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止变成了怪物。

    清禾看着面前的谢止,愣在了原地。

    如今的谢止变成了一个人人憎恶的存在,他有着最卑劣的出身,身上流淌着最为肮脏的血脉,就连身体还是她最厌恶的蛇。

    她是金枝玉叶的小公主,可他只不过是一个乱世中拿三袋粟米换来的下等平民。

    谢止是肮脏的,下贱的,到现在,他甚至不是一个人了。

    他彻底地败了。

    清禾这三年无时无刻都在想着要如何彻底击溃谢止,她想要让谢止成为人人都憎恶的对象,她甚至想象过若谢止落败,惨败于自己脚边的模样。

    但如今,这件事真切地出现在自己眼前。

    清禾却说不出任何话来。

    这一路上她早已分析够了谢止会发生这件事的原因,此时她正沉默地站在原地,藏在袖口下的指尖却悄然握紧了。

    ……

    谢止暴露了。

    谢止失败了。

    谢止输了,可他没有输在自己手上。

    谢止怎么会输呢……

    谢止怎么敢输的?

    自己还没有动手,谢止怎么可以自己就坏掉呢?

    清禾安静地愤怒着。

    这份愤怒是无端生起的,却又像野火一样蔓延着,最后满溢了清禾的心脏。她想去质问谢止,想要将他狠狠按在地上羞辱一顿,但这些都是无用的。

    这一切已经切实地发生了——

    “很丑吧。”

    骤然从思绪拉回现实,她听到谢止的声音。

    谢止在问完那句话就抿紧了嘴唇,似乎是不打算再开口。

    沉浸在情绪中的清禾转了转眼珠,视线落在了蛇尾之上。

    她还没来得及仔细观察他的尾巴。

    眼前的这条蛇尾其实和丑陋没什么关系,甚至是邪异美艳的,就像是某些古老图腾上才会出现的神明。那种耀眼且深沉的绿色,宛若上等的翡翠,神秘而又诡谲。

    此时,那条蛇尾大部分都隐藏在被褥之中,却有蛇尾尖尖那一小截自重重叠叠的被褥中探出头来,此时正不断敲打着床面。

    谢止似乎是在不安。

    清禾意识到了这一点。

    这很正常,任何一个人在莫名其妙变成怪物后都会感到紧张和不安。清禾注意到了谢止腰上与皮肤相交的地方正生长着一片细小的鳞片,其上覆盖着白膜,就像是刚刚长出来的。

    她骤然凑近谢止,谢止微微皱眉,似是想要躲开。但清禾早已将指尖碰到了他腰腹侧的鳞片上。

    那里的鳞片比其他地方要更小更密,或许是因为刚形成的缘故,也更柔软一些,清禾没有控制力道,指甲划在那处鳞片上留下一道浅浅刮痕。

    触感也很敏感,谢止微微瑟缩了一瞬,脸色有瞬间很不自然。

    刚刚还咬紧唇打算闭嘴不言的谢止此时不得不又再次开口:“松……”

    他的话没有说完。

    因为清禾狠狠将自己的指尖插入其中,生生拽下了一片鳞片。

    谢止发出一声沉闷地痛呼,他那条蛇尾骤然绷紧,尾尖毫不留情抽打在她的手腕上,又被她一把擒住。

    这似乎是极痛苦的。

    清禾能感受到指尖那枚漂亮的尾巴尖正在微微颤抖着,显得有些楚楚可怜。

    但她毫不留情,依旧攥着那截蛇尾,笑了:“是的,很丑。”

    清禾公主不知道谢止为何会变成现在这幅模样,但清禾很清楚一点。

    这是不容于世,不可存在之物。

    倘若这件事曝露于人前,谢止绝对会遭受比这严重千百倍的麻烦。

    ……

    空气中散着若有若无的甜香。

    谢止的尾尖紧绷着,自她说出那句话之后开始用力,像是想要拼命从她的禁锢中逃脱。指尖触碰到的感觉滑腻到不可思议,那些微地抖动像是连着清禾的心跳,让她前所未有地悸动着。

    谢止的确生了个好皮相,他的眼尾此时正嵌着点点如同碧玉般的细小蛇鳞,将他原本就狭长上翘的眼眸凸显得更加美艳妖异。

    他就像是那种会摆在宫里易碎且满溢霞光的琉璃饰品。

    谢止哪怕变成了怪物也是美丽的,这样的场景任何一个人看了都会软下心肠。

    可清禾不同。

    清禾早就将她与谢止划了等号。

    他们是一样的。

    只可惜同性只会相斥,哪会有同性相怜的道理。

    清禾注意到他胸腹处的空缺已经长好了,那处自己造成的伤口上早已被新的鳞片覆盖,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褪去白膜,最终变成了如他尾端那些排列精密的细鳞。清禾悄悄试过,那些鳞片在褪去白膜后会变得坚硬无比,她无法再像刚才那样在他的尾端留下划痕。

    清禾死死拉着他的尾巴不让他抽离,低声问:“你为什么会变成这副样子?”

    谢止没有回答,他的眸中闪烁着狐疑,看着她的目光愤怒伤心又警惕——毕竟清禾刚刚才骂他的尾巴丑,况且她的演技不是很好,嘴角来不及收去的笑容可能被这条多疑的小蛇捕捉到了。

    “没有关系。”清禾轻声劝慰着,语气轻柔地像是在诱哄眸中野生小动物,“只要你告诉我,我可以帮你。”

    求助我吧。

    依赖我吧。

    成为我的……手下败将。

    清虚子用三袋粟米买下了他的所有权。

    她可以把筹码出得更多一点。

    清禾思索着能打动谢止的可能,提出了条件:“我帮你杀掉清虚子,如何?”

