈嘉,30岁,女,单身。海归,语言学及应用语言学硕士研究生。刚巧,盛世在招聘董事长秘书这个职位,你就以这个身份去吧,我想你一定能面试成的。”

    陈乐央拿了西兰花,一朵一朵掰下来,觉得他在痴人说梦,“纪云晟你认为他们是白痴吗?”

    纪云晟倒也不恼火,陪她畅想接下来可能发生的事情,“什么是游戏知道吗?就是把他们玩的团团转。我想想,他们到时候一定一致认为你是陈乐央,不出一天,一定会惊动你的那位周董事长,然后你只能矢口否认,还得装作不认识,他们背调你所有信息后发现,这个女人真的叫陈嘉而不是什么陈乐央。”他一顿,薄唇浅露笑意,“陈乐央,你猜这位可以为你殉情的男人,会不会爱上一个跟他妻子一模一样的替身。”

    不是想见周浔衍吗?

    那我就让你有口难言。

    纪云晟在心里冷笑,对这出好戏很是期待。

    陈乐央将西兰花扔在砧板上,仍低垂着眉眼,但声音里沾着恨,“纪云晟你到底想做什么?”

    纪云晟走上来抓住她右手腕,指关节用力,“想见他是要付出代价的。”他冷下脸警告,“陈乐央,别忘了我们的约定,你拿到盛世核心的客户名单,我就放你一个孩子回去。还有别玩花招,你都说我是疯子了,到时候做出什么不计后果的事,怕你追悔莫及。”

    是的,现在的冀忱绝不是从前的冀忱。

    陈乐央听那位秦峰说起过,他前年用纪云晟的身份和陶可莱结婚,现在是冠全的董事长。这两年中他手段残忍的清除了不少公司内部不服从、对他有意见的人。

    那位秦峰之所以告诉她这些,就是给她警告加提醒,让她不要试图挑战纪云晟的底线。

    秦峰还说,他或许不会动她,但一定会动周、陈两家。一个在明,一个在暗,他们斗不过他的。

    陈乐央知道其中最关键的一点在于——纪云晟是疯子,他不会去权衡利弊,他想你死就是目的。

    谁能想到这个外表文质彬彬,看上去光风霁月般的人,背地里会是个魔鬼。

    纪云晟松开自己的手,“通知你个好消息,我给你在泉海安排了一个新住所,地址我稍后发你,从今天起你真正自由了,你想去看你父母、想去看那个人随便你。”

    他的话无疑是让她欣喜的,三年又六个月,她终于可以回泉海,终于可以见到爸妈,见到阿衍了。

    但她没有表现在脸上。

    担心纪云晟看到她高兴会出尔反尔。

    纪云晟的手指触碰到她脖子上以前留下的那块不规则圆形淡粉色疤痕。

    有食指指甲盖大小。

    不是没考虑过给她整形修复,但医生说她是疤痕体质,做不了这种手术。

    陈乐央躲开,知他什么意思,“我有办法。”

    知道可以见周浔衍了,办事都积极了,纪云晟眼中闪过一抹轻嘲,“陈乐央,我答应你的事办好了,你答应我的可不准食言。”

    纪云晟下楼后,他让司机别开车,他就在马路对面看。果不其然,他一走,陈乐央开的车就从地库开出,汇入车流中,向着西面驶去,仅仅几秒钟就消失在了他的视野中。

    开着他给她配的车,去私会她的老情/人。

    陈乐央啊,你当真是一刻都等不了。

    泉海市国际会议中心正大门。

    一辆黑色迈巴赫停在门口,后头又跟着开来四辆同色的高级商务轿车依次停好。

    身着墨灰色高定西装的周浔衍自迈巴赫上下来,他目不斜视的往前走,后面跟着正华的四位高层领导。

    前台的四名小姑娘被为首的那个男人英俊的样貌和强大的气场震慑。

    这个男人被簇拥着。

    就像电视剧里的霸道总裁出场。

    现在这些老板们的颜值真的是越来越高了,就刚才上去的那位和眼前这位颜值不相上下。

    真别说,看眉眼这两位还有些相似。只不过这位给人的感觉更冷酷严肃,那位更清雅随和。

    只是,他右手提着的那一节红白相间的像双截棍的东西是干什么用的?

