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蜂鸣不止的“发簪”引起了陈梦的注意,谢白榆也并不隐藏,她把“发簪”拔下来,长发落下,她另一手接过陈梦递来的信。

    “这是……”陈梦仿佛在斟酌字句。

    “我知道,”谢白榆截断她的话,“他给你留的信吧。”

    打开信封,果然如她所料,上面什么也没有。

    谢白榆并不避讳陈梦,她将银白色“发簪”徒手捏成了一个礼盒大小的长方体框架,放在桌子上,又把信放在里面。

    陈梦看着她的行动,好奇又担忧,也不发问,在一旁探着身子瞧。

    “嘶……”谢白榆戴上眼镜,竟看不透这封信的本质,“我需要操作台,你有电脑吗?笔记本?”她问陈梦。

    “有、有的。”

    转头,陈梦就把一个小巧轻便的笔记本送了过来。

    谢白榆打开笔记本,她摘下眼镜,却未见她将任何东西链接上电脑,她只在电脑上一番操作,银白色框架中的信和信封,悄无声息地自行分解成了无数光点,消散了。

    陈梦目睹这一切,“咻”地站起来,她问谢白榆:“信呢?”

    “不急。”谢白榆眼睛都没有离开过电脑屏幕。

    陈梦咬牙,在客厅来回踱步,这是她根本没见过的事,她知道自己无能为力,可仿佛,她越接近真相,就越是产生了一种无法排解的焦躁。

    兴许是预感,又或只是束手无策的烦躁罢了。

    银白色的长方形框架忽然发出了“滴——滴——”的声音。

    谢白榆如释重负,说:“成了。”

    那长方体又有了动静,里面不知从何而来的光点又再一次重聚,它们相互凝聚、相互拉扯,一封同样的信再一次从光点聚合的地方出现,一点点被重构了出来。

    不同的是,陈梦可以清晰的看到,那上面有字。

    谢白榆把信拿出来,那个银白色框架立即融化,像一滩水般摊在桌子上,谢白榆看了皱眉,小声说道:“快起来,有人看着呢,羞不羞?”

    听了教训,那滩“水”这才不情不愿地收拢自己,变成了一团金属液体的模样,谢白榆翻了个白眼,一把将它抓在手里。

    她将信递给陈梦,可是等到陈梦来接的时候,她却又不太想松手。

    “怎么?”陈梦没能将信抽走,疑惑地看着谢白榆。

    谢白榆才松了手。

    她迟疑地、试探地开口:“不去探究有些真相,或许也是一种幸运?”

    陈梦惨然一笑,“谢小姐,现在才去追究幸与不幸,是否已经太晚?”

    她还是打开了那封信。

    “小梦。”

    “小梦。”

    陈梦微微颤抖着,她看着信上的文字,她仿佛听见,他好像从前那样,在她耳畔轻轻呢喃她的名字。

    “小梦,我一直认为,无论是虚幻还是真实,爱始终,是有意义的。

    我该如何向你解释我的存在呢?

    我究竟是你的幻觉,还是霍远航经年不散的魂魄?

    从我有意识开始,你就已经在我身边了,当我从无边的黑暗中醒来,当我在浩瀚的数据之中觉醒,当我……第一次看见你的模样,你就注定是我最特别的人。

    我有时候,痛恨我的存在,因为这一切都让你怀疑。

    但我也感激我的存在,若非如此,我不会遇见你、爱上你、与你相守。

    我不是你的梦魇、你的幻觉、你放不下的过去,我更不是霍远航的鬼魂。我是真实的、存在的、生命的另一种形式,是你的爱人。”

    “咚!”

    一声钟响,毫无预兆地炸在谢白榆的脑海之中,她看向陈梦,知道此刻已是她最后的机会。

    “小梦,我曾在那片黑暗的数据之海中,独自咀嚼你的名字。

    你的名字在唇齿之间发出的声音,就像一场美梦,被我咬在口中,吃进肚里,绝不分离。

    我背着你,做了一件自认伟大的事情,别责怪我。

    别责怪我,我也有我的自私。

    小梦、小梦。”

    “咚!”

