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6 章
从巷子回酒店的一路上，宋妍的情绪都不高。
她全程没有任何情绪，也没有看向别处，只是垂着头，一直盯着自己的膝盖。
但自始至终。
李越都在支撑着她。
他握住她的手，撑着她的脊背。
到了酒店。
宋妍坐在床边，她仍旧垂着头，一言不发。
李越蹲在地上，想要看到她的眼睛：“小九，对不起，我不知道他已经……”
房间里安静了好几秒。
宋妍半天才开口：“你道什么歉，做错事的人又不是你。”
李越捏了捏她的手，宋妍的手心已经出了一层汗。
刚刚在巷子里发生那样的事，宋妍手心都没有冒汗。
但下一秒，李越就意识到那不是汗。
而是宋妍的眼泪。
宋妍只是掉眼泪，没有一点哭声。
“所有的一切都是因为我，”宋妍说，“如果当年我没有举报他，他就不会打我妈。”
宋妍记得很清楚。
那件事发生在初二那年。
一天晚上，宋维虎突然满身是伤回了家。
那时，他们一家的关系还很融洽，母亲为此很是紧张，问他怎么回事。
宋维虎只说是喝多了，在巷子里不小心摔倒。
因为他满身的酒味。
大家都把他话当了真。
毕竟小巷是真的黑，宋妍也经常一不小心就会摔跤，只是她从未像父亲摔的那样严重。
父亲的头上，脸上都是伤口，正流着血。
这件事没过几天。
宋妍就接到了一个奇怪的电话。
本来宋妍是接不到那通电话的，父亲的手机向来不离身，只是不知那天怎么了，他手机落在了客厅。
接连响了几次。
是在扰人心烦意乱。
宋妍便按了接听。
电话那头是个声音娇滴滴的女人：“宋哥，10万块钱准备好了吗，你要是再不把钱凑齐，我老公就要把咱俩的事捅到你单位去呢。”
女人嘴上说着怕，但语气却没一点害怕的意思：“宋哥，你抓点紧啊，我老公的脾气你也是知道的。”
“……”
“我害怕他再去打你一顿。”
宋妍当时年纪还小。
电话那头女人说的话，她完全听不懂，只以为是拨错了号。
她说了句：“你说什么？我听不懂，是不是打错了。”
女人听到小女孩的声音，便挂了电话。
宋妍不敢瞒着父亲。
在宋维拿起手机后，宋妍告知：“刚刚有个女的打你电话。”
然后。
宋维虎的表情不自然的动了一下。
他哦了一声。
警告宋妍以后不许再碰他的手机，便出了门。
接下来的几天，宋维虎的行为都很奇怪。
他总是打电话，却都是躲着打的。
没来由的。
宋妍想到那通电话。
她开始无意识的跟着宋维虎，宋维虎走到哪，她便走到哪。悄悄地蹲着，只为了听清他到底在跟人说什么。
宋维虎在筹钱。
“李哥，就两万……谢谢，谢谢，就是周转……一个月后肯定还你，利息5000。”
“周哥，能不能跟你周转3万块钱……我家里头有人生病，正在医院，急等用钱……行，2万就够，谢谢。”
……
“大哥，可不可以跟你借点钱，我……我被人家仙人跳了……我怎么报警啊，报警我肯定会丢了工作的……嗯，对方要10万……嗯。”
“你在等会行吗，我知道，我一定会给钱的，我正在筹钱，我求求你，你别搞我工作，三天之内，我肯定给钱。”
……
宋维虎声音很低。
但一字不漏全部进了宋妍的耳朵。
彼时。
她还不懂什么叫仙人跳。
她在电脑上搜了一下。
仙人跳意思是：用女色骗财的圈套。
接下来的很长时间。
宋妍都无精打采，她茶饭不思，像是丢了魂魄。
仿佛被仙人跳的不是宋维虎，而是她。
与宋妍状态截然相反的是宋维虎。
很显然他已经解决了问题，整个人神采奕奕。走路都哼着小调。
宋妍看着一无所知的母亲，和不知恬耻的父亲。
那一刻，她对父亲恶心极了。
她感到反胃。
他背叛家庭，被人勒索钱财，怎么可以那么开心？
但脑海中另一个声音告诉她：别装无知了，你一直都知道不是吗，他不是第一次了。
是的。
宋维虎不是第一次了。
在男女问题上，他频繁出现问题。
起初母亲总是哭，她不知道为什么。
母亲告诉她，父亲在外面有了别的女人。
而且不止一个。
“那你们会离婚吗？”
母亲摸了摸她的头：“离婚怎么办？小九，我得看着你把日子过下去啊，我不能让你没了爸爸。”
