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枝窈很庆幸长期住校让自己形成了比较固定的生物钟,虽然喝醉了酒,但到早上时,没有学校的起床铃声,她也醒了。

    天色将明未明,她摸不准具体时间,因唯恐赶不上早自习,所以慌忙起床。

    睡了一夜后,膝盖已经没有昨晚那样疼,头也不再晕,只是嘴巴里干得很,胃里也有点难受。

    她小心翼翼打开门,轻声走到客厅,隔壁主卧的门还关着,屋里静悄悄的,房子的主人显然还没醒。

    徐枝窈站在主卧门口好一会儿,要不要和里面的人说一声再走,她犹豫不决,莫约又过了几分钟,她几度抬起手又放下,最终还是放弃了吵醒别人的做法。

    但直接离开也感觉不礼貌,她环顾四周,屋里最多的是灰尘,目之所及皆看不见纸笔,最后她把希望寄托在阳台的书桌上。幸而在抽屉里找到了一支笔,并且还能用,此外还有几张泛黄的纸。

    留下纸条后,她小心翼翼的出门,唯恐发出太大的声音,下楼走到街道上才放开四肢,往学校跑去。

    到学校时,时间比想象中要早得多,早自习还没开始,但回宿舍洗漱已经来不及了。

    徐枝窈松了口气,去厕所洗了脸,漱了几口水,往手心哈了几口气,确定酒味不明显后,她才回到教室坐着。直到这时,她才有时间仔细回想昨晚做出的荒唐事。

    昨天晚上,看到陈宿和别的女生在操场约会,失恋后一直隐忍的心态在那一刻终于崩溃,她想起陈宿分手时反复告诉她的原因:“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陈宿抽烟、喝酒、打架、早恋……是让老师非常头疼的存在。而徐枝窈安静、乖巧、成绩虽不是最拔尖的,但一直非常稳定的排在全校前二十名,是令老师很放心的学生。

    他们确实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徐枝窈因为陈宿这句话,一度让自己钻进死胡同。

    从小到大她都循规蹈矩,小心翼翼,是所有人眼里的乖乖女,然而她其实很羡慕那些活得肆意张扬的人,很羡慕很羡慕。

    所以,当像一团火一般的陈宿想尽各种办法靠近她、讨她开心,对她展开猛烈的攻势时,她很快就沦陷了。之后,又在陈宿断崖式分手后,一蹶不振,直至今日。

    她已经接连好几个月严重失眠、学习不在状态,成绩和排名都下降得厉害,原本看好她的老师们也都渐渐有了失望的神色,好在老师还没找她谈话,不然她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老师。

    昨晚看到陈宿和别的女生约会后,徐枝窈觉得,心里有什么东西彻底崩塌了,那时她想,也许和陈宿一个世界后,他就会打消顾虑,回到她身边了。

    于是破天荒的,她第一次翘课,偷偷跑出学校,第一次买啤酒喝,第一次夜不归宿,第一次住在陌生人家……

    现在回想起来,除了很感激那位收留她的陌生人,她剩下的全是害怕。

    老师一定已经知道了,她最怕看到老师失望的眼神,而这次老师们对她的失望会更深。

    更严重的,老师会通知家长……

    思及此,徐枝窈后背发凉,她怕得脸色发白,身体有些微微发抖。

    “枝窈,你昨晚去哪儿了?没事吧?”同桌徐臻臻一脸关心的看着她。

    熟悉的声音让徐枝窈稍稍回暖,此时教室里大部分人都到了,几乎每个人都会往她这里看一眼,发出探寻的目光,想来是昨晚她的无故翘课引起了大家的好奇。

    徐枝窈不知道该怎么说。

    徐臻臻接着说:“昨天晚上你没来晚自习也没回宿舍,王老师找不到你都快急疯了,最后……好像给你妈妈打了电话。”

    说到最后一句时,徐臻臻一脸担心的看着徐枝窈,果然,听到这里,徐枝窈的身体下意识的抖动了一下。

    徐臻臻去握她的手,发现她手心全是汗,知道她害怕,不禁也为她着急起来。

    “别担心别担心,我也只是听班长说王老师想打电话给你妈妈,但打没打我也不确定。”

    徐枝窈脸色苍白:“嗯嗯”

    这时,陈宿一副悠闲的姿态走进教室,徐臻臻看见后,忍不住低声骂了一句:“陈宿那个天杀的!”

    徐枝窈抬头,往教室门口的方向看了一眼,他还是一副事事都无所谓的样子,经过她身边时,连一点余光也没给她。

    徐枝窈最后的期待落空,心凉到谷底,原来就算她豁出去荒唐一回,也赢不回他的一丝注意。

    各种担忧交织,让徐枝窈很长一会儿都神思恍惚,手脚一直冰凉,她发现这样一夜荒唐的代价,她承受不起。

    直到一根干净白皙的食指在眼前的桌面上点了两下,她才回过神来。

    “出来一下。”

    班主任王丽依旧是冷静优雅的样子,只是眼里的严肃比往日更甚。

    徐枝窈认命的跟着老师去了办公室。

    关于昨晚的去向及经历,徐枝窈隐瞒了陈宿的部分,剩下的都如实告诉了老师。

    王丽的眼里充满不可置信、失望和痛心,但终究没说太重的话。

    关于徐枝窈早恋的问题,她早就摸清了,这些孩子的心思根本瞒不住老师,只是顾及徐枝窈心思太过敏感脆弱,一直没戳破,加之徐枝窈和陈宿在短时间里分了手,王丽索性放弃了找她谈话的念头,在她面前只装作不知。

