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雍实行宵禁制度,月上柳梢时街道上已没有百姓走动了,只偶有野犬吠叫的声音,让本就料峭的空气更添了几分萧索。

    一小孩夜起,被家里人带着如厕,那大人自己迷迷糊糊地倚在墙上眯眼,小孩在茅房门口还没进去,恍惚间闻到一股浓烟味,睁眼一瞧外面,只看见不知哪处浓烟滚滚,火光照亮了漆黑的天。

    “哇——”

    小孩一下叫出来,连带着腿下一松,脸和裤子都湿了。

    走水的地方是今日刚被诏书光顾的晋王府。

    火从明恩阁燃起,火舌无情地吞没着木制小阁,满园的梨树被烧得滋滋作响,白色的花瓣被烧黑卷曲,直至化为灰烬,它们似是在哀嚎,又似是在叹息。

    府内所有能调动的仆从全都匆匆忙忙地端着水桶,一来一往地灭火,可是火光已经完全吞没了明恩阁,大家只尽力控制火势,希望火不要蔓延,可是里面的人...

    没人敢说一句凶多吉少。乔渐淮的脸黑得可怕,他和仆从一起搬水,可是眼见火势越来越大,只站在阁前,似是在思索着什么,可是耳旁嘈杂的动静声响又让他冷静不下来。

    “拿块被子,沾湿了给本宫。”

    府里的下人多是卧底,少数清白的都顾及小命,怕是不会进去,扶桑身份尴尬,这么光明正大地救人怕是第二天便会被手眼通天的皇帝陛下抓去。

    只有乔渐淮合适。

    “殿下...殿下三思啊!”拿着被子回来的仆从猜到乔渐淮要干什么,劝了几句。如果乔渐淮和孙清璎都死了,那自己又不知要被发配到哪了。

    乔渐淮没再多言,拽过沾湿的被褥便冲进了火场。

    他一进去便觉得热得发燥,脚仿佛踏在热油上,浓烟呛得他不停地咳嗽,喉咙里仿佛被无数沙子塞满。乔渐淮一面用被子捂住口鼻一个劲儿地冲。一面大声呼喊着孙清璎。

    “孙清璎!咳...咳咳...孙...清璎!”

    没人搭理他,乔渐淮终于慌了。

    “殿下!”

    乔渐淮循着声源,回头一看。

    来者是府里一个不起眼的小厮。

    乔渐淮下意识的退后了一步,攥紧袖子里的匕首。

    那小厮眉头紧皱,“殿下快些离开!让奴才救人便好了!”

    乔渐淮见他情真意切,退一步道:“一起找。”

    现在不是犹豫的时候,两人忍着热浪一脚踢开阁门。

    还没等小厮反应,乔渐淮便把他拽到一旁,冲天的火焰从屋内喷出,两人要是反应再慢一点,后果不堪设想。

    乔渐淮还趁乱瞧清那小厮手中的确没有武器。

    大火,暗杀。

    两个词似乎是天生的伴侣。

    晋王为救王妃葬身火场,一对亡命鸳鸯,多么体面的死法。

    这小厮是真的来救火的?

    乔渐淮按下心中的疑云,紧紧跟在小厮背后。他们一面因为火焰热得流汗,一面汗水又迅速地蒸发。

    明恩阁的院子很简单,开门便是一张梨花木的桌子,右侧是床铺。这个点,孙清璎应该早就睡着了。

    那小厮刚想冲进去,便被乔渐淮拉住了。

    小厮疑惑地看着他,里面明明有个人,他都看见了。乔渐淮摇摇头,只说了一句。

    “走。”

    火大概是一个时辰前烧起来的。

    而乔渐淮凭借极好的视力,在火光中看到了一具早已烧焦的尸体,没救了。

    既然如此,没必要再白白浪费生命了。

    沾湿的被子格外地重,压得人喘不上气,二人艰难地跑出明恩阁。

    乔渐淮回头看着漫天的火光,紧皱着眉头。

    这件事情太不对劲了。

    首先是着火的原因,孙清璎做事向来谨慎,明恩阁在她手下应该不会出差错。这场火是无意着起还是有人刻意为之?

    其次是那具尸体,太诡异了,就放在进门能看到的地方,仿佛就是故意摆给乔渐淮看的。

    再而最关键的就是小乖。若说孙清璎在睡梦中难以察觉着火,那小乖身为灵敏的猫科动物,难道也察觉不到着火吗?无论是小乖去叫主人孙清璎,还是它逃走,都会发出动静。孙清璎向来觉浅,按理来说应该会被惊醒。

    火场里似乎没有发现猫的尸体......

    乔渐淮越想越觉得这件事情诡异,最近麻烦事都串到一块了,先是自己起兵失败,后是府里王叔被杀,那手法干净利落,一看就是练家子下的手。

    乔渐淮做了个假设法,倘若王叔的事情是乔渐铭干的,那王叔身上必定有乔渐铭的把柄。而王叔作为孙府故人,不可避免地会与孙清璎扯上关系。

    难道孙清璎也是乔渐铭设计杀害的?

