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卿闻猛一扶桌站起身来，“咚咚咚咚”一双小手快得近似没影，竟是直接将诸位小姐手里捏着攥着的胭脂小瓶尽数夺回手里。
这些贵胄小姐们一个个惊得檀口微张，怒气将起未起。
便瞧她将那些瓶罐全数扔回布兜里，提起四角“叮铃咚隆”，一把尽数塞进了白卿言的怀里。
白卿言脑子还没转过来，只见自家这妹妹笑意盈盈，向自己施了一个这辈子都没见过标准礼。
“姊姊教训的是！都怪妹妹年幼，惯来不会处事，还请姊姊将这些尽都‘公平’分给各位姐姐才好！”
说到“公平”二字，小丫头还特意拿了个腔调。
待白卿言醒悟过来，一众贵小姐们早已是虎视眈眈朝她望来。
僧多肉少，这些小姐们又起了攀比心思，一个个眼里闪着火光，真比虎狼还可怕几分。
可白卿言捧着手里一兜烫手山芋，一时间送也不是，扔也不是，欲哭无泪。
她暗自咽了一口唾沫，求助似的望向白卿闻，却只见她背着手，望着天，不声不响已然溜到了人群最外围去了。
一口郁气倒流，堵在胸口，只气得浑身颤抖，满头朱钗碰撞，活像个风铃筒子。
“白卿言，你这胭脂给是不给？给个准话便是！”
诸位小姐方才将起未起的怒气打了个回旋，尽数落到了白卿言的头上。总归是你自己说不取银钱，非是我们刁蛮不给，这可怪不得别人。
白卿言有苦难言，只得颤颤巍巍递出包袱，顶着个苦瓜脸，陪笑道。
“给的，自然是给的！杜家姐姐，这些里有看得上的，只管取去。”
先前发话这位名叫杜曼儿，其父杜银冲乃正六品振威校尉，那可是掌着武威军庆阳外营，兵权在手的蛮横人物，哪是她能开罪的？
杜曼儿生在行武世家，性子也是直来直去。听她这般说，也不客气，低头在布兜里翻找一阵，寻得一瓶心仪胭脂攥在手中，喜笑颜开。
白卿言这才稍稍松一口气。
“慢着！”
一声喝止从旁传来，又叫她浑身一僵。
“杜曼儿，你这是什么意思？方才分明是我先瞧上这瓶的，你故意与我作对么？”
好不容易将胭脂拿到手，杜曼儿哪肯轻易割爱，只扬着脑袋，不服不忿道。
“你这话可不对，方才是方才，现在是现在！谁叫你早不与卿言妹妹讨要了？怪得了谁去？”
另一位小姐显然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见没法同杜曼儿说理，皱皱眉头，转身对白卿言道。
“卿言，方才我体恤你们姊妹，怕你们难堪，说予金银购买，你们却是不卖。如今倒把我心仪的胭脂拱手送人，这怕是有些不妥吧？”
白卿言膝盖一软软，差点没跪下身去，说话这位来头更大。
这姑娘名叫许灵铃，其父许桓官拜庆州录事参军，兼武威军度支推官，深得节度使武威郡王器重，论实权地位，白文进拍马难及。
白卿言怯生生瞧了一眼杜曼儿，却不敢朝她讨要，只好咽口唾沫，委婉劝道。
“许姐姐，这还有许多其他的，不妨看看有没有其他中意的……”
许灵铃哪肯服软，这时争得可不是区区一罐胭脂，而是她许家的颜面，环着双臂，全当未闻。
白卿言暗自咽了一口唾沫，苦哈哈的转向杜曼儿，哀求道。
“杜姐姐……要不……”
杜曼更是刁蛮，手一扶腰，轻巧一声。
“哼！”
白卿言顿时缩缩脖子，知趣闭嘴，眼角含泪，几乎便要哭了出来。
白卿闻在一旁乐开了花，可又不好笑出声来，只捏着鼻子，憋笑憋得浑身颤抖，十分辛苦。
她这位“好姊姊”今天是当定受气包了，难不成还想两面讨好？不对，起码是十面讨好，没瞧那么多姐姐还没参战的么？
可瞧她那副可怜兮兮的模样，白卿闻揉揉鼻子，顿又心软几分，只觉得今日略施惩戒，小小教训一番她这跋扈姊姊也便够了。
若是再添柴加火，惹得众人对白家不满……这些贵小姐们只消回家在她们父亲叔伯耳边吹吹风，那她白家当真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的。
想着，便整肃了一下神情，往前走了两步，伸手拦道。
“咳咳……诸位姊姊，依我看呐，今日这胭脂还是由我暂且收着吧？为了区区几瓶胭脂，叫大家伤了和气，当真十分的不该……”
一众姑娘听闻，气氛稍稍缓和，只是个个难掩失望神色，毕竟这胭脂她们还是极想要的。
“不过……诸位姊姊又甚是属意这些胭脂……”白卿闻又道，众人只是一喜，听这话似乎还有转圜，纷纷瞧她望来，待她说话。
“银钱我自是不收的，免得有人说我商贾铜臭……”
说着，瞟了一眼白卿言，白卿言气得眼睛赤红。可此时哪还敢说话，若是白卿闻再来一句叫她分了，她可真得跪下了。
“倒不如这样，姊姊家里若有些不要的破旧衣裙，自可收拾来，与我相换。我这胭脂存货虽是不多，想来匀给姊姊们一人一盒，那还是够的。”
