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火，仿佛将天地重新熔为一体的烈火，火焰照八方四千由旬。
夜色与鲜血渗入天地之间，侵染着漫山遍野的白骨。哭嚎声响彻山谷，一日一/夜，万死万生。那山谷中窈窈冥冥，无有光照，冤魂与人类的声音混杂——人间地狱光景也不过如此。
倒是有个格格不入的姑娘晃着脚坐在一块黑漆漆的大石头上。她胸口破了一个大洞，整个人看上去几乎是从血里涮了两个来回，脸上却被她擦的干干净。远山眉，猫儿眼，俏丽不逊妲己，纯真却赛孩童。
她脚丫好似打着只有自己能听到的节拍，嘴里哼唱着一首江南小调。她好似一个全然一位看客，就差面前摆上瓜果茶水，静静地看着那群人在山谷里整挣/扎求生。
“唉，何必呢……”司城姜叹了口气，仰头看看根本没有月亮的夜空，喃喃自语，自顾自陷入了自己的思维里：“这里又不好看，为什么非要来？来了又打不过，死了还轮回不了，搞不懂你们——”
“司城姜！！”
一道破音的爆喝猛然打断了她的沉思。司城姜微微向左歪歪头，眉梢一挑，脸上带了两分笑：“啊，原来是涮鲍鱼师姐啊！”
她笑容纯粹，猫眼儿眯缝着，带着点孩子的天真，几乎是这人间地狱之景里唯一的亮色：“师姐还活着呐，真好呀！”
“不要你假惺惺！！”面前的年轻女子声音尖锐，眼神化为利刃狠狠戳向司城姜。她喘着粗气，捂着破损的腹部，身边一把青翠欲滴的长剑微微闪着寒光，倏地一闪，将一只地面伸/出的骨手斩成两段。
“原来是青玉剑啊，难怪。”司城姜似乎很快又被其他事情拽走了思维，居然就这么晾着那女子，饶有兴趣地摸着下巴开始思考：“难道青玉剑真的是补天石做的？鲜草鱼师姐居然能被她保护着活到现在——”
“你、你他娘的才是仙草鱼！”那女子气的面红脖子粗，恨意从眼神中蔓延，浑身都在哆嗦：“司城姜，你从来傲慢无礼，从未将我放在眼里，不尊师重道，不爱护亲朋，活该你众叛亲离！活该你被师叔唾弃！活该、活该、活该！！”
她把“活该”重复了数十遍，一声比一声更高，到最后几乎变成了嘶吼。她每一句都咬牙切齿，恨不能把面前的女子剥皮拆骨，挫骨扬灰才能解了心头之恨。
这山谷里分明不太平，正常人怎么着也应该想的是“我怎么活着出去”才对。但此人却将“生死置之度外”，满心满眼只想杀了面前那个女人。
难堪破执念，难败心中贼首，心念执着，意想往相，她早被自己困在了地狱之中。
那女子逐渐喘匀了气儿，仰着头看着司城姜——那姑娘即便是如此狼狈不堪，依然难掩她浑然天成的慵懒。她像一只懒懒散散趴在石头上舔着爪子的猫咪，泰然自若，漫不经心，眼神逡巡着自己的领地。
无论是容貌还是天资都是她所不能及，即便她如此不遗余力地毁着司城姜的声誉，依然有人愿意靠近司城姜，眼神半分不愿分在自己身上……
司城姜看着面前几乎魔怔的女子，叹了口气，脚在石头上使劲一蹬。她坐在石头上原地转了个圈，衣摆在石头上抚过，就这么正正经经地面对着年轻女子。
“好吧，你说是就是吧。”司城姜一面说着，一面又开始回忆起来。她非常认真地把自己从被师尊捡回宗门到被逼拉着过来凑数的回忆全部扒拉了一遍，认命地说道：“但是师姐……你说我没把你放在眼里，我不太认同啊，我充其量只是记不住你的名字，你每次挑拨离间、胡扯八道的时候我明明没有拆穿你啊……”