那一刻，宋妍宁愿自己没有爸爸。
她不能让他好过。
这是她心里唯一一个念头。
她不能让他好过。
——
宋妍举报他了。
宋维虎所在的单位对员工的风纪问题极为重视。
很快就对他展开了调查。
宋维虎很快被撤职回了家。
然后便是整日酗酒，喝醉了，他便猜测到底是谁举报的他。
他怀疑了个遍，都没怀疑到宋妍头上。
他自认为自己的形象很好，至少在宋妍面前，他应该算是个有威严的父亲。
宋妍个小屁孩，知道个毛。
怀疑了一圈。
他把矛头指向了自己的老婆身上。
除了她还能是谁。
见不得丈夫好的毒妇。
为了泄愤，直接把丈夫撸下来的废物。
——
宋妍喃喃自语：“我妈妈一直帮我顶着罪名。”
“不是的，小九。”
“很多次，我都想把真相说出来，”宋妍说，“但我妈妈不让，她让我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她说他爱面子，要是知道了，只会更生气。”
“……”
“但李越，最主要的原因，你知道是什么吗，是我害怕。”
“……”
“我被打怕了。”
“小九，不要这样好不好，这不是你的错，不管是谁举报，或者说，压根没人举报，”李越小声哄着她，“宋维虎的为人就是这样，他早晚都会这样。”
“不是的。”
“你这样，你妈妈会担心的。”
“……”
“不值得，小九，张阿姨已经走了，你这样只会让她难过。”
李越一直帮着宋妍擦眼泪。
但宋妍的眼泪怎么也擦不干，她的泪水连成线，一直流。
“我妈妈临终的时候只拜托了我两件事，一件是把她葬在晋城，一件是她希望宋维虎百年后，我能将他们两合葬。”
“……”
“是不是很可笑？”
“我妈真的是一个可怜的恋爱脑，都被丈夫那样对待了，还想着要和他合葬。”
“小九，不要这样。”
“我妈真会给我出难题，他已经再婚有别的小孩了，我怎么做主把他们合葬？”
“小九。”
“你有没有看见那孩子有多调皮可爱，一看就被养的很好，凭什么啊，我也是他的小孩，他对我只有打骂，却把他养的那么好。”
……
宋妍就这样哭着，直到把全身的力气都哭完。
她才终于睡着。
梦里，她看见了母亲。
母亲还像是以前一样，长发飘飘，很好看。
宋妍记得，母亲患病时掉光了头发，她嘴上说不在意，却总是偷偷看着镜子中光头的自己黯然伤神。
害怕宋妍多想，她总是及时收回自己的眼神。
但是梦里妈妈总是哭。
宋妍从没见过她哭。
被宋维虎暴打的时候，她没哭，化疗那么痛，她也没哭。
但现在，她哭的那样伤心。
宋妍一秒钟便哭了出来，她带着哭腔问：“妈妈，你不要哭。”
但妈妈还是哭，她边哭边看着宋妍。
“妈妈，你为什么哭？你在那边是不是受了委屈，是不是有人欺负你，”宋妍说，“妈妈，我不许别人欺负你，我去保护你。”
“小九……”妈妈终于唤了她的名字，“小九，对不起。”
宋妍愣着。
“妈妈没有保护好你，”母亲说，“以前你爸爸打你的时候，妈妈应该带你走的，妈妈不该让你受他那么多的打。”
“妈妈，没事的，这不是你的错，我从没有怪过你。”
母亲还是哭着。
“妈妈以前太傻了，总以为给他机会，他就能变好，所以一直等着，”母亲说，“害了你那么苦。”
宋妍含着泪，往妈妈走近：“妈妈。”
母亲后退一步：“你以后要好好生活，不要为我难过，不要哭，好不好？”
“但是，”宋妍眼泪止不住，“妈妈，我好想你，我做不到。”
即使和母亲这样面对面，宋妍潜意识还是清楚，眼前这只是一个梦。
但那么多年。
母亲第一次入她的梦。
“我做不到，我真的很想你。”
“小九，你是一个好孩子，你最听妈妈话了，你如果一直想妈妈，妈妈在这边都无法安心，妈妈是不是跟你说过，妈妈去世后，你要好好生活，不要总来看妈妈。”
“我没敢多去，妈妈，”宋妍委屈，“我一年才敢去一次，我怕你生气。”
“那妈妈再给你一个规定，”母亲说，“一年只许想妈妈一次，剩下时间好好生活。”
……
宋妍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是否有神明的存在。
若是有，她希望神明可以告诉她的母亲。
