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近黄昏,周盼才穿过拥挤的市中心,日头往下落了些,耳边的鸣笛声渐渐远去,司机大哥紧皱的眉头也舒展开来,有了些闲聊的兴致。

    “小姑娘,还在上学吧。”

    周盼正在闭目养神,闻言抬起头轻点了一下:“今年毕业。”

    “是来B市旅游啊?”

    “嗯。”

    “那你这住的可定的有点偏啊,这边又贵玩的也少,你听我的,来B市你就去东边黄河路那里,吃的多还交通便利…”

    周盼有一搭没一搭的回着,一天的疲惫让她眼神有些虚幻。终于熬到导航的温柔女声响起,您已到行程终点,祝您出行愉快。

    空气中有桂花香顺着车窗的缝隙吹来,路边的树影婆娑摇曳,刚刚好笼照在司机停车的位点。

    “右边那个小区,就是这了,谢谢。”

    熟悉的建筑在眼前展现,下了车脚触着大地才让人有了实感。

    四月的天还有些凉气,院里的杂草已经被清除,大门外还有她旧时留下的涂鸦,离家时洒下的藤蔓种子已穿石绕檐缠满白墙,池水里还多了些金鱼,鱼池在风中吹动出条条纹理,她盯着上面自己的倒影,模糊,清晰,再被吹散,也不知在想什么。

    可能只觉头顶的阳光有些过于耀眼。

    周盼没和徐宁说今天回来,拿着行李的手有些酸,她把行李放了下来,伸向包里的手又拐了方向摁了两下门铃。

    “都说让你拿钥匙了,不然你爸...”门开的瞬间她站在门口,母女相望愣住片刻。徐宁的身上带着围裙,身上还带着油烟的味道,她以前最讨厌这种。她说油烟会让人衰老,从她有意识起她便很少进厨房。

    她竟然会做饭了。

    这是周盼第一个冒出来的念头。

    埋怨的语调瞬间转化为惊喜,随即开始热情迎接她。“盼盼回来啦?”

    周盼应了一声,然后拉着行李继续往里走。

    “怎么没提前说一声我好接你去。”

    刚关上的门又听到钥匙拧动的声音,“妈,我刚刚在外喊你没听见啊,怎么把门给我关了?”

    声音响起的时候门旁两人视线均往声源地投去,周烨偌大的嗓门在开门看见人那一刻噤了音。

    “姐,你回来了。”声如蚊蚋,和进门前简直判若两人。

    看着许久未见的女儿徐宁顾不上儿子,忙卸下周盼背上的旅行包就递到周烨手里。“快帮你姐把行李搬上去,怎么拿这么多东西啊,多累啊。”

    “你周叔叔前一段还和我讲你再不回来就带妈妈去看你呢。”

    “国外的课程都结束了我就回来了。”周盼如常的伸向鞋柜摸到了自己的兔子拖鞋,还在老位置,被洗涮的很新。

    “这次回来是不是就不走了?你说你们一个两个啊,都往A市跑,这周末我要不喊小烨回来,他也成天不着家。”

    “我报了总台。”

    徐宁面色开始变得难看,脱下了围裙坐在了沙发上,“你在国外这两年你爸是不是总去看你。”

    用的肯定句。

    徐宁一直不喜欢她见父亲,从她要上学那年两人就在争她的抚养权,到高考填志愿,可能在她看来周盼对A市B市的选择好像就是对他们的选择。

    “没来过两次。”周盼耐着性子回答。

    得到想听到的答案,徐宁语气变软了不少,“总台工资少竞争大这个你是知道的,你爸那么忙哪能顾得来你啊,社会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的,你这就是上学太久了想的太少了,妈妈也是不希望你那么累,你留在家附近我们怎么都能照顾照顾你,这边的电视台也不比那边差很多的。”

    母亲言辞恳切,似乎一些都出于为她好。

    周盼侧身看了看沙发上的人,即便覆着最精致的妆容周盼也能看到母亲眼角一些细密的纹路,她想说一些迂回的话术但开了口还是内心最直接的想法,“这个机会我争取了很久,而且下周有个我参与的节目要开录了。”

    “你,算了,反正妈妈说什么你也不爱听,还是让你周叔叔和你谈吧。”

    徐宁叹了口气,再开口已绕开了话题问她在国外这两年的日常。

    两年的时光终究带了些生疏,母女俩的叙旧也没有持续太久。

    到了晚上吃晚饭的时候,难得热闹了起来。周盼已经离开了两年,周烨上了大学后也不常在家,徐宁的开心压都压不住。周远公司忙得很,也是硬抽出来的时间。

    明日便是周远生日,周盼拿出早就准备好的生日礼物递过去。

    周远宠爱的在她头上揉了揉。

    “遥遥在外这两年有没有谈男朋友啊?”