司城姜口吻十分真诚，又叹了口气，简直要哭笑不得，看着自己面前气喘如牛的师姐，像是看着一个无理取闹的小孩：“咱俩性格不合，我为什么要往你身边凑？没这个道理啊师姐，而且我也不是只记不住你的名字，我其他人的名字也没怎么记住，到现在我都不知道四师兄到底姓汤还是姓范……”
“住口！住口！”那女子尖啸道，青玉剑徘徊几圈飞回她的手里。她剑指司城姜，杀意如利刃一般刺过去，阴狠道：“今天，你必须死在这里！！”
“大姐，你能不能讲点道理啊！”司城姜感觉刚才简直是对牛弹了半天真心话，被莫名其妙要杀要砍，便是泥人也要忍不住心里几分气性：“你再这样，我便也不手下留情了，诶诶诶——”
司城姜脚在石头上一点，整个人如风吹叶一般飘开。她挥臂格挡，肉身竟是硬生生抗住了一剑劈砍——身影速度快如疾风掠影，一个窝心踹，直接把年轻女子蹬出几丈远。
那女子后背蹭出一道烟尘，轰然一声巨响，连连撞塌了一排大树！
而她借着这股力，又悠悠然回到了那块大石头上。司城姜拍拍屁/股坐下来，再次叹气——一对上这师姐，她叹气的频率就格外高。
“你从来打不过我，我也让你中伤许久。”司城姜眨眨眼，认为自己非常公平：“咱俩勉强算扯平了吧？”
她叨叨着又重新坐下：“师姐，我一直都是打不还口骂不还手，你背后说我勾栏货色，说我对师父勾勾/搭搭，说我这说我那，怂恿全门派的人看不起我，还成功了，我实在是想不出来你还有什么可怨我的——额——
司城姜浑身一震，车轱辘抱怨还未说完便觉得胸口一凉，眼前一花——玉做的剑身穿胸而出，连带着下巴也被划出一道痕迹。
远处躺在地上的女子发出丧心病狂的笑声，回荡在已经有些沉寂的山谷里——但司城姜已经没什么心思看那女子呕没呕血，折没折腿——她猛的坠到地上，膝盖磕的生疼，眼前少有的发起黑。
“不是吧……”司城姜咳嗽着，身子脱力侧倒在地上。这青玉剑确实不是凡品，一剑便感觉周身灵魂几乎被斩成两半。
她心里骤然起了一阵怒气，那怒气几乎要将她的心口椎出一道通至灵台的裂痕。司城姜大喝一声，双手在胸口长剑处用力一弹，竟是硬生生震碎了青玉剑！
那年轻女子笑声戛然而止，猛然呕出一口心头血来。
司城姜感觉着灵魂撕裂的剧痛，她双目几乎化为血瞳，骤然冲着那女子方向一掐一拉，那女子被便被无形的力量生生撕扯至半空。
司城姜面无表情，口中的鲜血涂了牙齿，张合间血腥味冲鼻，声音如从喉咙里撕扯而来：“我从未想过伤害你，从未想过认识你，可凭什么从头至尾，都是只有我受委屈！”
她手捏得愈发用力，那年轻女子哀嚎着，四肢折成诡异的角度。
“即便是方才！我也从没想过杀了你！可恨我一片好心喂了狼狗！喂了你这不知感恩的狼狗！”司城姜眼镜周围蔓延出血色裂痕，藤蔓般缓缓爬满了脸庞。她如同地狱而来的罗刹私，嘶吼着手指用力，那年轻女子瞬间炸成血沫，尸骨无存！
片刻后，司城姜猛的咳出一口血。
她好似一下子恢复了神智，又变回了那个俏丽美貌的姑娘模样。司城姜哈哈笑着，也不知道是笑自己曾经的虚度光阴，还是笑她居然再次相信什么人性本善。她蓦然仿佛老了数十岁，颤颤巍巍，缓缓躺在地上，却即便是要死了也躺得四仰八叉，毫不规矩。她微微曲起一条腿，心里想着，若是能活下来……
“若是能活下来……再也不管人间事，只管自己快活……”司城姜感觉自己的眼睛要看不见了，五感在渐渐衰退，只能勉强听到些似是而非杂乱的脚步声。她嗯出一口气，慢慢闭上眼，心里含/着最后一丝念头，也不知道有没有说出来什么。