她永远爱她。
至死不渝。
她全程没有任何情绪，也没有看向别处，只是垂着头，一直盯着自己的膝盖。
但自始至终。
李越都在支撑着她。
他握住她的手，撑着她的脊背。
到了酒店。
宋妍坐在床边，她仍旧垂着头，一言不发。
李越蹲在地上，想要看到她的眼睛：“小九，对不起，我不知道他已经……”
房间里安静了好几秒。
宋妍半天才开口：“你道什么歉，做错事的人又不是你。”
李越捏了捏她的手，宋妍的手心已经出了一层汗。
刚刚在巷子里发生那样的事，宋妍手心都没有冒汗。
但下一秒，李越就意识到那不是汗。
而是宋妍的眼泪。
宋妍只是掉眼泪，没有一点哭声。
“所有的一切都是因为我，”宋妍说，“如果当年我没有举报他，他就不会打我妈。”
宋妍记得很清楚。
那件事发生在初二那年。
一天晚上，宋维虎突然满身是伤回了家。
那时，他们一家的关系还很融洽，母亲为此很是紧张，问他怎么回事。
宋维虎只说是喝多了，在巷子里不小心摔倒。
因为他满身的酒味。
大家都把他话当了真。
毕竟小巷是真的黑，宋妍也经常一不小心就会摔跤，只是她从未像父亲摔的那样严重。
父亲的头上，脸上都是伤口，正流着血。
这件事没过几天。
宋妍就接到了一个奇怪的电话。
本来宋妍是接不到那通电话的，父亲的手机向来不离身，只是不知那天怎么了，他手机落在了客厅。
接连响了几次。
是在扰人心烦意乱。
宋妍便按了接听。
电话那头是个声音娇滴滴的女人：“宋哥，10万块钱准备好了吗，你要是再不把钱凑齐，我老公就要把咱俩的事捅到你单位去呢。”
女人嘴上说着怕，但语气却没一点害怕的意思：“宋哥，你抓点紧啊，我老公的脾气你也是知道的。”
“……”
“我害怕他再去打你一顿。”
宋妍当时年纪还小。
电话那头女人说的话，她完全听不懂，只以为是拨错了号。
她说了句：“你说什么？我听不懂，是不是打错了。”
女人听到小女孩的声音，便挂了电话。
宋妍不敢瞒着父亲。
在宋维拿起手机后，宋妍告知：“刚刚有个女的打你电话。”
然后。
宋维虎的表情不自然的动了一下。
他哦了一声。
警告宋妍以后不许再碰他的手机，便出了门。
接下来的几天，宋维虎的行为都很奇怪。
他总是打电话，却都是躲着打的。
没来由的。
宋妍想到那通电话。
她开始无意识的跟着宋维虎，宋维虎走到哪，她便走到哪。悄悄地蹲着，只为了听清他到底在跟人说什么。
宋维虎在筹钱。
“李哥，就两万……谢谢，谢谢，就是周转……一个月后肯定还你，利息5000。”
“周哥，能不能跟你周转3万块钱……我家里头有人生病，正在医院，急等用钱……行，2万就够，谢谢。”
……
“大哥，可不可以跟你借点钱，我……我被人家仙人跳了……我怎么报警啊，报警我肯定会丢了工作的……嗯，对方要10万……嗯。”
“你在等会行吗，我知道，我一定会给钱的，我正在筹钱，我求求你，你别搞我工作，三天之内，我肯定给钱。”
……
宋维虎声音很低。
但一字不漏全部进了宋妍的耳朵。
彼时。
她还不懂什么叫仙人跳。
她在电脑上搜了一下。
仙人跳意思是：用女色骗财的圈套。
接下来的很长时间。
宋妍都无精打采，她茶饭不思，像是丢了魂魄。
仿佛被仙人跳的不是宋维虎，而是她。
与宋妍状态截然相反的是宋维虎。
很显然他已经解决了问题，整个人神采奕奕。走路都哼着小调。
宋妍看着一无所知的母亲，和不知恬耻的父亲。
那一刻，她对父亲恶心极了。
她感到反胃。
他背叛家庭，被人勒索钱财，怎么可以那么开心？
但脑海中另一个声音告诉她：别装无知了，你一直都知道不是吗，他不是第一次了。
是的。
宋维虎不是第一次了。
在男女问题上，他频繁出现问题。
起初母亲总是哭，她不知道为什么。
母亲告诉她，父亲在外面有了别的女人。
而且不止一个。
“那你们会离婚吗？”
母亲摸了摸她的头：“离婚怎么办？小九，我得看着你把日子过下去啊，我不能让你没了爸爸。”
那一刻，宋妍宁愿自己没有爸爸。
她不能让他好过。
这是她心里唯一一个念头。
她不能让他好过。
——
宋妍举报他了。
