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没人应。

    辛姒接过牵马的缰绳,勉强能保持马儿正常前行,但背后拖着一人,速度慢了许多少,幸好李安等人已经脱身出来,及时赶到。

    “去请太医。”小半个时辰后,一行人回到东宫,她尽量放平声音吩咐下去,“再着人去请陈琅,用快马。”

    李安拱手应了声“是”,立刻吩咐人去接陈琅。等到人走后,辛姒才坐回床边,梁极闭眼躺在上面,除了面色比寻常更白几分,其余的,也只是像睡着了一般。

    胸口处的断箭已经取下,做了简单处理,且敷过止血的药粉。

    她伸手覆在简单包扎的伤口上,本想看看血是否已经止住,谁知手不过刚搭上去,立即濡湿一片,手心反过来一看,全是血,原来里面早已经被血浸透。

    梁极双目阖上,没了白日里那股温和之感,面色冷白,只有胸口处的殷血诡艳无比。

    辛姒瞳孔一缩。她父亲便是定国将军,饶是如此,她也是第一次直面这样的场景,刚刚两人一起躲开那些黑衣人时,辛姒没慌,眼下手心却隐隐发抖。

    他本就久病缠身,如今竟又......

    本来人好端端的,不过是因她提了一句,弄丢了只珠花,刚出府就遭遇这样的事,若说心中无愧,倒是假的了。

    辛姒轻轻收回手,不敢再碰。

    “禀娘娘,太医来了!”

    辛姒往后退去半步,太医便走到梁极身边,替他诊脉。

    “有劳太医。殿下情况如何?可会伤及性命?”

    太医叹了口气,微摇头道:“当真是险,那支箭但凡再往右移一点,即便华佗再世,也回天乏术。眼下只能先好生将养着,且过两日再看吧。”

    太医起身写下一张方子,吩咐人出去煎药,又道:“只是这两日夜里恐怕时不时高烧,殿下从前又有旧疾,微臣不敢轻易用药,还得等陈太医回来后,亲自给殿下看过,才算放心。”

    “多谢。”送走太医,辛姒对李安道,“那几个黑衣人,好生盯住了。尤其是那个逃走的。”

    当时李安及时赶到,她嘱咐留了三四个活口,但又有意放走一个,那个黑衣人只怕以为自己躲过一劫,早晚会去寻他的旧主,回禀情况。届时,希望多少能找到些蛛丝马迹。

    “娘娘,夜深了,您今日也受惊,早些歇息吧。”等到房中一切总算妥帖下来,禾酥在身旁担忧道。

    辛姒沉默片刻,道:“也好。”

    只是方才太医也嘱咐,他这情况,头两日最是要紧……

    辛姒回头看向梁极,“今夜,便不回问雪阁了。”

    她径直走向屏风外一张美人榻,这本是平日里午睡时用作小憩的软塌,但她身量纤挑娇小,即便和衣卧在上面,也绰绰有余了。

    正准备睡下,忽听见里面一阵低沉的闷喘,隐隐有难受之意。

    素手执起一盏铜柱台,往里走去,便见梁极眉心微皱,唇色苍白如纸。

    伸手探向他的额头,烫得厉害。果然如太医所说,夜里便开始高烧。

    但她把手放上去时,温凉的手心带着冷意,梁极眉心舒展了不少。

    辛姒收回手,准备吩咐人将早就准备好的药取来,谁知刚撤手,梁极右手一把握住她手腕,虽闭着眼,倒是准确无误。

    受了伤昏迷不醒的人,捉住她的手好像捉住一点慰藉,不愿松手。

    辛姒心头一股异样感觉涌上,到底也没立刻就抽出手,道:“殿下,我去取你的药来,吃了药才能好得快。”

