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平安
第二天清晨。
地宫中，观心崖。
文武百官鱼贯而入，丞相胡不为束手站在地宫门口，在神情各异的人群中，拦住一位头戴金凤冠，身穿青色朝服的官员。
“秦小将军。”
他的目光带着些幽冷，那秦小将军额上冷汗瞬间便从耳边滑落。
“秦小将军昨夜在家中和老夫人叙旧，都说了些什么呢？老夫人毕竟年岁已高，又无官身，有些朝中秘闻，小将军何苦对她说起，惹她烦心？”
秦小将军只是沉默不语，胡不为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东都不比边境，此地人多眼杂，隔墙有耳，小将军还是慎言。”
而后他才侧身，放秦小将军进去。
这位将军乃是从西域伏妖天堑调拨来东都的有功之臣，从战场上杀出来的，双手不知道染了多少敌人的鲜血，从来不是什么怕死的人。
但他昨日不过是在家中与老母亲说几句沈玉的闲话。
今日上朝，就收到了来自当朝宰辅的警告。
……昨夜分明只有他和老母两人，在夜风中低声少叙片刻，他自然知道兹事体大，身旁仆人全部遣散，连家中幼子都没有留下，消息又是怎样泄露的？
他走入地宫之中，远远捡了一个距离观心崖稍远一些，不引人注意的位置坐下，后背的冷汗已经浸透了衣衫。
来东都之前，他便听人说过，天子脚下，不比西域好混，但他曾经从尸骨堆里滚出来，依然吃得下饭睡得着觉，自认乃是一等英雄人物，从来没将东都这群手无缚鸡之力只会耍嘴皮子功夫的文官放在眼里。
谁知今日才见到厉害。
刚坐下不久，他就见一阵金光闪烁，当今天子金光羽，就随着那道金光，直接踏入了地宫之中。
这名为天地刑场的地宫，只有一个狭长的入口，丞相胡不为正守在那里，轻描淡写地审阅百官，时不时与某人轻轻说两句话，就又多一个冷汗直流的人。
秦小将军本以为这胡丞相就是东都最恐怖的人了。
见到金光羽鬼魅一般自一团金色的光芒中走出。
瞪大眼睛骇然之余，却不由深深地思考起来……丞相与新帝都不是简单的人物，他们之间，却似乎有着不可调和的矛盾，他在这东都又该……如何是好？
不一会儿，又是一团白光闪耀，白檀抬脚走到地宫中，从身后引出一个人影。
那人身穿一身黑色僧衣，剃了光头，双眼上缠着一层白布，长长的飘带自脑后滑落。
他与昨日沈玉记忆中的模样相比，已然大不相同，但在场众人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的身份。
白天明。
……与沈玉已经拜过堂的夫婿，白檀的弟弟，天生灵瞳，引出了之后所有一切事的那个人。
瞬间所有人的目光都往他身上聚集而去。
胡不为上一瞬还在地宫入口处，下一瞬已经迈步来到他身前，怒道：“你害了云流君，竟然还敢回来！”
当啷一声，却是白檀抬手挡住了他含恨出手，从他手下护住了白天明。
“沈玉杀了师父，为何要算到他的头上？”白檀后退两步，缓声道：“胡叔叔，此时诸事未明，还请不要贸然动手。”
胡不为哂道：“这小子就算是他天生灵瞳，果真能看到云流君真身，知道云流君不会容他，却遮遮掩掩不敢直言，胡乱说什么云流君对沈玉心怀不轨——其心可诛。”
“呵。”他冷笑一声，收了手，却问他：“听闻那日沈玉大婚之后，先帝曾经着飞鱼密卫审问你，你只是一问三不知。”
“昨日从沈玉记忆中看来，你却并非如你所供述的一般，什么都不知道啊。”
白天明循着他的声音，低头合掌道：“往事已矣，我与沈玉毕竟夫妻一场，我听闻她已经死去，便来为她送行。”
金光羽站在一旁，只是双手抱臂，冷眼看他们纠缠，此时听白天明如此说来，终于开口道：“也别说什么夫妻一场了，你不是已经出家为僧？已经遁入佛门的人，何苦纠缠凡俗间的感情。”
在场众人多少都有些官身，没有谁是真正的笨蛋，闻言都拿异样的眼光看着他。
这种时候，他忽然说出这种话……怎么想都有些……
紧接着，果真听他状似平静地说道：“我就为你开恩，宣布你们那婚姻无效，以后你也不用烦心红尘俗念了，就专心念你的佛吧。”
白天明怔怔地将脸扭到金光羽的方向。
听到他这样毫不客气的发言，却只是淡淡道：“我与她拜过先帝，拜过云流真仙，虽无夫妻之实，却是实打实的夫妻关系，你纵然是当今天子，我若不听你的话，你也不算什么。”
