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热闹。吵,好吵。安静,好安静。好热闹,好吵,好安静。

    裴灵燕记得自己,不是,裴灵燕不太记得了。

    “哈哈哈,裴大名角怎么没上大学啊。”

    “哟哟哟,这不是我们非遗传承者裴灵燕吗,怎么没被录取啊。”

    “裴大名角的昆曲儿不是一票难求吗,怎么现在没有一张大学的门票啊。”

    “你那个师父怎么不给你开后门啊,鼎鼎大名的黄教授的亲传弟子没考上大学,多不可思议啊。”

    裴灵燕怎么会不记得呢,她只是不想去回忆了,她到是情愿自己什么都不记得。

    她对自己说,裴灵燕什么都不记得了。

    够了,好吵,怎么还是这么吵。能不能死边去,旁边不是挺安静的吗,怎么这么闹挺。

    她睁开眼,想要呵斥着让这些人闭嘴。

    入眼的是黄梨木色,莫大的木质屏风占了整个余光,穿着戏服的人来来回回,身前有一张好长的化妆桌,身侧有好大一个落地黄铜镜,里面是各色脸谱的人。

    这里,不像是,现代。

    身后一点点热气传来,裴灵燕感受到身后有人拿了东西靠近。她转头,看清了来人拿的是红膏。

    “林宴师侄,别紧张,虽然你是第一次上台表演,但你可是我们看着长大的,没事的。”

    轻轻的男声传来,她回头,见着的却是是一位美娇娘?

    穿着素白练功服,但是脸上还未下去妆容,柳眉横勾,虽然取了勒头,但是仍然可见温婉。

    此人打着粉红的眼影,连带双颊也是透着粉意。些许是下台得匆忙,连大头都没有取下来,七个大发片稳稳的贴在额头上,衬得脸蛋如正圆的鹅蛋一般,发片上亮晶晶的水钻,在镜子里被光一晃,一路流光溢彩。可是连带耳边垂的蓝粉两色绢花都没有下下来,那就太不应该了。那耳边的鬓发片取了下来,摇摆的便是绢花。

    动静间,光美、花美、好美。

    《牡丹亭》,杜丽娘,好美。

    “林宴师侄,只要你好好唱了,他们也不会发现你是女子。”

    “你的功夫咱们都知道,这次也是算是抢戏了,哈哈,要是你演好了,下次说不定还有你的独角戏。”

    这个男杜丽娘虽然说的是写高兴的话,但是里面的担忧都快溢出来了。

    “都是师哥师叔们没用,实在当不来林冲啊。”

    裴灵燕,裴林宴,她转头看向镜面,看见了到了镜中的自己。

    缕了冲天眉,勾了丹凤尾,些许白粉敷面,身着一件薄款的黑绒箭衣,腰间系着大带,坐的椅子旁边倚着一把宝剑,动了动脚,是一双薄底武打靴。许是有些太迷茫,她皱了皱眉头,那镜面里面的人也跟着皱了皱。

    “诶,林教头,别生气,我这不是来了嘛。”

    不是,不是的,我没有生气。

    “嗯,杜,杜娘。”

    裴灵燕不知道怎么该说些什么,但只能说些空白话。

    “诶,你闹我呢,谁叫你怎么这么像英俊潇洒的林教头,刚刚竖了一下眉毛,我还以为林教头活过来了呢。”

    “叫啥杜娘,叫我王叔就好了。”

    “咱还没那么神呢。”

    王叔。裴灵燕想开口,却不知道怎么该说些什么,只好又是一句白话,“王,师叔。”

    一双大手轻轻的在眼尾揉开,把红膏一点点揉透,一点点揉没,眼尾猩红。

    王师叔倒是回话挺快,轻轻的说:“怎么了,裴师侄。”

    “我,我想在额头也抹一抹。”

    王师叔把右手支起来想了想,倒也没有说不许,“好吧,毕竟咱们的小裴,可俊了,那样也很有扮相。”

    裴灵燕,不,现在该叫裴林宴了,她自己探手轻轻一沾小红膏盒子,让想帮忙的王师叔愣了一下。

    裴灵燕把红点在额中央,一点一点的上下抹匀,纹路显现。她拿起桌上放的黑底蓝面倒缨盔,双手庄重的轻轻戴上,那额头竖着的一抹红,不像是补充了额头的空白,而是补充了那一抹神韵。

    好似林冲就该这样,该在脸上有一抹明晃晃的红,让人一看,就知道这人有白色都抑不住的红。

    《宝剑记·夜奔》,林冲,当如是。

    那我是谁呢。

    “诶,台上还在间场呢,你是最后一场戏,怎么就急着上梁山,带了个帽了。”

    所以薄薄的屏风后的舞台就那么安静轻轻敲锣打鼓,所以那些高台围楼的看席那么嘈杂七嘴八舌说些这那,所以后台这里来来回回的都是才下戏的人讲着台上的一二三四。

    是我听到的。

    “要不我把折子拿过来,你缓缓。”

    “师侄啊,这场来了很多贵人啊。这出独角戏,折面倒是没什么,毕竟先前告罪了好多次,但要是挣面了,师侄你可就发了。”

