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朋友
深夜。
百官去休息。
红景天和金光羽两人在皇宫，御花园。
红景天来到这里就和回家了一样。
她斜坐在御花园的凉亭里面，将一只手放在怀中有着猛虎花纹的小猫身上，轻轻地抚摸着。
金光羽点燃两只描画着华美纹饰的彩灯，摇了摇手指，熄灭了指尖的三昧真火。
他问：“你觉得天之命说的话，可信吗？”
红景天微微闭上眼睛。
此时这里已经没有了实力低微的百官，也不用担心叫出了天之命的名字，让在场的人听到之后受到伤害。
“我不知道。”红景天干脆地说：“他说师父的话十有八成是假的，但是他自己……”
他果真是天命么？
“自古以来，未曾见过天命真能显现人形，降临世间的。”
天命……人人都知有天命，越是位高权重，出身显贵之人，越相信天命的存在。
如果不是天命的安排，大家同样都是人，为什么有人生下来耳聋眼瞎五体不全，有人生下来健康活泼机智过人？
如果不是天命的安排，大家同样都是人，为什么有人生下来就有荣华富贵锦衣玉食，有人生下来面朝黄土被朝天一辈子吃不完的苦？
“但世上有天命这样的东西，不代表就能有天命的化身。”
红景天说话时候脸色平淡，语气也平淡，但金光羽毕竟与她从小一起长大，知道她此时心中并不十分平静。
金光羽想了想，道：“师父未曾天降之前，也都说这世上没有神仙。”
红景天道：“师父应当确实不是神仙。”
金光羽：“那师父是什么?”
红景天：“神异有仙法的人。”
金光羽：“……”
“你现在继位当了皇帝了。”
“才当了两天。”
“虽然才两天，但也够你见过不少骗子了。”
金光镜曾经谈过当皇帝最重要的一件事情是什么。
当初他们四个一起在云宫修行，其实金光镜教养他们的时间比云流浪破教养他们的时间还要更多。
金光镜占据皇位三百年，他毕生所追求的是成仙，但最擅长的事情还是做皇帝。
常理而论，这样的事情，大概属于帝王家不传心法，但对金光镜而言，这整个天下的重量，都不如一缕可以让人腾空而上攀升天外的云烟。
他时常与他们四个讲，当皇帝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要分辨真假虚实。
“每个人都宣称对你忠诚，每个人都说他们自己能力出色，这不是真的。在无数忠臣良臣当中，你们得分辨出来谁到底才是真正的忠臣和良臣。”
他说这样话的时候，沈玉当时就问了：“可是我听说陛下你之前被假神仙骗过很多次。”
金光镜：“……这是另一回事了，一码归一码。”
总之，金光羽道：“曾经我父皇曾经见过自称雷声普化天尊的人，自称是真龙转世的人，自称是白鹿修行化人前来献宝的人……”
“有人自称是天命化身，又有什么稀奇？”
红景天道：“那些人，他们的名字也不能说出口么？他们的面容，也不可直视么？”
金光羽哑然。
红景天默默沉思片刻，又问道：“此外，先帝毕竟是统御天下三百年的皇帝，那些骗子找上门来，为的不过是因为先帝执着于求仙问道，他们投其所好，换取功名利禄，小玉身上，又有什么好处呢？”
金光羽仰头看向漆黑的天际。
迟疑道：“师父？”
红景天道：“那他的目的已经达成了。”
金光羽的推测被她推翻了，倒也并不生气，他们四个一起长大，说起来各自身份不同，其实比亲生的兄弟姐妹都要更亲昵。
他一点儿都不担心红景天会因为他犯蠢就在心里小瞧他。
“总不能他真是天命吧。”金光羽道：“天命者，不过是天地运转的规律，就像是日月星辰在上，黄天厚土在下，这样亘古不变的道理。”
“天命之所以是天命，乃是因为天命不可更改，不可违背，掌控着世上所有人的命运，凡人不清楚天命到底是什么，不能看明白天命的规律，但却要生活在其中。”
“就像是为什么同样是动物，蛇生来是鹰的食物，而鹰的命运注定与野鸡不同。”
“因为神秘和不可测，所以天命让人心生畏惧。”
“如果天命真的走下神坛……哪怕他的面容古怪，能力怪异……只要是有形之物，就真的很难再让人敬畏了。”