    她脑子里蹦出一个人影,是刚分手没多久的前男友。但总归是过去式。

    “没,上学太忙了。”

    周烨捕捉到她的停顿,迅速道,“姐撒谎,她语气慢了一秒。”

    徐宁拍了他一下,“吃你的饭。”又意有所指的看了周远一眼。

    周远:“听妈妈说你去总台了。”

    周盼:“嗯,我本科时在那里实习过,我很喜欢那里。”

    “行,叔叔支持你,想做就去做吧。”周远往她碗里夹了一大块肉,“已经是大孩子了,你妈妈啊,就是舍不得你。”

    “周远!咱不是说好劝孩子往家这边来吗?”徐宁终于坐不住了,“你们全都是大好人,就我是恶人呗。”

    “诶呀,妈,这不是还有我吗?等我毕业肯定回B市的。而且姐能有机会去总台这不是好事吗。”一般这种时候都要靠家里的小棉袄上线。

    周盼抬起头看了徐宁一眼。

    她没说话。

    这个和她最亲近的人永远和她保持着隔阂。

    徐宁也没再执着,只准备以后换个机会再说,她不想破坏这样难得的温馨。

    周盼的房间还是和以往一样,明媚又温馨。她第一时间倒向了床。拖着一堆行李的她浑身酸痛,此刻唯一渴望的便是这温柔乡。

    周烨敲了敲门,同时推开,

    “姐,妈是真的为你好。你也别想太多,我前一段我研究生不打算在国内读,她就是觉得她的两个孩子都要离开她无法接受,你知道的,她一直很强势。”他手里拿着周盼幼年最喜欢的可爱多,

    不愧是全家的小棉袄。

    已经记不清什么时候开始这个小男孩慢慢担当家里的调和剂。

    她接过可爱多,踢掉鞋子又躺了回去,“我就是因为她才不想回B市。”

    很直白,没有隐藏。

    周烨没说什么,这母女俩命里不和,一个因为多年缺少陪伴试图通过管教展示爱意,一个最讨厌束缚,谁都不愿意服一点软。他拉了个椅子就坐下了,在周盼床头敲了敲,扭头低声:“我上次偷偷去看你的时候旁边那个哥不是你对象吗?”

    “当时是,现在不是了。”

    …

    “没事儿分了也好,你不适合这种社会精英。”  “?”

    周烨懒懒道:“你们给我一种精致的疲惫,一看就一种人,根本不适合。而且你在他面前还端着呢,情侣还这样不累啊,害得我走了都没分清你们是朋友还是情侣。”

    “马后炮。”

    撵走了周烨,周盼打开朋友圈随意划了几下,没什么新消息,她的社交匮乏的可怜。

    她看着天花板的白炽灯,刺眼的让人眼睛疲惫,她闭上眼,记忆被拉回到很久以前。

    周盼以前不叫周盼,叫李盼。

    她刚出生没多久父母便离异,两人关系势同水火,周盼那时还太小,只能跟着母亲徐宁生活。徐宁刚熬完孕期,只想恢复事业完全没心思管孩子,她便被扔到了外婆家。她从小便会察言观色能说会道,外婆又是北方小城里少有的高级教师,小院儿里的大人孩子都很喜欢她。有什么玩具吃的都会想起她。

    外婆心善,资助了好几个贫困小孩儿,每个周末都会有一堆哥哥姐姐来陪她玩,会陪她把泥巴垒成城堡,把窗帘披在身上演仙女。虽然有的时候也会疑惑自己为什么没有爸爸妈妈陪在身边,不过外婆会告诉她,是为了给她买漂亮的小裙子和大房子。她很想说她不想要那些,她也想像别的小朋友一样睡前有爸妈讲故事。