    哪能没什么呢,最末的一场大轴戏、独角戏要是出问题了,这个戏班子,也就完了吧。

    王师叔,太温柔了。

    裴灵燕轻轻嗯了一声,把帽子取了下来,侧头轻轻的说:“多谢王师叔了,请您帮我拿过来吧。”

    不单单是对这场表演认真,也不单单是对表演认真,而是对自己认真。

    当然,还有一点是裴灵燕估摸自己是穿越了,哪怕对自己再自信,也要瞅瞅这个折子有什么区别。

    到了方便处,还要查探这个世界,是什么东西。

    她,也算是,死了吧。不过现在,好像又算活了?好巧不巧的是,这具身体,也叫裴林宴。

    折子封面,这是自己想的《宝剑记·夜奔》,一模一样。折子开头,便是二字念白,“啊哈”。匆匆一扫,便见“丈夫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

    是了。

    这便是昆曲,一模一样的昆曲,是自己付出生命,也确实付出了生命的昆曲。

    裴灵燕确信一件事,她确信自己死了。

    就像确信自己会毫不出错的奉上完美的昆曲演出一样,她确信自己所有的过往,因为那所有的一点一滴的过往都漫长到不可想象。别人没有童年是困在作业里的组成的城池,别人的初高中是焦头烂额的忙着升学和学习。

    她的没有童年是练功、站桩、背词,她的初高中是一路跟演、辅演、表演。她没有童年,她只有昆曲。

    她,很喜欢,裴灵燕很喜欢。

    她的妈妈是一名最负盛名的旦角,盘点旦角一定会提到她母亲。她的父亲是一名曲作家,到了后来,也成了戏曲作家了。

    她跟她的妈妈姓裴,因为她相比作曲,她更喜欢唱戏,所以直到三岁,都是个没有姓的小朋友,“燕子燕子”的叫着转。

    和所有的非遗文化一样,昆曲也是家学,不过裴灵燕的家学比较特殊,她是跟着黄阿爷练的童子功。

    她的妈妈和爸爸,死了。

    没有任何道理的,在和和平平的时代,遭遇了山体滑坡,她的爸爸妈妈因为去拉率先抛锚的车主,而不是原地倒车避险,慢了一步。

    就这样一点都不公平的在裴灵燕四岁的时候,没了爹妈。他的父亲因着母亲,创作的曲调都变得温婉了起来,而裴灵燕因着这件事,连带着那些旦角的词本,那些温婉的曲调,都变得不可触碰了起来。

    她妈妈的大师兄,黄玉梅,将她抱走了。

    裴灵燕认识这个阿爷,黄阿爷是对他们家最好的人了,连自家阿爷都比不上黄阿爷,她哭着对黄阿爷说:“黄阿爷,我不想练旦角了。”

    那个时候太小了,但是裴灵燕清清楚楚的记得那个慈祥的阿爷说:“小宝,你不演昆曲都没事,太苦啦。都是些过时的老东西,年轻人不用学啦。”

    不老,明明不老的。

    爸爸常说想了一个新曲调,或许能用在戏曲里。而妈妈用嫌弃的眼神看他之后,会说你那什么现代西洋乐器,死样,融不进来。

    可是他们常常在家用那个黑白的厚重的“西洋乐器”合着妈妈的唱词,轻轻的唱啊。

    她爸爸说:“要融,不融昆曲就消失了。”

    要学,不学妈妈就真的没了。“阿爷,我要学,可是我一念旦角,我就,我就好想哭。我会唱戏,我是裴如烟的女儿,我妈妈是最最最厉害的旦角,我当然是最会唱的,可是我好难受。”

    黄阿爷把四岁的裴灵燕放在头顶,颠马一样轻轻哄她,“燕子,跟阿爷学武生吧。阿爷我,是师祖最得意的生角了。”

    “阿爷,也会些旦角,也能教旦角的。”

    “好,阿爷。我,要拜师。”

    “我本来,明明是要向我阿妈拜。”

    说完,这个小小的人就伏在黄阿爷的大头上大声哭了起来。

    黄阿爷只好又依依哟哟的颠了起来,“诶,你看那个雀南飞啊,把家归。”

    “好难听,没有阿妈唱的好听。”

    “是是是,你阿妈唱的最好听。”

    “哗啦”。

    折子翻到最后一页,一字未改。

    此处是哪。

    重生?定然不是,那白粉轻点的脸,虽说仍然年少,但已些许棱角,年纪说不定还要比自己大上一些吧。

    穿越?或许吧,只是,太荒唐。哪有一成不变穿越回古代的,还有名字都会这般巧合。

    其他的东西没工夫在想了,自己要把眼前的难题度过,“男怕夜奔”。

    裴灵燕轻声笑了一下,我是女子,那我岂不是不用夜奔。

    前台传来唱词,身后走来卸了头饰的王师叔。

    她轻轻起身,戴正倒缨盔,意外的发现这具身体的素质要比自己想象的好得多,甚至要和自己三岁苦练的那具身体不相伯仲。

    她转头,身后是一出溜人或练功服,或角色谱,或着戏服。

    “裴师侄,都看你的了。”

    裴灵燕轻轻跨宝剑,手往腰间一探,系带轻甩,“灵燕必不辱使命”。

    只可惜,还没开始就已经失败了。这个裴灵燕啊,确实像林冲活过来了。

    这是这位林冲不是三四十岁的林冲林刺配,而是二十出头的林冲林总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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