宋维虎所在的单位对员工的风纪问题极为重视。
很快就对他展开了调查。
宋维虎很快被撤职回了家。
然后便是整日酗酒，喝醉了，他便猜测到底是谁举报的他。
他怀疑了个遍，都没怀疑到宋妍头上。
他自认为自己的形象很好，至少在宋妍面前，他应该算是个有威严的父亲。
宋妍个小屁孩，知道个毛。
怀疑了一圈。
他把矛头指向了自己的老婆身上。
除了她还能是谁。
见不得丈夫好的毒妇。
为了泄愤，直接把丈夫撸下来的废物。
——
宋妍喃喃自语：“我妈妈一直帮我顶着罪名。”
“不是的，小九。”
“很多次，我都想把真相说出来，”宋妍说，“但我妈妈不让，她让我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她说他爱面子，要是知道了，只会更生气。”
“……”
“但李越，最主要的原因，你知道是什么吗，是我害怕。”
“……”
“我被打怕了。”
“小九，不要这样好不好，这不是你的错，不管是谁举报，或者说，压根没人举报，”李越小声哄着她，“宋维虎的为人就是这样，他早晚都会这样。”
“不是的。”
“你这样，你妈妈会担心的。”
“……”
“不值得，小九，张阿姨已经走了，你这样只会让她难过。”
李越一直帮着宋妍擦眼泪。
但宋妍的眼泪怎么也擦不干，她的泪水连成线，一直流。
“我妈妈临终的时候只拜托了我两件事，一件是把她葬在晋城，一件是她希望宋维虎百年后，我能将他们两合葬。”
“……”
“是不是很可笑？”
“我妈真的是一个可怜的恋爱脑，都被丈夫那样对待了，还想着要和他合葬。”
“小九，不要这样。”
“我妈真会给我出难题，他已经再婚有别的小孩了，我怎么做主把他们合葬？”
“小九。”
“你有没有看见那孩子有多调皮可爱，一看就被养的很好，凭什么啊，我也是他的小孩，他对我只有打骂，却把他养的那么好。”
……
宋妍就这样哭着，直到把全身的力气都哭完。
她才终于睡着。
梦里，她看见了母亲。
母亲还像是以前一样，长发飘飘，很好看。
宋妍记得，母亲患病时掉光了头发，她嘴上说不在意，却总是偷偷看着镜子中光头的自己黯然伤神。
害怕宋妍多想，她总是及时收回自己的眼神。
但是梦里妈妈总是哭。
宋妍从没见过她哭。
被宋维虎暴打的时候，她没哭，化疗那么痛，她也没哭。
但现在，她哭的那样伤心。
宋妍一秒钟便哭了出来，她带着哭腔问：“妈妈，你不要哭。”
但妈妈还是哭，她边哭边看着宋妍。
“妈妈，你为什么哭？你在那边是不是受了委屈，是不是有人欺负你，”宋妍说，“妈妈，我不许别人欺负你，我去保护你。”
“小九……”妈妈终于唤了她的名字，“小九，对不起。”
宋妍愣着。
“妈妈没有保护好你，”母亲说，“以前你爸爸打你的时候，妈妈应该带你走的，妈妈不该让你受他那么多的打。”
“妈妈，没事的，这不是你的错，我从没有怪过你。”
母亲还是哭着。
“妈妈以前太傻了，总以为给他机会，他就能变好，所以一直等着，”母亲说，“害了你那么苦。”
宋妍含着泪，往妈妈走近：“妈妈。”
母亲后退一步：“你以后要好好生活，不要为我难过，不要哭，好不好？”
“但是，”宋妍眼泪止不住，“妈妈，我好想你，我做不到。”
即使和母亲这样面对面，宋妍潜意识还是清楚，眼前这只是一个梦。
但那么多年。
母亲第一次入她的梦。
“我做不到，我真的很想你。”
“小九，你是一个好孩子，你最听妈妈话了，你如果一直想妈妈，妈妈在这边都无法安心，妈妈是不是跟你说过，妈妈去世后，你要好好生活，不要总来看妈妈。”
“我没敢多去，妈妈，”宋妍委屈，“我一年才敢去一次，我怕你生气。”
“那妈妈再给你一个规定，”母亲说，“一年只许想妈妈一次，剩下时间好好生活。”
……
宋妍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是否有神明的存在。
若是有，她希望神明可以告诉她的母亲。
她永远爱她。
至死不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