红景天叹了口气。
“先帝之前求仙问道数百年，只是炼了许多乱七八糟的丹药，抓到一些口吐人言的妖怪之类，连个有修为的道士都未曾得见，怎么忽然间冒出来这么多乱七八糟的妖鬼邪魔之流？”
金光羽抬头看着黑色的天幕。
和天幕上点点晨星。
他将白天明的事情细说给红景天听。
红景天心里想了想，道：“白天明说邪祟已除……天之命死了么？”
“我不知道。”金光羽痛快地说：“老实说，我简直根本是什么都不知道。”
红景天和他面面相觑。
红景天其实也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金光羽焦躁地四处走动：“你不恨她么？”
红景天道：“恨谁？”
金光羽道：“沈玉。”
红景天吃了一惊，她抱紧了怀中的小花猫，手指拂过小猫的耳朵，道：“恨她什么呢？”
“这所有事情都是因为她而起的。”
红景天点头道：“确实。”
“而她简直是个天底下头一等的蠢货，但凡她能多相信我们一样，多说几句话——我们现在都不至于像是无头苍蝇一样乱转。”
“是这样子的。”
金光羽道：“她不相信我们可以帮到她，是既否定了我们的感情，也否定了我们的能力。”
“你说的对。”
红景天道：“所以你恨她？”
金光羽默然良久。
“我不恨她。”
红景天：“……”
那你说这个做什么。
“我父皇后来几乎濒死，她确实不能相信我。”金光羽道：“你都那样说了，她也确实不该相信你。”
红景天轻咳两声，道：“不，她应该相信我的，说真的，我又怎么可能会知道她表面上问的是其他人，其实说的是她自己?”
“我又不是神仙。”
金光羽：“……”
“总之事情闹到最后这个地步，全是她的错。”
红景天道：“这也不尽然。”
她沉吟片刻，道：“我觉得，这个天之命，形迹可疑……”
锅可以给他背。
“你觉得他实力如何？”
红景天肃然道：“很强，但又不够强。”
“我这段时间在西域，伏妖天堑外连不测之渊，几乎年年月月日日都有妖怪出世，我常与妖与人斗法，将妖怪、邪祟、魔物……总之那些非人之物，大略都分为两类。”
金光羽好奇地问道：“哦？怎么分？”
红景天顿了顿，道：“比我强的，和比我弱的。”
金光羽：“……”
你这分了和没分又有什么区别。
“比你强的很多么？”
“只有两个，但你不用担心，一敌一友，敌人已经死了。”
金光羽道：“那个妖王？清水域神尊琳琅天？说起来，琳琅天是谁？我未曾听闻过。”
红景天道：“我解决不了的东西，到处发招贤帖，就有人从万里之外到西域去，为我宰了那妖王——还能是谁，沈玉呗。”
“她还换个新名字……”
红景天道：“她倒也不全然是个笨蛋，毕竟她原本的名字没办法再用了。”
“所以她之后去了清水域？这清水域又在什么地方？我未曾听闻这世上有这样所在。”
红景天道：“我也没有听说过，我心想，她估计只是随口杜撰一个身份，躲避追踪。”
金光羽叹道：“我有时候真的搞不明白朝中百官，这天下人，到底是真的愚蠢，还是假的愚蠢，她能杀得了师父，有这样本事。”
“还用躲避追踪？追踪者任是多少人，都动不了她一根毫毛。”
红景天道：“毕竟人命宝贵，能少些麻烦是些。”
“若真是他们所说穷凶极恶之人，你、我、白檀，早就死了。”
红景天摊手道：“他们不傻，他们都认为沈玉没有那样实力。”
但作为与沈玉一同长大的人，沈玉天赋到底如何，他们都一清二楚。
“天之命说沈玉是天命所偏爱之人，大抵不是假的。”
“但他是天命？那不太可能是真的。”
红景天道：“但他也确实有几分神异之处。”
金光羽看着黑色的天幕，冷笑：“神异之处？我看他居心不良。”
“居心不良大概是真的，但神异也是真的。”
红景天与金光羽一顿讨论，并没有讨论出来什么新鲜的东西，都只是一些摆在明面上，所有聪明人都看得出来的事情。
但他们也并不失望。
多年未见，尽管常有书信往来，到底不如朋友间深夜的密谈更亲切。
一阵长谈。
他们知道，纵然中间有那么多事情发生，他们之间依然算得上是朋友。