    王丽觉得,过一段时间徐枝窈就会好起来,到时成绩也会恢复的,不成想意外来得这么快。

    昨晚她找不到徐枝窈,忧惧之下,不得不给家长拨去了电话,哪怕知道徐枝窈的母亲有严重的家暴史,但有的风险她也不敢私自替学生承担。

    她隐去了徐枝窈早恋的事,只告诉冯兰徐枝窈没上晚自习也没回宿舍。

    冯兰这天晚上就从外地赶了回来,当她出现在教师门口时,徐枝窈霎时变了脸色。

    冯兰替她请了几天假,请假的理由是需要一点时间好好开导女儿,但徐枝窈知道真正的原因是什么。

    王丽也开始担忧起来,她现在后悔通知家长了,徐枝窈纵然有错,但她明白这孩子骨子里依然是乖巧懂事的,耐心引导一定会回归正轨。

    王丽拖着冯兰说:“高三学业压力特别大,最好还是别请长假,马上也快期中考试了。”

    冯兰笑的温和又开明,她在人前素来做得滴水不漏:“我家枝窈就是心思太敏感,又爱多想,平白给自己压力,我得多花点时间好好开导她,这样她之后才能安心准备高考。”

    王丽还想说什么,却被冯兰打断:“王老师不用担心,我是枝窈的妈妈,看她这样心里也很着急,回家后我也会督促她复习的。”

    家长这样说了,王丽不好再强求,看着徐枝窈瘦弱的身体,她一阵阵的担忧,最后也只能叮嘱徐枝窈:“有事就给老师打电话,知道吗?”

    徐枝窈木然的点点头,过度的担忧已经让她的身体和神经都麻木了。

    镇上没有出租车,冯兰叫了一辆黑车,回家路上,她脸色平静,一言不发。徐枝窈则一直默默地坐着,与她隔着半臂的距离。

    到家后,冯兰放下行李,坐在凳子上,点燃一支烟,吸了几口后,她叫徐枝窈坐在对面距离不到20公分的另一只凳子上。

    而后,在烟被吸掉半根时,她平静的表情终于扭曲撕裂,连扇了徐枝窈十数个耳光。

    徐枝窈麻木的坐在那里,她很害怕,可当暴力来临时,身体的痛却没并没让她崩溃,她心里想的最多的,是为什么快18岁了,她依然摆脱不了对冯兰的恐惧,只要冯兰站在她面前,她就像全身都被禁锢了一样,半分反抗的能力也没有。

    她感到绝望。

    冯兰的指甲在她脸上狠狠掐下多处斑驳的伤痕,见她眼神呆滞任打任骂,心中戾气更甚,一把抓住她的头发拖到卧室的穿衣镜前。

    “丑八怪!死骚货!你不看看你是个什么货色,就敢去勾引男人,还敢夜不归宿,老子今天毁了你的脸,看你还敢不敢去勾引男人……”

    虽然王丽在电话里并没说具体的原因,但冯兰肯定徐枝窈夜不归宿和异性有关,因此她懒得问前因后果,用她最熟悉也最快捷的方式解决问题。

    “哗啦”一声,徐枝窈的头被重重扔到镜子上,镜片碎了一地,而后是血一滴滴往下掉,看着血越滴越快,冯兰无动于衷。

    在徐枝窈的记忆里,很小的时候冯兰也对她好过,后来父亲出轨,和情人殉情后,冯兰就变了。

    曾经在几次辱骂和殴打的过程中,徐枝窈将冯兰无意中说出的话拼凑出来,得知了一些原因。

    她和父亲长得很像,用冯兰的话来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杂种,所以一看到徐枝窈,冯兰就忍不住发疯。

    不知过了多久,徐枝窈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跑出来的,仿佛有一段记忆被掐掉一样。

    神智慢慢归位后,她熟门熟路去村卫生院里清理伤口。

    夜里值班的护士都是同村的邻居,对这样的事早已见怪不怪,她们一面心疼徐枝窈,一面骂冯兰作孽,但其余的,她们也无能为力。

    包扎好伤口后,徐枝窈戴着借来的口罩,挡住脸上大部分伤痕,顶着夜色,麻木而又漫无目的的走着。

    走着走着,她发现自己走回了玉湾镇,走到了那条河边。

    河水深不见底,不小心把命丢在这条河里的人不在少数。

    跳下去,几分钟就好了。

    徐枝窈这样告诉自己,但真正走到最边缘的地方时,死亡的恐惧让她迟迟不敢再挪动半步。

    即使是这样,她也没有死的勇气。

    情绪在瞬间奔涌而出,泪水将口罩浸湿了大半,这一刻她最厌恶的是自己。

    良久,口罩已经被风干,正愁晚上该去哪里过夜时,她想起还欠一个陌生人的药费。

    徐枝窈摸出自己所有的钱,只剩下36块,应该勉勉强强够那些药的费用。

    她凭借记忆找到了那个人住的地方,将钱叠好,从门缝底下塞了进去,原本打算当面感谢的,但她如今的样子实在不能见人。

    做完这事后,她感到极其疲惫,下了几级楼梯后,她静静的坐在楼梯间,打算在这里过夜,这个时候街上一片静悄悄,连夜宵摊子也纷纷撤了,楼梯间不会有人再经过,可以放心躲在这里,而且这里至少比外面安全。

    她抱住双腿,将头埋在膝盖上,还好夏季的夜晚不冷。

    “徐—枝窈?”

    周泾渭的声音里有一些不确定。

    晚上他受朋友邀请去对方家里小聚,因为有两位离得远的朋友需要留宿,他不便留在朋友家,聚会一结束就回来了。

    镇上的房子最高只有六层,并没有电梯,所以在楼梯间里,他碰到了一个眼熟的身影。

    依旧是瑟缩成小小的一团,尽管他不知道这个女孩的具体身份,但莫名觉得她很脆弱也很孤独。

    他努力回忆早上纸条上的内容,终于想起了她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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