    ……

    谢止皱着眉,看着越发阴郁,可他的尾端却很诚实地暴露了他的心绪。

    那条尾巴悄然反绕上她的手臂,骤然收紧的力道让清禾回忆起蛇类似乎就是用绞杀猎物的方式进食。

    于是她垂下眼眸,思索着提出了条件:“我不喜欢蛇,但你的眼睛好看,如果不咬我的话,我可以帮你解决麻烦。”

    谢止依旧没有开口。

    清禾观察着他的反应,皱眉又强调了一遍:“你会咬人吗?你的牙有毒吗?”

    她越说越担心,伸手想要掰开他的口腔看看他有没有长出蛇类的毒牙。

    “我不会咬你。”谢止忍无可忍,躲开了清禾的袭击,“我又不是一条真蛇!”

    清禾眼巴巴看着他。

    “这是巫血外显,巫楚血脉几经断绝,我是最后还传承着这份血脉的人。”谢止叹了一口气,如今,他的眼眸也变成了类蛇般的竖瞳,“这份血脉到了我身上已极稀薄,我本不会展现出蛇的形态,但清虚子却利用秘法,强行提纯了我的血脉,这才导致了我的变化。至于巫血是什么,你虽是武修,但那本是武修和内修修士都需通读的书籍上的内容,你应该看过。”

    那本书里说,巫血是祸患,身上流有巫血之人是应当被憎恶被铲除的存在。

    谢止不再言语,他在观察着清禾的反应,在看到清禾恍然大悟之后,他的蛇瞳闪烁着冰冷甚至有些阴毒的目光。

    她知道巫血是什么,那她会有什么反应,是会厌弃,会恐惧,还是被吓到直接夺门出去。

    如果是清禾的话……

    逃跑不可能,她更可能直接在这里拔剑试图了结自己。

    可她不知道的是,变回这种形态的自己会更加强悍……他不可能放任清禾将这个秘密泄露出去,只要她对他动手,他就会将她永远留在这个房间里。

    毕竟他已经阻拦过了,是她执意甚至不惜受伤也要踏入他的巢穴。

    藏在暗处的蛇瞳紧绷成一条细线,可被猎手盯上的猎物还毫无所觉。

    清禾的声音很快便在不大的小屋里响起,脆升升地回荡在他耳边:“巫血对修士有好处,所以你怕我咬你。”

    “……”

    “……不是这个缘故,巫族血脉……在仙盟的风评不太好。”谢止按了按眉心,“但你最好别去尝试,巫血虽然蕴含着大量能量,且具有很强吸引力,稍不留神就会被引诱。而且巫血对修士而言是剧毒,如果有修士妄图直接大量服用巫血走捷径,他们必死无疑。”

    “我知道。”清禾点了点头,“我也不是一条蛇。”

    谢止此时是真的觉得牙尖有些痒,很想给她来上一口。

    他绷着脸,强迫自己不去看清禾促狭地表情,转移了话题:“清虚子当年在仙盟是母庸质疑的天才,他只用了十五年破境,四十年内便结了元婴,成了仙盟史上结婴最早的修士。很可惜,这份天资只给了他四十年。”

    “二十年后,他意识到自己的修为始终无法更进一步,便开始思索别的方法。他自己是武修入道,却在中途转为了内修修者,还成了个丹修。这放眼整个仙盟都是从未发生过的奇事,大家都不明所以,认为他是疯了。”

    “可我知道他为何会做出这个选择。”谢止道,“因为他便是在这个节点,收了我为徒。”

    “我当时不过是个普通的孩童,被人牙子拐卖去了某个村子。当时天衍处处征战,民间则闹起了饥荒。人牙子选择的那个村落虽然相对而言算是富户,但比那些挨饿受冻的难民好不了多少。所以清虚子很轻易便打动了人牙子,从他们手上买走了我。”

    “他引我入仙盟,教我修行,虽是严厉了些,但清虚子为人师长,严厉无可厚非,我对他是感激的。不过后来,我偷偷看到了他背地里的研究……”

    清虚子之所以会严厉教习谢止,帮助谢止提升修为,也不过是为了让他作为药引发挥出更大价值。

    彼时谢止还未曾入门,那些文字对于一个孩童而言晦涩难懂,但身体上的异变却是明晰的。谢止本就在人牙子手上养足了警惕心,在看清清虚子真面目之后,他就开始想应对逃生的办法。

    “……你修行是为了自己做选择,我修行,却只是为了求生。”谢止语调讥嘲,“清虚子想中和我体内巫血的毒性供他修行,而我则在找寻摆脱此人的方法。我们背地里已经相互较劲了很多年,如今他之所以在人前暴露我的身世,也不过是将这件事摆在了明面上。”

    “他可能已经找到了处理巫血的办法,想要将我限制在这里……”

    清禾点了点头,抓住了主要矛盾:“所以我们要提前干掉清虚子。”

    “不是。”谢止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

    “清虚子很危险,你不该参与其中……”谢止声音压得很低,哪怕到了这种关头,他依旧非常冷静,“你没有必要为了我去冒这份风险。”

    谢止静静注视着清禾,类野兽般的蛇瞳显得他整个人冰冷可怕且与其它人族格格不入。

    但他唇角却带着抹浅淡的笑意——

    “清禾,我知道的,你一直都很讨厌我。”

    这是整个摘星阁人人皆知的事实,清禾对谢止的厌恶从不遮掩,向来表露在明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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