她溺着一身淡淡的火光，逐渐与山谷一并归于沉寂。
＃＃＃＃＃＃＃＃＃＃＃＃＃
凌河城向来与太阳比着热闹。
霞光将将从东边泼洒出来，便有些小摊贩带着油烟香气聚在了街道两旁。早有老饕揣着手等在路中/央，只等最新出炉的一锅炸包子。
前些日子刚过花灯节，眼下街上花灯还有些没摘掉，正有一群小孩子在灯下蹦跳着，想揪流苏玩儿。旁边是家美轮美奂的客栈，店小二叼着一根油条，正靠在大门口打着哈欠，见有个小女孩个子矮，怎么也够不着，便从自家客栈大门口摘了一盏灯，吆喝着：“嘿！梅妮儿！”
小姑娘一回头，眼睛都亮了：“谢谢邱哥！”
司城姜便坐在客栈天字一号房的窗棂上，低着头，看着那小姑娘颠颠地跑过来。
她穿了一件白色曳撒，铺满一身的绿竹叶，外罩一件同色纱衣，上面绣着隐隐的银色花纹。她头上随便簪了一根绒花步摇，珠串缓缓扫过肩膀，正一边喝着酒一边俯瞰着下面的烟火人间。
司城姜咂么嘴，眼神有点散，正无意识地捻着衣角——她正在想着自己的事儿，没留意，一线酒水就这么滴在自己衣领子上。
“失败乃成功之母。”司城姜把酒瓶子随意甩到屋里的桌子上：“有意思。”
她明明记得自己被青玉剑穿心而过，魂儿都被斩碎了，却没想眼睛一闭一睁，居然再次回到还未拜入师门的时候。那时她路过凌河城，正逢夏日花灯节，被那夜似白昼、灯火辉煌的景象吸引，见那酒肆笑语，接袂成帷，孩童笑语，奔来跑去，河上船只来往，还有叫卖莲蓬的少女。彩舫笙箫吹落日，画楼上美人倚窗而望。
司城姜实在喜爱这烟火气十足的凌河城，就凭那画楼上留她吃了酒的漂亮姑娘，她就决定多留些时日，玩儿个够本，却没想到撞上了丹阳派收徒，被清疏剑尊硬捡回了门派当亲传弟子。
她后来想了想，觉得大概是黄历没看，当日上面肯定写了“忌出门，忌吃酒”。
反正宗门不缺天才，也不缺她一个混日子的熊孩子——于是她心安理得的浑水摸鱼，每天正经八百混吃等死，到现在连宗门里的人名她也就记住了两个。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她师姐却半点不喜欢她，天天和她作对，还喜欢茶言茶语假装自己被欺负，各种背后说人坏话——她真的不想理，泼脏水就是那么一下的事儿，洗干净却需要很多步骤，况且她当时也没想过要留很久，打算玩儿够了就跑，谁也抓不着。
最后别提了，被揪去魔域，被暗算，被一剑穿成糖葫芦——司城姜叹口气，觉得那几天没看黄历，黄历上一定写了“忌师姐，忌拜师，忌闲着无聊凑热闹”。
“艹。”她非常简短的用一个字概括了自己上辈子扯淡的那段人生。
之后就是死了大概又没完全死的时候，有个声音说给了她一个金手指叫“失败乃成功之母”，只要失败一次，下次同件事必定成功，诚邀她再次过一遍曹丹的人生。
过你大爷。
这辈子要是还拜入丹阳派，那就不是单纯没看黄历的事情了——这叫做八纮九野之水没灌进归墟，全特么灌进了脑袋里！
司城姜留到现在不是因为想拜师，纯粹是因为花灯节好玩——她奉行自己的享乐主义，一切开心为主，舒爽为辅，所有让她不开心的事儿，全都去玩儿蛋吧！
司城姜把最后一瓶酒一口闷了，手一撑，向一团云一样坠下窗口，背着手潇洒往城里走去。
她记得今天城里有个地方会摆流水席，夜晚了还有打树花可以看，正好错过了今天，就可以正式错过丹阳派收徒，自己的人生总算是回到正轨了！
司城姜想到这，实在没忍住——她脸上映着初升朝阳的辉光，笑得眼睛闪闪发亮。