红景天从皇宫中出来，已是深夜，她抱着怀里的猫，远远看到白檀在路边等她。
她身着一袭白裙，鬓间簪一只古朴大方的纯黑乌木簪。
浑身上下不着锦绣，只腰间挂一个小小的香囊，隐隐有芝兰香气。
她本是京中家世最高，风头最盛的贵女，用不着任何衣物和配饰来彰显她的身份。只需报出她的名字，东都没有任何一个人敢瞧不起她。
普通世家以豪奢用度维持体面，让人知道他们没有败落。
到白檀这个层次，是用简单朴素，来换一世清名，不惹人嫉妒。
红景天叹了一口气。
白檀的脸色在深夜中有些苍白：“好久不见。”
红景天略点了点头：“好久不见，叙旧的话就不用多说了，我在东都不会停留太久，大概只五六天时间之后，我就要走了。”
西域虽然早被她整顿兵务之后，犁庭扫穴，清理得基本干净，但那地方只要一天还有伏妖天堑，就一天离不得人坐镇。
日防夜防……虽然很难，但总要防得住。
白檀问：“你这次回来，就只是专门来给沈玉扶棺？”
红景天道：“不错，她出殡那日，我要为她扶棺。”
白檀沉默良久，问：“如果我死了，你也会来为我扶棺么？”
红景天笑道：“何必说这种丧气话，我在西域，你在东都，怎么看都是我会死的比较早吧。”
事实上她一直以为，自己该是她们四个人里面最先死掉的那个。
而沈玉或许会寿与天齐。
未曾想事情荒谬绝伦，最后竟然是沈玉先死了。
白檀又问一遍：“如果我死了，你也会来为我扶棺么？”
红景天道：“我会永远支持我的朋友。”
白檀叹道：“那我是你的朋友么？”
红景天反问道：“你把沈玉当你的朋友么？”
白檀道：“沈玉甚至未曾为自己辩解一句，她自己都认了，我自然认她认下的罪，难道是我的错？”
红景天道：“我们四个既然已经在师父膝下结为兄弟姐妹，那就同荣辱共生死，且不说他只要是认识她的人，都知道她不是那样人，就是她真的是天底下头一等恶劣之人——不该是你去杀她。”
白檀道：“她要杀我。”
红景天只是笑。
“那你怎么还活着？”
白檀慢慢道：“我们四个人之间……你不觉得你真的有些太过于偏心了么？你们都太偏爱她了。”
红景天叹气，道：“人们都希望自己的朋友会是来救自己的那个人，而不是来杀自己的那个人。”
白檀道：“你永远不会叛国的，我也永远不会杀你。”
红景天冷冷道：“就是你想杀我，你也永远都杀不了我。”
白檀哑然。
她们一文一武，红景天在西域，白檀在东都，多年过去……显然红景天并不觉得白檀有那个本事能杀了她。
红景天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人。
但她今天实在是……不很高兴。
“让我们说的直白点吧，你想要的沈玉，只是被先帝和师父捧在手心里的那个人，而不是那个天下人都唾弃的罪人沈玉。”
白檀脸色苍白：“我不是这样想的……”
红景天冷冷道：“哦？”
白檀解释说：“人们都知道我和她关系亲厚……我在东都社交场上，因为她的事情已经被骂了好久，但我没有说过她一句坏话。”
红景天笑了。
“那你说过她一句好话么？”
人们总是说谎，尤其是为官做宰的，文官，武将……哪怕是个战场上最不起眼的小兵，也都能张口就来一长串天衣无缝的谎言。
红景天早就知道该要怎么分辨人的谎言。
她从来不听他们都说了什么话。
她只看他们都做了什么。
“我回东都来不久，就见到有个沈玉的雕像立在路边……”红景天表面上在笑，其实心中在冷静地阴燃着怒火。
这道怒火已经在她心中点燃了许久。
大概从很久之前，沈玉离开西域，她收到东都来的消息，恍然发觉那时候沈玉到底在想些什么开始。
为大将军者，控制情绪从来都是最重要的事情，她无从将这怒火发泄出去，甚至也从来不露声色，不让所有人看见她的怒意。
那火焰就冷冷地燃烧着，阴阴的，小小的……从来蓬勃旺盛，但也从未熄灭。
直到现在，直到今天。
红景天缓缓道：“这整个东都，能比你实力更强的大概也就只有三五个人，就是你要为官，要有清名，要在意你白家门楣……暗地里引雷一道，将那专门用来侮辱她的木偶劈烂了就是。”