秦小将军远远观望着，将脑袋埋得更深了一些。
……这东都着实比那伏妖天堑还要更险恶啊。
虽然他们好像只是在争风吃醋，但牵涉到沈玉多年前旧事。
那皇帝年轻气盛又法术高强，被人当面下了脸，一道神雷把在场所有人杀了，他可逃不掉的，这下可该如何是好。
金光羽却并不生气，只是淡淡道：“你又要入佛门舍弃尘缘，又要留着与沈玉的姻缘，六根如此不净——你那双可辨妖邪的灵瞳可还在你眼中？”
他平静地说：“如果你已没有了那双灵瞳，于当下的局势起不到什么作用，却还不好好做你的和尚……那你就该知道，你只有一条死路可以走了。”
地宫中的气氛凝滞得简直要滴水成冰。
白檀望着金光羽，满脸惊骇。
金光羽手上从未有过一条人命，他们相交多年，她只以为金光羽是那种……善良、温和，乃至有些软弱的人。
却从来没想到，他也会如同先帝那样，如此轻描淡写的，就要取人性命，眉头都不皱一下。
白天明却并不害怕。
“我既然选择回到东都，就没想过我还能活下去。”
他偏过头取下双眼上的白布，下面的双眼竟然没有什么残毁，没有什么伤疤，却也当然，不再是沈玉记忆中那双黑亮的双眼。
那是一双纯银色冰冷的眼眸，没有任何人气，在他肉做的脸上，平添许多诡异。
他用那双纯银色的双眼，看着金光羽，淡淡道：“陛下……我知道你在担心这东都如今究竟还有多少妖魔，那些伪人混在人群中，若是一朝而动，又会造成多大的动乱。”
“我来到这里，只是为了告诉你，你安心吧，我便是这世上最后一个邪祟。”
“沈玉已经杀净了我之外所有的域外天魔。”
“我死之后，这天下就真正平安了。”
白檀这才忽然从谜障中醒悟过来：“你不是我弟弟！我没有弟弟！我是丞相府唯一的女儿！”
众人听她惊叫，全都不敢相信。
白天明只是微笑，而后他化作一团黑气，完全失却了人形，也失去了生机，往观心崖下，沈玉尸体所在的方向飘去。
叮当一声。
两团银色的金属落在地上。
金光羽怔怔地捡起那一对圆圆的眼睛。
思索片刻，却道：“绫罗，拦住他，不许他与沈玉同棺而葬。”
地宫中，观心崖。
文武百官鱼贯而入，丞相胡不为束手站在地宫门口，在神情各异的人群中，拦住一位头戴金凤冠，身穿青色朝服的官员。
“秦小将军。”
他的目光带着些幽冷，那秦小将军额上冷汗瞬间便从耳边滑落。
“秦小将军昨夜在家中和老夫人叙旧，都说了些什么呢？老夫人毕竟年岁已高，又无官身，有些朝中秘闻，小将军何苦对她说起，惹她烦心？”
秦小将军只是沉默不语，胡不为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东都不比边境，此地人多眼杂，隔墙有耳，小将军还是慎言。”
而后他才侧身，放秦小将军进去。
这位将军乃是从西域伏妖天堑调拨来东都的有功之臣，从战场上杀出来的，双手不知道染了多少敌人的鲜血，从来不是什么怕死的人。
但他昨日不过是在家中与老母亲说几句沈玉的闲话。
今日上朝，就收到了来自当朝宰辅的警告。
……昨夜分明只有他和老母两人，在夜风中低声少叙片刻，他自然知道兹事体大，身旁仆人全部遣散，连家中幼子都没有留下，消息又是怎样泄露的？
他走入地宫之中，远远捡了一个距离观心崖稍远一些，不引人注意的位置坐下，后背的冷汗已经浸透了衣衫。
来东都之前，他便听人说过，天子脚下，不比西域好混，但他曾经从尸骨堆里滚出来，依然吃得下饭睡得着觉，自认乃是一等英雄人物，从来没将东都这群手无缚鸡之力只会耍嘴皮子功夫的文官放在眼里。
谁知今日才见到厉害。
刚坐下不久，他就见一阵金光闪烁，当今天子金光羽，就随着那道金光，直接踏入了地宫之中。
这名为天地刑场的地宫，只有一个狭长的入口，丞相胡不为正守在那里，轻描淡写地审阅百官，时不时与某人轻轻说两句话，就又多一个冷汗直流的人。
秦小将军本以为这胡丞相就是东都最恐怖的人了。
见到金光羽鬼魅一般自一团金色的光芒中走出。
瞪大眼睛骇然之余，却不由深深地思考起来……丞相与新帝都不是简单的人物，他们之间，却似乎有着不可调和的矛盾，他在这东都又该……如何是好？
不一会儿，又是一团白光闪耀，白檀抬脚走到地宫中，从身后引出一个人影。