夜色与鲜血渗入天地之间，侵染着漫山遍野的白骨。哭嚎声响彻山谷，一日一/夜，万死万生。那山谷中窈窈冥冥，无有光照，冤魂与人类的声音混杂——人间地狱光景也不过如此。
倒是有个格格不入的姑娘晃着脚坐在一块黑漆漆的大石头上。她胸口破了一个大洞，整个人看上去几乎是从血里涮了两个来回，脸上却被她擦的干干净。远山眉，猫儿眼，俏丽不逊妲己，纯真却赛孩童。
她脚丫好似打着只有自己能听到的节拍，嘴里哼唱着一首江南小调。她好似一个全然一位看客，就差面前摆上瓜果茶水，静静地看着那群人在山谷里整挣/扎求生。
“唉，何必呢……”司城姜叹了口气，仰头看看根本没有月亮的夜空，喃喃自语，自顾自陷入了自己的思维里：“这里又不好看，为什么非要来？来了又打不过，死了还轮回不了，搞不懂你们——”
“司城姜！！”
一道破音的爆喝猛然打断了她的沉思。司城姜微微向左歪歪头，眉梢一挑，脸上带了两分笑：“啊，原来是涮鲍鱼师姐啊！”
她笑容纯粹，猫眼儿眯缝着，带着点孩子的天真，几乎是这人间地狱之景里唯一的亮色：“师姐还活着呐，真好呀！”
“不要你假惺惺！！”面前的年轻女子声音尖锐，眼神化为利刃狠狠戳向司城姜。她喘着粗气，捂着破损的腹部，身边一把青翠欲滴的长剑微微闪着寒光，倏地一闪，将一只地面伸/出的骨手斩成两段。
“原来是青玉剑啊，难怪。”司城姜似乎很快又被其他事情拽走了思维，居然就这么晾着那女子，饶有兴趣地摸着下巴开始思考：“难道青玉剑真的是补天石做的？鲜草鱼师姐居然能被她保护着活到现在——”
“你、你他娘的才是仙草鱼！”那女子气的面红脖子粗，恨意从眼神中蔓延，浑身都在哆嗦：“司城姜，你从来傲慢无礼，从未将我放在眼里，不尊师重道，不爱护亲朋，活该你众叛亲离！活该你被师叔唾弃！活该、活该、活该！！”
她把“活该”重复了数十遍，一声比一声更高，到最后几乎变成了嘶吼。她每一句都咬牙切齿，恨不能把面前的女子剥皮拆骨，挫骨扬灰才能解了心头之恨。
这山谷里分明不太平，正常人怎么着也应该想的是“我怎么活着出去”才对。但此人却将“生死置之度外”，满心满眼只想杀了面前那个女人。
难堪破执念，难败心中贼首，心念执着，意想往相，她早被自己困在了地狱之中。
那女子逐渐喘匀了气儿，仰着头看着司城姜——那姑娘即便是如此狼狈不堪，依然难掩她浑然天成的慵懒。她像一只懒懒散散趴在石头上舔着爪子的猫咪，泰然自若，漫不经心，眼神逡巡着自己的领地。
无论是容貌还是天资都是她所不能及，即便她如此不遗余力地毁着司城姜的声誉，依然有人愿意靠近司城姜，眼神半分不愿分在自己身上……
司城姜看着面前几乎魔怔的女子，叹了口气，脚在石头上使劲一蹬。她坐在石头上原地转了个圈，衣摆在石头上抚过，就这么正正经经地面对着年轻女子。
“好吧，你说是就是吧。”司城姜一面说着，一面又开始回忆起来。她非常认真地把自己从被师尊捡回宗门到被逼拉着过来凑数的回忆全部扒拉了一遍，认命地说道：“但是师姐……你说我没把你放在眼里，我不太认同啊，我充其量只是记不住你的名字，你每次挑拨离间、胡扯八道的时候我明明没有拆穿你啊……”
司城姜口吻十分真诚，又叹了口气，简直要哭笑不得，看着自己面前气喘如牛的师姐，像是看着一个无理取闹的小孩：“咱俩性格不合，我为什么要往你身边凑？没这个道理啊师姐，而且我也不是只记不住你的名字，我其他人的名字也没怎么记住，到现在我都不知道四师兄到底姓汤还是姓范……”