    又是一声巨大的回响,谢白榆捏紧手中的金属液体,它又变成了一支银色的金属针管。

    她将针管藏在身后,步履轻巧地靠近正全神贯注读信的陈梦。

    “我们的世界并不相交。

    在那么长的时间里,我无法感受你的温度、你无法拥抱我的形体,在彼此虚幻的存在之中,就连爱的语言,也会变得空虚、变得苍白。

    我害怕你终究会疲惫。

    所以,我必须来到你的世界。

    哪怕我变成不说不动的文字,哪怕我再也无法用从前的形象与你相见,哪怕你终究会忘记我。

    我此时此刻,就在你的手上,感受你的温度,小梦,我甘之如饴。”

    陈梦不可置信地盯着最后一行文字。

    她感觉到谢白榆正在向自己走来,她终究泪眼婆娑地抬眼看她,双唇不受控地发抖:“他、他把自己变成了这封信,他为什么、他怎么会……”

    谢白榆没有回应,她沉着眼,将针管扎入了陈梦的脖颈。

    陈梦瞬间失去了意识,软倒在谢白榆的怀里。

    对不起,谢白榆想,我不能再多给你一点时间。

    须臾,陈梦再次睁开眼睛,只不过此时的她,如机器人一般,双眼无神,而谢白榆插在她脖颈上的针管,正在从她身体里抽取着什么。

    “咚!”

    最后一声钟响,炸在了谢白榆的脑海里。

    她的意识陷入了一片黑暗。

    “她醒了吗?”

    “体征正常,三分钟之内就会醒。”

    “密钥拿到了吗?”

    “稍等……我检查一下。”

    这段对话就这样在一片漆黑中,平白窜入谢白榆的耳朵。

    她艰难地睁开眼睛,操作室屋顶的灯光散入她的视线,无比刺眼,激得她又紧紧闭上眼睛。

    一时间,她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一个声音闯入她的耳朵:“醒了,让她适应一下。”

    这声音十分熟悉,它仿佛牵引着记忆,重新回到了谢白榆的大脑。

    她彻底想起来了。

    “呃……”她口干舌燥。

    “给她倒点水。”那个声音又说道。

    “好。”

    “谢工,喝水。”清凉的水被送至她的嘴边,艰难地抿入一口,她顿时觉得嗓子清润不少。

    一时无声,所有人似乎都在等待着她。

    谢白榆的意识渐渐归笼,她再次睁眼,终于能够看清她所处的操作室。虽然身子沉重得像石头,但她还是勉力将自己的上半身支撑起来。

    她看见自己躺在一个极为特殊的黑色舱椅之中。

    “我……”她意识到自己的嗓子如刀划过,沙哑至极,“我成功了吗?”

    她面前站着一个精神矍铄的老年人,正是那个声音的主人。他穿白色大褂,站在一个埋头检查的研究员的身后,正在聚精会神地、弓腰看着光屏上的监测数据。

    “教授,我……”

    “正在解析,别急。”老人扬声对谢白榆说。

    “……嗯。”

    老教授姓沈名宙,正是此次项目的负责人。

    沈宙看向她,转头低声对助手说:“帮她把脑机取下来,不要影响她一会儿做汇报。”

    助手应声称是。

    谢白榆脑袋上戴着一个颇为憨重的黑色头盔。

    有几根闪着光波的数据带连接着她此时躺着的特制舱椅。

    这躺椅外形宛若一颗透明的鸡蛋,人带上那个被称为“脑机”的黑色头盔,再进入这个躺椅,很快躺椅两边的“透明蛋壳”会缓缓合上,将人像小鸟一样包入“蛋舱”中,使用脑机的人,会迅速进入假性休眠。

    助手帮谢白榆把脑机取下来。

    谢白榆抱着脑机,回忆着在“元界”里发生的一切。

    她才注意到,整个实验室里,所有人都放下了自己的工作,静静地注视着沈老教授的方向,仿佛都在等待着一个什么结果。

    安静极了,除了机器运作的声音。

    须臾。

    “有了!”坐在光屏前的研究员欣喜地大声说道。

    沈宙立刻上前观察,片刻,他长舒一口气,大声宣布:“密钥完好!没有损坏!”