    可是乔渐淮又觉得这思路哪里出了岔子。孙府作为乔渐铭登上皇位的主要助力者,为了帮助乔渐铭登基,甚至不惜把女儿嫁给自己,这一心一意的狗腿子,怎么手里还握着乔渐铭的把柄?

    再言王叔,王叔退一万步来说只是一个厨子,乔渐淮暗中派人观察的这些年,发现这人挺安分守己的,怎么会涉及到乔渐铭的利益?甚至让乔渐铭这个向善的痛下杀手?

    难道这一系列事件背后还有另一个人?

    乔渐淮只觉得脑子又热又涨,所有的事情都像一团卷在一起的毛线,叫人没有头绪。

    晋王府内是一派匆匆忙忙的景象,府外则是姗姗来迟的救火兵。百姓探头探脑地向晋王府看去,有些仗着慌乱和邻居八卦着。

    “哎,要我说也是报应,谁叫晋王...”说着那人紧张地用手指向上指了指天,然后手掌做刀状,往自己脖子上划了划。

    “要我说,当今圣上宅心仁厚,竟然只罚了个禁闭...”

    “其实晋王还是太子时,也为咱做了...”有人想为晋王说些好话,却被自己一旁的家人使了个眼色,只得住嘴。

    人们兴高采烈地讨论着,没有人关注晋王府旁的偏僻小巷中的动静。

    “快点。”男人身着夜行衣,像领小鸡仔一样带着身后的人,身旁的刀寒气逼人。

    红衣女子怀里抱着白猫,白猫被抱着不舒服,也乖巧地没有叫唤,女子身上还背着鼓鼓囊囊的包裹,仔细听还有环佩叮当的声音,她有些吃力地跟在男人身后,嘴上不停喘着粗气,脚步却不敢怠慢。

    “慢...慢些,她还没跟上...”

    男人回头狠狠剜了孙清璎一眼,他最看不上的就是孙清璎这种人,对她自然也没有什么好脾气。他刚想说几句风凉话,却见后面有人追来,立刻警惕地握住刀柄。

    “小姐!小姐!”

    “半夏!”

    两人像是根本没意识到自己是来逃命的,声音极大,生怕没人发现。男人恨不得立刻杀了这俩娘们,可想到主上的命令,又忍住了。

    孙清璎看着一路气喘吁吁跑来的半夏,挨近了些,抽出只手帮她顺顺气。

    “快点!”男人的耐性几乎被耗尽,手上松了刀,脚程又加快了些。

    主仆二人递了个眼神,又迅速跟上男人。

    可还没迈出几步,孙清璎又突然一个趔趄,摔了一跤,怀里抱着的猫灵巧地跳到地上,只剩下孙清璎吃了满脸的灰。

    “诶哟!”

    半夏迅速将摔倒的孙小姐扶起来,又大叫道:“这死猫!怎么跑了!”

    那猫自从脚沾上地后,就立马往他们行进的反方向跑去。

    看着猫往反方向跑去,男人本想着不追,却见那两个麻烦货追得一个比一个快,为首的孙清璎边跑还边哭:“小乖是我唯一的念想了,我不能置它于不顾!”

    男人恨不得马上就地杀了主仆二人,心里一团乱麻,脚也朝她们追去。

    “别管猫了!”男人在心里骂了一百遍孙清璎这个麻烦精,在极度的烦躁中,他渐渐松了警戒心,全然不知道自己跑到了哪里。

    突然一阵寒光闪过,男人觉得背后一凛,杀手的本能快过意识,他架起刀挡住这一记格杀,而后迅速闪到一边。

    月光下,一个同样身着黑衣的人站在对面,他面色清冷,左眼旁约一寸的地方却生了处不小的刀疤,原本谪仙人般的气质硬生生被压下了几分,只余手上还隐隐发热的刀,明示着刚刚发生了什么。

    原本在不远处奔跑的主仆听见打斗声,都扭头停住脚步,看着那俩黑衣人对峙,心里都为这突变的局势打鼓。

    突然,不知哪个人先动了手,两个人厮打在一起,没有表演成分的花架子,拳拳到肉。同时两人又极有默契地远离了孙清璎她们。

    由于不间断的奔跑,男人很快落了下风,那谪仙人虽长得清冷,可打起架来却毫不手软。不消片刻,谪仙人的刀便架在了男人脖子上。男人睨了那两个弱女子一眼,将手里刀迅速掷向不远处的主仆。

    可二人站得远,这孤注一掷的刀还没挨近她们,便中道崩殂了。

    没等谪仙人下一步的动作,也不容自己细想,他便咬破牙里的毒药,烈性毒药发作时,浑身像是被火烧了似的,含血的眼睛瞪得溜圆,似乎想记住面前这个黑衣人——他死了。

    谪仙人收起刀,眼里没有什么波动,只收起刀走到两个女人跟前,突然单膝跪下。

    “王妃,失礼了。”

    孙清璎看着面前的扶桑,手上已经起了薄汗。半夏安慰地扶着孙清璎,可二人都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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