    迎宾引领他们去往观光直梯。

    周浔衍进入电梯,四位领导跟着步入。

    到了三楼,又有迎宾领他们进会场。

    今天是政/府举办的企业年中报告大会,汇聚全市三百多家大型企业,泉海体制内整套领导班子都会到场。会议厅内二十多家媒体已经准备就绪,只等正式开场。

    距离开场还有不到半小时,大厅内一千多张席位以基本全部坐满。

    正华的位置在第三排中间。周浔衍落座,一抬头看到了第二排坐他正前面正扭头对着他笑的周叙之。

    “哥。”

    “阿叙。”

    “感冒好了?”周叙之问他。

    前两天和他通电话,他还有点咳嗽。

    周浔衍点头,“基本痊愈了。”他说,“等痊愈,我去医院看看爸。”

    “爸还挺好的,你放心,妈她每天都会去陪他的。”

    周锦庭一年前出了车祸,司机当场死亡,而他虽保住了一命,却成了植物人。

    医生说醒来几率渺茫。

    会议进行了五个多小时,出来时天已黑。

    周浔衍和周叙之在门口告别,各自坐上自己的车回去。

    “小赵,去观日湖。”

    车开出一半路,周浔衍突然对小赵说。

    陈乐央一个下午去了两个地方。她先去了父母那儿,但她现在是以死之人只敢把车停在别墅外围的小路上偷偷瞭望。

    她看到父母的车分开进院子,看到林毓真在阳台上走了一圈,看到陈清宪出来和她说了什么,两人一起回到了屋子里。

    看到他们平安康健她就安心了。陈乐央拭干脸上的泪痕,依依不舍地离开这儿。

    之后她先带周念去吃了个晚饭,然后就开去了她和阿衍的家。一样只敢远远的看。她等到入夜都没看到楼上的灯亮,也没看到他的车开进去。

    等的后座安全座椅上周念都不耐烦地打哈欠。

    周念:“Mamma, voglio uscire a giocare”

    陈乐央抬表看了眼时间,已经晚上九点,会不会是去出差了?

    “你想去哪里玩?”陈乐央扭头问她。

    “Non voglio restare qui(不想待在这里。)”

    陈乐央想想今天只能作罢,“妈妈带你去泉海最漂亮的地方好不好?”

    “OK”丫头很开心。

    “念念,我们在中国要说中国话,知道吗?”

    “我知道了,妈咪。”

    与此同时,小赵刚把车在停车位中停好。

    这几年来了数不清多少次了,哪里停车最方便,哪里最靠近观日湖进口,小赵早已熟记于心。

    周浔衍在西装外面穿上短款羽绒后自车上下来,他打开了手中的盲杖。

    盲杖从一节变成了三节,他点在地面上。

    他这三年多来视力一直是稳定状态,白天对他影响不大,晚上如果没人在身边,就很难一个人出门。

    是以在两年前他学会了使用盲杖出行,再也不需要仰仗任他人。

    他独自一人走入进口,观日湖泉海的地标性旅游景点之一,每逢节假都是人满为患。

    今天好像是圣诞节。

    观日湖的扶手上都绑着红色的彩灯,湖边每隔一段路都有一颗闪着五颜六色灯光的圣诞树。

    周浔衍盲杖点着地面往前走,背脊笔直,步态从容,单从后面看,没人会看出他与旁人有什么区别。

    只有面向他而来的游客,见到他的不便都会纷纷给他让行。

    他常坐的长椅没有人。

    周浔衍坐进去,又和每次来时一样望着对岸一处发呆。

    明明上周三才来过,不知怎么的今天特别想来这地方坐坐。

    陈乐央牵着女儿坐在长椅上,阔别近四年,再来观日湖让她回想起与阿衍有关的种种美好的事情。

    他们共赏一轮明月,他背着她在步行道上漫步,他们在两岸高楼、七彩灯光、熙熙囔囔的人群见证下接吻。

    阿衍没死,这个消息是纪云晟带给她的。

    用他的话说,游戏才开始,怎么能让她抑郁而死,这样多没意思。他还掐着她的脖子告诉她,就是要让她每天经历,想念一个人到极致,却永远碰触不到的痛苦。

    纪云晟无疑是心狠毒辣的,但她那时确实因这个消息而重新振作起来。

    熬过了这几年。

    而阿衍呢。

    他这三年半一定过得很苦。

    陈乐央想的太投入,以至于感觉到手中一空时,她的女儿已不见了踪影。

    “念念!”她的心脏似被敲碎,从头到脚一阵寒意。

    周念这么小,万一不小心被人推倒或是被坏人抱走怎么办!