“谁拦住你的手脚了？”
百官去休息。
红景天和金光羽两人在皇宫，御花园。
红景天来到这里就和回家了一样。
她斜坐在御花园的凉亭里面，将一只手放在怀中有着猛虎花纹的小猫身上，轻轻地抚摸着。
金光羽点燃两只描画着华美纹饰的彩灯，摇了摇手指，熄灭了指尖的三昧真火。
他问：“你觉得天之命说的话，可信吗？”
红景天微微闭上眼睛。
此时这里已经没有了实力低微的百官，也不用担心叫出了天之命的名字，让在场的人听到之后受到伤害。
“我不知道。”红景天干脆地说：“他说师父的话十有八成是假的，但是他自己……”
他果真是天命么？
“自古以来，未曾见过天命真能显现人形，降临世间的。”
天命……人人都知有天命，越是位高权重，出身显贵之人，越相信天命的存在。
如果不是天命的安排，大家同样都是人，为什么有人生下来耳聋眼瞎五体不全，有人生下来健康活泼机智过人？
如果不是天命的安排，大家同样都是人，为什么有人生下来就有荣华富贵锦衣玉食，有人生下来面朝黄土被朝天一辈子吃不完的苦？
“但世上有天命这样的东西，不代表就能有天命的化身。”
红景天说话时候脸色平淡，语气也平淡，但金光羽毕竟与她从小一起长大，知道她此时心中并不十分平静。
金光羽想了想，道：“师父未曾天降之前，也都说这世上没有神仙。”
红景天道：“师父应当确实不是神仙。”
金光羽：“那师父是什么?”
红景天：“神异有仙法的人。”
金光羽：“……”
“你现在继位当了皇帝了。”
“才当了两天。”
“虽然才两天，但也够你见过不少骗子了。”
金光镜曾经谈过当皇帝最重要的一件事情是什么。
当初他们四个一起在云宫修行，其实金光镜教养他们的时间比云流浪破教养他们的时间还要更多。
金光镜占据皇位三百年，他毕生所追求的是成仙，但最擅长的事情还是做皇帝。
常理而论，这样的事情，大概属于帝王家不传心法，但对金光镜而言，这整个天下的重量，都不如一缕可以让人腾空而上攀升天外的云烟。
他时常与他们四个讲，当皇帝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要分辨真假虚实。
“每个人都宣称对你忠诚，每个人都说他们自己能力出色，这不是真的。在无数忠臣良臣当中，你们得分辨出来谁到底才是真正的忠臣和良臣。”
他说这样话的时候，沈玉当时就问了：“可是我听说陛下你之前被假神仙骗过很多次。”
金光镜：“……这是另一回事了，一码归一码。”
总之，金光羽道：“曾经我父皇曾经见过自称雷声普化天尊的人，自称是真龙转世的人，自称是白鹿修行化人前来献宝的人……”
“有人自称是天命化身，又有什么稀奇？”
红景天道：“那些人，他们的名字也不能说出口么？他们的面容，也不可直视么？”
金光羽哑然。
红景天默默沉思片刻，又问道：“此外，先帝毕竟是统御天下三百年的皇帝，那些骗子找上门来，为的不过是因为先帝执着于求仙问道，他们投其所好，换取功名利禄，小玉身上，又有什么好处呢？”
金光羽仰头看向漆黑的天际。
迟疑道：“师父？”
红景天道：“那他的目的已经达成了。”
金光羽的推测被她推翻了，倒也并不生气，他们四个一起长大，说起来各自身份不同，其实比亲生的兄弟姐妹都要更亲昵。
他一点儿都不担心红景天会因为他犯蠢就在心里小瞧他。
“总不能他真是天命吧。”金光羽道：“天命者，不过是天地运转的规律，就像是日月星辰在上，黄天厚土在下，这样亘古不变的道理。”
“天命之所以是天命，乃是因为天命不可更改，不可违背，掌控着世上所有人的命运，凡人不清楚天命到底是什么，不能看明白天命的规律，但却要生活在其中。”
“就像是为什么同样是动物，蛇生来是鹰的食物，而鹰的命运注定与野鸡不同。”
“因为神秘和不可测，所以天命让人心生畏惧。”
“如果天命真的走下神坛……哪怕他的面容古怪，能力怪异……只要是有形之物，就真的很难再让人敬畏了。”
红景天叹了口气。