那人身穿一身黑色僧衣，剃了光头，双眼上缠着一层白布，长长的飘带自脑后滑落。
他与昨日沈玉记忆中的模样相比，已然大不相同，但在场众人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的身份。
白天明。
……与沈玉已经拜过堂的夫婿，白檀的弟弟，天生灵瞳，引出了之后所有一切事的那个人。
瞬间所有人的目光都往他身上聚集而去。
胡不为上一瞬还在地宫入口处，下一瞬已经迈步来到他身前，怒道：“你害了云流君，竟然还敢回来！”
当啷一声，却是白檀抬手挡住了他含恨出手，从他手下护住了白天明。
“沈玉杀了师父，为何要算到他的头上？”白檀后退两步，缓声道：“胡叔叔，此时诸事未明，还请不要贸然动手。”
胡不为哂道：“这小子就算是他天生灵瞳，果真能看到云流君真身，知道云流君不会容他，却遮遮掩掩不敢直言，胡乱说什么云流君对沈玉心怀不轨——其心可诛。”
“呵。”他冷笑一声，收了手，却问他：“听闻那日沈玉大婚之后，先帝曾经着飞鱼密卫审问你，你只是一问三不知。”
“昨日从沈玉记忆中看来，你却并非如你所供述的一般，什么都不知道啊。”
白天明循着他的声音，低头合掌道：“往事已矣，我与沈玉毕竟夫妻一场，我听闻她已经死去，便来为她送行。”
金光羽站在一旁，只是双手抱臂，冷眼看他们纠缠，此时听白天明如此说来，终于开口道：“也别说什么夫妻一场了，你不是已经出家为僧？已经遁入佛门的人，何苦纠缠凡俗间的感情。”
在场众人多少都有些官身，没有谁是真正的笨蛋，闻言都拿异样的眼光看着他。
这种时候，他忽然说出这种话……怎么想都有些……
紧接着，果真听他状似平静地说道：“我就为你开恩，宣布你们那婚姻无效，以后你也不用烦心红尘俗念了，就专心念你的佛吧。”
白天明怔怔地将脸扭到金光羽的方向。
听到他这样毫不客气的发言，却只是淡淡道：“我与她拜过先帝，拜过云流真仙，虽无夫妻之实，却是实打实的夫妻关系，你纵然是当今天子，我若不听你的话，你也不算什么。”
秦小将军远远观望着，将脑袋埋得更深了一些。
……这东都着实比那伏妖天堑还要更险恶啊。
虽然他们好像只是在争风吃醋，但牵涉到沈玉多年前旧事。
那皇帝年轻气盛又法术高强，被人当面下了脸，一道神雷把在场所有人杀了，他可逃不掉的，这下可该如何是好。
金光羽却并不生气，只是淡淡道：“你又要入佛门舍弃尘缘，又要留着与沈玉的姻缘，六根如此不净——你那双可辨妖邪的灵瞳可还在你眼中？”
他平静地说：“如果你已没有了那双灵瞳，于当下的局势起不到什么作用，却还不好好做你的和尚……那你就该知道，你只有一条死路可以走了。”
地宫中的气氛凝滞得简直要滴水成冰。
白檀望着金光羽，满脸惊骇。
金光羽手上从未有过一条人命，他们相交多年，她只以为金光羽是那种……善良、温和，乃至有些软弱的人。
却从来没想到，他也会如同先帝那样，如此轻描淡写的，就要取人性命，眉头都不皱一下。
白天明却并不害怕。
“我既然选择回到东都，就没想过我还能活下去。”
他偏过头取下双眼上的白布，下面的双眼竟然没有什么残毁，没有什么伤疤，却也当然，不再是沈玉记忆中那双黑亮的双眼。
那是一双纯银色冰冷的眼眸，没有任何人气，在他肉做的脸上，平添许多诡异。
他用那双纯银色的双眼，看着金光羽，淡淡道：“陛下……我知道你在担心这东都如今究竟还有多少妖魔，那些伪人混在人群中，若是一朝而动，又会造成多大的动乱。”
“我来到这里，只是为了告诉你，你安心吧，我便是这世上最后一个邪祟。”
“沈玉已经杀净了我之外所有的域外天魔。”
“我死之后，这天下就真正平安了。”
白檀这才忽然从谜障中醒悟过来：“你不是我弟弟！我没有弟弟！我是丞相府唯一的女儿！”
众人听她惊叫，全都不敢相信。
白天明只是微笑，而后他化作一团黑气，完全失却了人形，也失去了生机，往观心崖下，沈玉尸体所在的方向飘去。
叮当一声。
两团银色的金属落在地上。
金光羽怔怔地捡起那一对圆圆的眼睛。
思索片刻，却道：“绫罗，拦住他，不许他与沈玉同棺而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