    “念念!”她大喊。

    周遭人太多,她的声音被淹没在沸腾的人群中。

    她向着一个方向边跑边喊,如果找不到念念她会疯的。

    是央央的声音。

    周浔衍怀疑自己产生了幻觉,他好像听到陈乐央的声音。

    他正要起来时,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拽他的裤腿。

    他低头看,发现一个个子小小的孩子。他看不清楚她的模样,但从披散下的头发判断她是个女孩。

    个子好小,看着和阿叙他家的小姑娘一样高。

    阿叙家的孩子今年两岁八个月,和她也差不多吧。这么小,她的家人怎么会这么不小心。

    “小朋友,你家人呢?”他用平时和阿叙家小孩说话的柔软语调,“有爸爸、或者妈妈的电话号码吗?”

    周念一听到妈妈两个字一下哭了出来,她放下这个叔叔的腿,想去抓他的手但手没抓到只能握住他手里的那根短短的棍子。

    她这一哭吸引了许多人的目光注视。

    周浔衍弯下身,空着的手摸了摸她的头发,抚慰道,“小朋友不要哭,如果走失了就在原地等,你家人一定会来找你的。”

    周念仰起头,哭过的眼睛,水汪汪、红通通,“Mamma verrà davvero a cercarmi(妈妈真的会来找我吗?)”

    周浔衍听不懂她说的是哪国话。

    还是个洋人小孩?

    他虽视力不好,但也不至于连金发碧眼外国人和中国人长相都分不清楚。

    还是说是韩国,新加坡、日本?不对,她念这句话中夹杂英语,还是欧美那边的。

    又或者是华裔。

    人群实在拥挤,他怕小孩被冲走,他张开双手把她抱起来,放在自己旁边。

    盲杖在女孩手里,周浔衍温柔地拿回去,放在身体一侧。

    周念想到妈妈说在中国要说中国话。

    “妈咪会来找我真的吗?”

    原来会说中国话,而且还很地道,一点口音都没有。

    既然能说就一定听得懂。

    “你家人电话多少?我帮你打过去。”

    “……”她不知道。

    “那我给你报警吧。”周浔衍从羽绒服口袋里拿出手机,“小朋友你妈妈名字叫什么?”

    “陈……”纪叔叔说过在外面不能随便告诉别人妈妈的名字。

    连名字都不知道。

    周浔衍拨了报警电话。

    陪她坐等家人和警察过来。

    陈乐央往回赶,背上是冷汗,脸上是泪痕,嗓子都喊哑了都没找到周念,如果这趟再找不到,她只能报警。

    会不会是纪云晟让人把周念带走的?

    他这个人变幻不定,什么都可能做得出来。

    她拿出手机,无意间往旁边扫去。

    突然间—

    她看到了周念。

    她坐在长椅上,晃动着两条腿,四处乱看,脸上倒没一点儿恐惧,还很开心的样子。

    而更让她惊心的是她还看到了周浔衍。

    人影憧憧中,他优越的长相,令他自带光环,突出、显而易见的。他脸上有笑容,还伸手压了压周念头顶的头发,竟能看出一丝慈爱。

    他和她的女儿,不确切说他们的女儿,竟同坐一张椅子上。

    陈乐央在周念目光划过来前,慌忙背过身去,还往人群正中间挤了挤。

    现在怎么办?

    她的泪在找周念过程中已流干,而且她知道周念和阿衍在一块,心里虽苦涩更多的是喜悦。

    现在过去,阿衍一定会认出她,女儿想见爸爸的期待、自己不忍心看到他冒出希望而落空后的哀伤,毫无心理准备的她一定会破防,会扑进他怀里痛哭,会跟他坦白这些年发生了什么。

    但。

    绝不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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