    没等她学会怎么表达需求,徐宁再婚了。

    再见到母亲时她怀里多了个婴儿,旁边多了位陌生儒雅的叔叔。

    外婆说她以后要和这个叔叔一起生活,她不太懂,他只知道这个叔叔很好,会给她剥橘子还给她买布偶娃娃,不像她的母亲,被那个婴儿缠的都松不开手来看看她。

    周远那会儿事业正起步。这个小家暂时不太适合再带一个孩子了。可他初来小镇时小孩儿的懂事超出他的预期,会帮他引路。带他熟悉周边,当他带她下楼去车里搬行李时小小的女孩儿体内似乎有巨大的能量,专挑最沉的拿。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爱人的另一个骨血。

    在此之前,他有过介意有过无奈,这一刻只有心疼。

    他问她想去大城市吗,想和他们一起生活吗,会带她吃很多好吃的。

    女孩儿小脸红扑扑的疯狂点头,询问他外婆也一起吗。

    外婆还要工作,不能和我们一起。

    “那,那我可以不去吗。”

    她揪着衣角不敢直视大人的眼睛。

    那一次她没走。

    直到周盼到了上学的年纪,她的生父李奕和徐宁争夺着抚养权。他们都觉得只有自己才能给孩子最好的教育和生活。因为两人的争执,她A市B市都没去成。她在小镇快快乐乐的上了一年,八岁那年,母亲赢了,周盼去了大城市。

    作为转校生别的同学们早已熟悉,外婆不会编头发便让周盼留了小毛寸,徐宁努力了一假期头发也是半短不长,她穿着母亲徐宁买的公主裙在班里格格不入,既不像女孩子也不像男孩子,周盼用着她的老套路试图逗笑周围人,可每次只有她一个人在笑,她越来越沉默,像个不存在的透明人。

    当时的婴儿也变成了小混世魔王。

    最开始周烨便讨厌她,事情起因是他有一个宠物猫。但周盼猫毛过敏,她尽力绕开猫的活动范围一声不吭,直到有一天忍到浑身起了红疹,被周远发现了,叔叔把猫强制送走。

    那个晚上周烨哭了一整晚,“那是我爸爸不是你爸爸!”

    她涨红着脸不知所措,生出一缕缕愧疚,她感觉抢了别人东西。

    周盼害怕了。

    这个家没有她想象的那么温馨。

    她产生了逃避心理,周盼不敢去找周叔叔只好偷摸找到徐宁说想去爸爸那里待几天,徐宁看了她半天最后带她去了商场,给她买了所有喜欢的玩具又用课外班填满了课余时间,抱着她哄着问能不能不要离开妈妈。

    她低着头扣手,点了点头。

    外婆总说她的母亲心窄又娇气,小时候的周盼没有个固定印象,那天之后她慢慢有了认知,她妈妈至少是个不好沟通的人。

    后来再有问题或者学校需要签字她便都会去找周远。

    她发现这样解决了家里的奇怪氛围,母亲觉得她认可了她的伴侣,周叔叔也觉得她更融入了这个家庭。不满的只有小周烨。

    周远出于心疼对她的诸多照顾都变成小周烨恨意的来源。他开始偷偷把她东西扔掉。让她焦急的找。

    日子在这么规律的捉弄与隐忍中度过。

    那时父母工作忙,家里经常只有一个阿姨。

    直到周盼三年级开始学英语。旁边的人英语都特别好。她开始上补课班。会回家晚,那是周末,周末的时候阿姨不住家。小周烨从屋内反锁给她关在了门外关了一个晚上。

    她那个晚上就在想。她有没有家。

    再后来父母关系缓和了点,她父亲会来看她。在她爸爸给她买的芭比娃娃被周烨全部涂黑时,长久的忍耐终于走到瓶颈,她怒了,周烨脸上至今还有她挠伤的痕迹。

    就在眉上,有个小小的疤痕。

    从此他再也不敢惹她了。

    而随着长大,童年的经历变成了他永远的耻辱。

    谦让的人换了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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