“先帝之前求仙问道数百年，只是炼了许多乱七八糟的丹药，抓到一些口吐人言的妖怪之类，连个有修为的道士都未曾得见，怎么忽然间冒出来这么多乱七八糟的妖鬼邪魔之流？”
金光羽抬头看着黑色的天幕。
和天幕上点点晨星。
他将白天明的事情细说给红景天听。
红景天心里想了想，道：“白天明说邪祟已除……天之命死了么？”
“我不知道。”金光羽痛快地说：“老实说，我简直根本是什么都不知道。”
红景天和他面面相觑。
红景天其实也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金光羽焦躁地四处走动：“你不恨她么？”
红景天道：“恨谁？”
金光羽道：“沈玉。”
红景天吃了一惊，她抱紧了怀中的小花猫，手指拂过小猫的耳朵，道：“恨她什么呢？”
“这所有事情都是因为她而起的。”
红景天点头道：“确实。”
“而她简直是个天底下头一等的蠢货，但凡她能多相信我们一样，多说几句话——我们现在都不至于像是无头苍蝇一样乱转。”
“是这样子的。”
金光羽道：“她不相信我们可以帮到她，是既否定了我们的感情，也否定了我们的能力。”
“你说的对。”
红景天道：“所以你恨她？”
金光羽默然良久。
“我不恨她。”
红景天：“……”
那你说这个做什么。
“我父皇后来几乎濒死，她确实不能相信我。”金光羽道：“你都那样说了，她也确实不该相信你。”
红景天轻咳两声，道：“不，她应该相信我的，说真的，我又怎么可能会知道她表面上问的是其他人，其实说的是她自己?”
“我又不是神仙。”
金光羽：“……”
“总之事情闹到最后这个地步，全是她的错。”
红景天道：“这也不尽然。”
她沉吟片刻，道：“我觉得，这个天之命，形迹可疑……”
锅可以给他背。
“你觉得他实力如何？”
红景天肃然道：“很强，但又不够强。”
“我这段时间在西域，伏妖天堑外连不测之渊，几乎年年月月日日都有妖怪出世，我常与妖与人斗法，将妖怪、邪祟、魔物……总之那些非人之物，大略都分为两类。”
金光羽好奇地问道：“哦？怎么分？”
红景天顿了顿，道：“比我强的，和比我弱的。”
金光羽：“……”
你这分了和没分又有什么区别。
“比你强的很多么？”
“只有两个，但你不用担心，一敌一友，敌人已经死了。”
金光羽道：“那个妖王？清水域神尊琳琅天？说起来，琳琅天是谁？我未曾听闻过。”
红景天道：“我解决不了的东西，到处发招贤帖，就有人从万里之外到西域去，为我宰了那妖王——还能是谁，沈玉呗。”
“她还换个新名字……”
红景天道：“她倒也不全然是个笨蛋，毕竟她原本的名字没办法再用了。”
“所以她之后去了清水域？这清水域又在什么地方？我未曾听闻这世上有这样所在。”
红景天道：“我也没有听说过，我心想，她估计只是随口杜撰一个身份，躲避追踪。”
金光羽叹道：“我有时候真的搞不明白朝中百官，这天下人，到底是真的愚蠢，还是假的愚蠢，她能杀得了师父，有这样本事。”
“还用躲避追踪？追踪者任是多少人，都动不了她一根毫毛。”
红景天道：“毕竟人命宝贵，能少些麻烦是些。”
“若真是他们所说穷凶极恶之人，你、我、白檀，早就死了。”
红景天摊手道：“他们不傻，他们都认为沈玉没有那样实力。”
但作为与沈玉一同长大的人，沈玉天赋到底如何，他们都一清二楚。
“天之命说沈玉是天命所偏爱之人，大抵不是假的。”
“但他是天命？那不太可能是真的。”
红景天道：“但他也确实有几分神异之处。”
金光羽看着黑色的天幕，冷笑：“神异之处？我看他居心不良。”
“居心不良大概是真的，但神异也是真的。”
红景天与金光羽一顿讨论，并没有讨论出来什么新鲜的东西，都只是一些摆在明面上，所有聪明人都看得出来的事情。
但他们也并不失望。
多年未见，尽管常有书信往来，到底不如朋友间深夜的密谈更亲切。
一阵长谈。
他们知道，纵然中间有那么多事情发生，他们之间依然算得上是朋友。
红景天从皇宫中出来，已是深夜，她抱着怀里的猫，远远看到白檀在路边等她。
她身着一袭白裙，鬓间簪一只古朴大方的纯黑乌木簪。