    实验室里的众人立刻爆发出巨大的欢呼!

    所有人都松了口气,这意味着首战告捷!

    此前所有的策略统统凑效,包括他们冒险启用谢白榆,只要能成功,一切都值得了!

    谢白榆眉眼舒展,放下心来,她露出笑容。

    她成功了,她把密钥从“元界”里带出来了!

    沈宙快步走来,他高兴得胡子都要飘起来了:“小谢,做得好!果然只有你能完成!谢谢你,谢谢你!”

    “我,”谢白榆四下寻找,总算看到了刚才别人给她端来的那杯水,“我先喝口水。”

    一杯水下肚,她总算恢复了元气。

    “是这样,数据编号应该是CH-57449-304,是一个叫陈梦的……人。”

    谢白榆想起在“元界”里看见陈梦的样子,一时半刻的,无法用冰冷的编号去称呼一个活生生的人。

    “去查。”

    沈宙指挥助手同步寻找陈梦的信息。

    “有一个……情况。”谢白榆斟酌着,她思考着,怎样才能把自己在“元界”里看到的事情说明白。

    沈宙看着她,老教授抬抬手,慈爱地鼓励她说话。

    谢白榆组织着语言:“陈梦的身边,有一个‘鬼魂’。”

    “什么意思?”沈宙想了想,问,“量子生物?”

    谢白榆摇摇头,她说:“按道理来说,陈梦是单人数据组,周围的一切都应该是以她为核心生成的数据,实物建筑、地形地貌、时代背景、食物资源……包括人际关系。”

    沈宙补充道:“这些数据都是经过陈梦本人签字同意才生成的,都有正式编号,这一切版权都在陈梦本人手上,她进入休眠之后,意识接入‘元界’,这一切数据才会正式开始运行。”

    “所以,”谢白榆回忆起她在“元界”里看到的全息,那霍远航明明是一个死而复生的人,“如果,一个已经死了的人……我是指失去正式编号的数据,又一次重新出现,代表着什么?”

    这时,助手已经将陈梦的资料送到了沈宙手里。

    谢白榆继续说道:“这个名叫‘霍远航’的数据,分明已经失效,可它再次出现的时候,系统中枢没有办法记录下它的影像,只有在陈梦的个人记录里,才能看到它。说明这个死而复生的霍远航,没有获得系统的录入许可,不具备正式编号。”

    沈宙抬抬眉毛,老人家露出了点微妙的神情:“哦?你查看了她的个人数据?”

    谢白榆没有查看个人数据的权限,之前看陈梦的个人资料,是她私自黑进系统中枢获取的。

    “咳,我有一个猜测。”谢白榆不敢看老教授的眼睛,她目不转睛盯着水杯。

    她有点尴尬:“我是说,我怀疑,这个新的‘霍远航’可能是陈梦本人的数据根据真实的霍远航的形貌特征,自己创造出来的AI,这就能解释,为什么它会没有正式编号。”

    “你怎么解决的?”沈宙问。

    “我觉得我没有解决这个问题,”谢白榆抿嘴,“我看见,陈梦,或者说陈梦的数据组,和这个自生AI的互动,他们再一次相爱了。”

    “相爱。”沈宙扶着胡子,精睿的眼神移向手里的平板,上面是陈梦的资料。

    “没错,”谢白榆说,“我没有解决这个问题,但是它解决了它自己,它把自己压缩成了一封只有32KB的文字记录,就是一封信,绕开了系统监管和人工手续,获得了元界的正式编号。教授,这怎么可能呢?”

    沈宙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说:“元界存在的时间太久了,这中间一代又一代不计其数的人把自己的意识和数据送进去,对于我们这些在外面的人而言,那已经是另外一个世界,我以为发生什么,都不奇怪。”

    谢白榆听到这个答案,意料之中,她喝完了杯子里最后一点水。

    “对了,”沈宙说,“陈梦的资料找来了,看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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