“住口！住口！”那女子尖啸道，青玉剑徘徊几圈飞回她的手里。她剑指司城姜，杀意如利刃一般刺过去，阴狠道：“今天，你必须死在这里！！”
“大姐，你能不能讲点道理啊！”司城姜感觉刚才简直是对牛弹了半天真心话，被莫名其妙要杀要砍，便是泥人也要忍不住心里几分气性：“你再这样，我便也不手下留情了，诶诶诶——”
司城姜脚在石头上一点，整个人如风吹叶一般飘开。她挥臂格挡，肉身竟是硬生生抗住了一剑劈砍——身影速度快如疾风掠影，一个窝心踹，直接把年轻女子蹬出几丈远。
那女子后背蹭出一道烟尘，轰然一声巨响，连连撞塌了一排大树！
而她借着这股力，又悠悠然回到了那块大石头上。司城姜拍拍屁/股坐下来，再次叹气——一对上这师姐，她叹气的频率就格外高。
“你从来打不过我，我也让你中伤许久。”司城姜眨眨眼，认为自己非常公平：“咱俩勉强算扯平了吧？”
她叨叨着又重新坐下：“师姐，我一直都是打不还口骂不还手，你背后说我勾栏货色，说我对师父勾勾/搭搭，说我这说我那，怂恿全门派的人看不起我，还成功了，我实在是想不出来你还有什么可怨我的——额——
司城姜浑身一震，车轱辘抱怨还未说完便觉得胸口一凉，眼前一花——玉做的剑身穿胸而出，连带着下巴也被划出一道痕迹。
远处躺在地上的女子发出丧心病狂的笑声，回荡在已经有些沉寂的山谷里——但司城姜已经没什么心思看那女子呕没呕血，折没折腿——她猛的坠到地上，膝盖磕的生疼，眼前少有的发起黑。
“不是吧……”司城姜咳嗽着，身子脱力侧倒在地上。这青玉剑确实不是凡品，一剑便感觉周身灵魂几乎被斩成两半。
她心里骤然起了一阵怒气，那怒气几乎要将她的心口椎出一道通至灵台的裂痕。司城姜大喝一声，双手在胸口长剑处用力一弹，竟是硬生生震碎了青玉剑！
那年轻女子笑声戛然而止，猛然呕出一口心头血来。
司城姜感觉着灵魂撕裂的剧痛，她双目几乎化为血瞳，骤然冲着那女子方向一掐一拉，那女子被便被无形的力量生生撕扯至半空。
司城姜面无表情，口中的鲜血涂了牙齿，张合间血腥味冲鼻，声音如从喉咙里撕扯而来：“我从未想过伤害你，从未想过认识你，可凭什么从头至尾，都是只有我受委屈！”
她手捏得愈发用力，那年轻女子哀嚎着，四肢折成诡异的角度。
“即便是方才！我也从没想过杀了你！可恨我一片好心喂了狼狗！喂了你这不知感恩的狼狗！”司城姜眼镜周围蔓延出血色裂痕，藤蔓般缓缓爬满了脸庞。她如同地狱而来的罗刹私，嘶吼着手指用力，那年轻女子瞬间炸成血沫，尸骨无存！
片刻后，司城姜猛的咳出一口血。
她好似一下子恢复了神智，又变回了那个俏丽美貌的姑娘模样。司城姜哈哈笑着，也不知道是笑自己曾经的虚度光阴，还是笑她居然再次相信什么人性本善。她蓦然仿佛老了数十岁，颤颤巍巍，缓缓躺在地上，却即便是要死了也躺得四仰八叉，毫不规矩。她微微曲起一条腿，心里想着，若是能活下来……
“若是能活下来……再也不管人间事，只管自己快活……”司城姜感觉自己的眼睛要看不见了，五感在渐渐衰退，只能勉强听到些似是而非杂乱的脚步声。她嗯出一口气，慢慢闭上眼，心里含/着最后一丝念头，也不知道有没有说出来什么。
她溺着一身淡淡的火光，逐渐与山谷一并归于沉寂。
＃＃＃＃＃＃＃＃＃＃＃＃＃
凌河城向来与太阳比着热闹。