    那只手始终不松。

    也罢,昏迷的人,怎么能指望他听话呢,说不定根本听不到旁人说些什么。

    只得开口唤禾酥。等禾酥把药丸取来,辛姒记得太医的嘱咐,用了温热的参汤送服。

    等到他高烧稍退,这才放心入眠。梁极昏迷着,夜里便再无人突然翻上她的床榻,搅扰她的睡意,倒是难得的几夜清梦。

    第三日,李安来见她。

    以为是黑衣人的事有进展,但李安道:“娘娘,罗珍坊已经把那日拍卖之物,送到皇城外殿下的私宅处,眼下所有珍品,都已在东宫了。”

    说完挥手,身后便有人捧了金漆盘呈上来。

    辛姒打眼瞧去,一件一件静静列在上面,即便过了两三日再看,依旧觉得华贵惊艳,只是眼下看到这些,没得心头发滞。

    吩咐禾酥将所有东西先收起后,又听外间有人回禀:“娘娘,陈太医回来了。”

    陈琅进来时提着药箱,身上衣服微褶,一看便知是连着赶了一两日的路程。

    他来时已经大致听人说过殿下的情况,但看到那道伤口时眼中还是一惊,意外了瞬。

    以殿下之力,何以会受伤至此?

    辛姒将他的惊讶看在眼里,烟眉添了担忧,问:“可有大碍?可会加重殿下从前的病症?”

    陈琅俯身回禀:“这伤口的确是险,像是奔着取人性命来的。至于殿下从前的病症......”

    陈琅仔细思忖,殿下先前一直养得很好,梦中神志不清之事也没再发生过,眼下这伤势虽重,但瞧着连着几日夜里的高烧都处理得很好,未损害神志,应当不会有太大影响。

    “娘娘放心,一切有微臣,微臣定尽心竭力。”

    说完陈琅轻叹了口气,瞧着娘娘这几日,像是也没睡好,当真是夫妻二人合心,情深谊重。

    这声叹息虽轻,却落在了辛姒耳朵里,她心中咯噔一下。

    陈琅一向沉稳,饶是从前梁极病情再难缠,也没见他这般苦恼以至于叹气。他那句“放心”,恐怕也只是宽慰之言。

    “娘娘,微臣这就去写方子。”

    陈琅停了停,又道,“殿下几日前曾派人告知臣,说娘娘夜里不得安眠,臣已经为娘娘配好药材,一会便有人煎了药送来。娘娘虽心系殿下,也万望顾及自身。”说完便告退。

    禾酥把陈太医送出屋外,回来后便道:“娘娘,殿下真是心细。”知道娘娘睡得不好,也知道娘娘没去问过太医,便早早地打发人去找陈琅。

    辛姒朱唇微启,只是到底没说什么。从前只觉得与他不过是表面夫妻,表面和睦也就罢了,一日一日地过下来,谈不上热烈亲厚,却如涓涓之水,丝丝渗透。

    她未发觉,梁极昏迷这几日,她的眉一日也不曾舒展过。

    但禾酥早早便发觉了,这日夜里等梁极服了药,禾酥就将陈太医给她配的宁神之药端进来。

    “娘娘,喝了药,便先睡吧。陈太医说,这药助眠最是有效。”

    “好。”她不会自苦,梁极尚在昏迷之中,她便更不能倒下。服药后,果有浓烈睡意袭来。

    走前又看了看梁极,眉目依旧宁静,也不知何时能醒。陈琅只说,不发烧便是好的,至于何时能醒,还需再看。只要醒了,就可稍微松口气,最难的,便是一直不醒。

    熄去几盏灯台,放软了身子卧在屏风外的美人榻上,乌发逶迤,顺着光洁的手臂一路滑落,轻轻落在地上的软毯。

    仅余的一盏灯落在她脸上,衬得睡梦里的人面如暖玉。

    灯芯晃了两下。有人打旁边走过。

    那人一路行至小榻前,脚步沉稳无声,站定后上身俯下。

    他昏睡几日,身上仅穿素白里衣,清冷淡漠。忽的嘴角微牵,凤眸黑沉。

    人,如今在他的房中乖乖睡着。

    他有的是法子,叫人心甘情愿搬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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