浑身上下不着锦绣，只腰间挂一个小小的香囊，隐隐有芝兰香气。
她本是京中家世最高，风头最盛的贵女，用不着任何衣物和配饰来彰显她的身份。只需报出她的名字，东都没有任何一个人敢瞧不起她。
普通世家以豪奢用度维持体面，让人知道他们没有败落。
到白檀这个层次，是用简单朴素，来换一世清名，不惹人嫉妒。
红景天叹了一口气。
白檀的脸色在深夜中有些苍白：“好久不见。”
红景天略点了点头：“好久不见，叙旧的话就不用多说了，我在东都不会停留太久，大概只五六天时间之后，我就要走了。”
西域虽然早被她整顿兵务之后，犁庭扫穴，清理得基本干净，但那地方只要一天还有伏妖天堑，就一天离不得人坐镇。
日防夜防……虽然很难，但总要防得住。
白檀问：“你这次回来，就只是专门来给沈玉扶棺？”
红景天道：“不错，她出殡那日，我要为她扶棺。”
白檀沉默良久，问：“如果我死了，你也会来为我扶棺么？”
红景天笑道：“何必说这种丧气话，我在西域，你在东都，怎么看都是我会死的比较早吧。”
事实上她一直以为，自己该是她们四个人里面最先死掉的那个。
而沈玉或许会寿与天齐。
未曾想事情荒谬绝伦，最后竟然是沈玉先死了。
白檀又问一遍：“如果我死了，你也会来为我扶棺么？”
红景天道：“我会永远支持我的朋友。”
白檀叹道：“那我是你的朋友么？”
红景天反问道：“你把沈玉当你的朋友么？”
白檀道：“沈玉甚至未曾为自己辩解一句，她自己都认了，我自然认她认下的罪，难道是我的错？”
红景天道：“我们四个既然已经在师父膝下结为兄弟姐妹，那就同荣辱共生死，且不说他只要是认识她的人，都知道她不是那样人，就是她真的是天底下头一等恶劣之人——不该是你去杀她。”
白檀道：“她要杀我。”
红景天只是笑。
“那你怎么还活着？”
白檀慢慢道：“我们四个人之间……你不觉得你真的有些太过于偏心了么？你们都太偏爱她了。”
红景天叹气，道：“人们都希望自己的朋友会是来救自己的那个人，而不是来杀自己的那个人。”
白檀道：“你永远不会叛国的，我也永远不会杀你。”
红景天冷冷道：“就是你想杀我，你也永远都杀不了我。”
白檀哑然。
她们一文一武，红景天在西域，白檀在东都，多年过去……显然红景天并不觉得白檀有那个本事能杀了她。
红景天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人。
但她今天实在是……不很高兴。
“让我们说的直白点吧，你想要的沈玉，只是被先帝和师父捧在手心里的那个人，而不是那个天下人都唾弃的罪人沈玉。”
白檀脸色苍白：“我不是这样想的……”
红景天冷冷道：“哦？”
白檀解释说：“人们都知道我和她关系亲厚……我在东都社交场上，因为她的事情已经被骂了好久，但我没有说过她一句坏话。”
红景天笑了。
“那你说过她一句好话么？”
人们总是说谎，尤其是为官做宰的，文官，武将……哪怕是个战场上最不起眼的小兵，也都能张口就来一长串天衣无缝的谎言。
红景天早就知道该要怎么分辨人的谎言。
她从来不听他们都说了什么话。
她只看他们都做了什么。
“我回东都来不久，就见到有个沈玉的雕像立在路边……”红景天表面上在笑，其实心中在冷静地阴燃着怒火。
这道怒火已经在她心中点燃了许久。
大概从很久之前，沈玉离开西域，她收到东都来的消息，恍然发觉那时候沈玉到底在想些什么开始。
为大将军者，控制情绪从来都是最重要的事情，她无从将这怒火发泄出去，甚至也从来不露声色，不让所有人看见她的怒意。
那火焰就冷冷地燃烧着，阴阴的，小小的……从来蓬勃旺盛，但也从未熄灭。
直到现在，直到今天。
红景天缓缓道：“这整个东都，能比你实力更强的大概也就只有三五个人，就是你要为官，要有清名，要在意你白家门楣……暗地里引雷一道，将那专门用来侮辱她的木偶劈烂了就是。”
“谁拦住你的手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