霞光将将从东边泼洒出来，便有些小摊贩带着油烟香气聚在了街道两旁。早有老饕揣着手等在路中/央，只等最新出炉的一锅炸包子。
前些日子刚过花灯节，眼下街上花灯还有些没摘掉，正有一群小孩子在灯下蹦跳着，想揪流苏玩儿。旁边是家美轮美奂的客栈，店小二叼着一根油条，正靠在大门口打着哈欠，见有个小女孩个子矮，怎么也够不着，便从自家客栈大门口摘了一盏灯，吆喝着：“嘿！梅妮儿！”
小姑娘一回头，眼睛都亮了：“谢谢邱哥！”
司城姜便坐在客栈天字一号房的窗棂上，低着头，看着那小姑娘颠颠地跑过来。
她穿了一件白色曳撒，铺满一身的绿竹叶，外罩一件同色纱衣，上面绣着隐隐的银色花纹。她头上随便簪了一根绒花步摇，珠串缓缓扫过肩膀，正一边喝着酒一边俯瞰着下面的烟火人间。
司城姜咂么嘴，眼神有点散，正无意识地捻着衣角——她正在想着自己的事儿，没留意，一线酒水就这么滴在自己衣领子上。
“失败乃成功之母。”司城姜把酒瓶子随意甩到屋里的桌子上：“有意思。”
她明明记得自己被青玉剑穿心而过，魂儿都被斩碎了，却没想眼睛一闭一睁，居然再次回到还未拜入师门的时候。那时她路过凌河城，正逢夏日花灯节，被那夜似白昼、灯火辉煌的景象吸引，见那酒肆笑语，接袂成帷，孩童笑语，奔来跑去，河上船只来往，还有叫卖莲蓬的少女。彩舫笙箫吹落日，画楼上美人倚窗而望。
司城姜实在喜爱这烟火气十足的凌河城，就凭那画楼上留她吃了酒的漂亮姑娘，她就决定多留些时日，玩儿个够本，却没想到撞上了丹阳派收徒，被清疏剑尊硬捡回了门派当亲传弟子。
她后来想了想，觉得大概是黄历没看，当日上面肯定写了“忌出门，忌吃酒”。
反正宗门不缺天才，也不缺她一个混日子的熊孩子——于是她心安理得的浑水摸鱼，每天正经八百混吃等死，到现在连宗门里的人名她也就记住了两个。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她师姐却半点不喜欢她，天天和她作对，还喜欢茶言茶语假装自己被欺负，各种背后说人坏话——她真的不想理，泼脏水就是那么一下的事儿，洗干净却需要很多步骤，况且她当时也没想过要留很久，打算玩儿够了就跑，谁也抓不着。
最后别提了，被揪去魔域，被暗算，被一剑穿成糖葫芦——司城姜叹口气，觉得那几天没看黄历，黄历上一定写了“忌师姐，忌拜师，忌闲着无聊凑热闹”。
“艹。”她非常简短的用一个字概括了自己上辈子扯淡的那段人生。
之后就是死了大概又没完全死的时候，有个声音说给了她一个金手指叫“失败乃成功之母”，只要失败一次，下次同件事必定成功，诚邀她再次过一遍曹丹的人生。
过你大爷。
这辈子要是还拜入丹阳派，那就不是单纯没看黄历的事情了——这叫做八纮九野之水没灌进归墟，全特么灌进了脑袋里！
司城姜留到现在不是因为想拜师，纯粹是因为花灯节好玩——她奉行自己的享乐主义，一切开心为主，舒爽为辅，所有让她不开心的事儿，全都去玩儿蛋吧！
司城姜把最后一瓶酒一口闷了，手一撑，向一团云一样坠下窗口，背着手潇洒往城里走去。
她记得今天城里有个地方会摆流水席，夜晚了还有打树花可以看，正好错过了今天，就可以正式错过丹阳派收徒，自己的人生总算是回到正轨了！
司城姜想到这，实在没忍住——她脸上映着初升朝阳的辉光，笑得眼睛闪闪发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