众位姑娘都是一愣，如今香料有价无市，而不要的破旧衣裙，在场众人谁没有个十件八件？本来压在箱底，也是任由虫蛀的东西，以此相换，倒显得白卿闻十分的吃亏。
“卿闻妹妹，当真要些破旧衣裙便够了么？”
“那是自然。”白卿闻笑点着头“而且也不要许多，姊姊随便给个一件两件的便也够了。”
她这般说了，姑娘们哪有不肯，一个个喜形于色，欢言接耳，场面顿时又热络起来。有些心急的，当即便呼了下人过来，教结几句，使人先奔回家中收拾旧衣裙去了。
在她们想来，白卿闻如此做，无非是自己吃亏，全了两方的面子。只收些破旧衣裙，外人听去无非姊妹间交换些用度，便没有了金银俗气。
而且当面叫价，女子争胜，彼此定然不服，可到了私下里再行挑选，大家伙兴许也就没了脾气。
白卿闻年纪虽小，这处置却是十分妥当。
众人气氛和缓，场面重又热络起来。
一个个也对这位小妹妹的映像大为改观，许灵铃热络的拉起白卿闻的手，亲昵如姐妹。
“卿闻妹妹，这胭脂你是如何调制的，姐姐我还真挺好奇呢。”
杜曼儿也有意亲近，挽上她的胳膊，撩开肩头秀发，显弄道。
“我前几日刚得了这个耳坠子，那商人与我说这是出自江南名家手笔。卿闻，你眼光好，你帮姊姊看看，莫叫外人给我骗了。”
一众姑娘小姐本就是以她二人为首，见她二人如此，也是围拢了过来，叽叽喳喳，笑语晏晏。
白卿闻被围在中间，犹如众星捧月，只把白卿言晾到一旁，一张脸红了又白，白了又紫，浑身哆嗦，半晌说不出话来。
……
卢顺林束手立在书房角落，白文进不叫他说话，他一向是从不多言语的。
白府这几年日子过得越发好了，白文进仕途顺遂，短短数年已贵为庆阳县令。
这书房也多了些以前不敢想的修饰。架子上多了一支六方宫灯的白瓷小壶，案上砚台也换了一方碧绿的荷塘清韵洮河砚。
他抽了抽鼻子，略感滞涩，有些想要打喷嚏。
书房里什么都好，只有这香燃的十分不合时宜，麝香多少有些太浓重，富贵气压过了书房里本应有的清和。
心底里冷冷一笑，或许……这才是白文进真正想要的吧。
“顺林呐，你看此事如何？”
白文进抿了一口茶，搁下茶碗，向他望来。
卢顺林沉着眉，敛着目，恭敬行了一礼。虽也只是十五六岁的少年郎，可少年老成，比起一旁年岁近似的白卿鸿，眉飞色舞，少年昂扬的气质，多了许多本不该有的暮气。
“回禀世伯，小侄儿以为此事不妥，西蕃内乱情势不明，不见得有余力犯我大宁。刺史大人急令催收秋粮，动迁庄户，自是全局考量，无非便是坚壁清野，提前为大战准备。只是……世伯你身份却不同，此举大动干戈，劳民伤财，稍有不慎极易惹起民愤，介时恐怕难以弹压。”
他这话点出的十分隐晦，有些东西终究没有说出来。前线战事尚不明晰，他刺史大人着急忙慌动此干戈，所为不过是献媚讨好于节度使武威郡王罢了。
可他白文进区区一个县令，这事做得好了，顶天算做一桩还不错的政绩。可若是出了些什么差池，他刺史大人高高在上，自是稳坐钓鱼台。
白文进冲在前头，怕便是没那么好运了？
但他终究没有明说，这是他寄人篱下十年生活中总结出的智慧，说话留得一半，不是为了别人，是留给自己些转圜的余地。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啊，阿爷！此番刺史大人面授机宜，已是十分看重于你，若是能将这件差事办妥咯，日后升迁岂不容易！”
白卿鸿可没那般多顾忌，急惶惶地抱拳道。
指尖轻轻地叩击着桌板，白文进终归拿捏不定。
几日前，庆州刺史相召，向他透露出抢收秋粮，动迁边远村落之事。
言外之意，竟是欲以他治下的庆阳县为首，当先推行，他当时自是诚惶诚恐，受宠若惊，满口地应承下来。
可待回转府中，细心思索，总算回味出几分不妥，这才召来二子相商。
他瞪了一眼白卿鸿，自家这个大儿子一向莽撞，好大喜功，他这番话自己又岂不知道？刺史大人十分看重新商政，若自己能够顺利实施下去，以为诸县表率，日后分赏，自己自然是头一份的。
而且自己在朝中无根无基，这番若能得刺史青睐提携……诱惑十分巨大。
可是……
他有些忧心地望向卢顺林，卢顺林是他同乡世交的遗孤，挚友临终托付，这才被他接到府中抚养。
这孩子也是十分成器，诗书礼乐样样拔尖，性子更是恭顺谦和，老成持重，十分得人欢喜。
几年来，少年长成，出谋划策，于他仕途也是帮助颇多。
又瞧一眼白卿鸿，白文进暗自摇了摇头，虽有些不愿承认，顺林这孩子比起自己这志大才疏的儿子……着实强上许多。
“顺林啊，如今此事我已然应了，已是没有了推辞的地方，你看我又应当如何？”
卢顺林恭恭敬敬又行一礼，正色道。
“为今之计，唯有阴奉阳违，表面奋力推行，实则故作拖延一些。同时与一众村老里正通气，可使他们遣些车马日夜往来城内外，作政令畅达之状，于刺史大人能有些交代，便是足够了。”
“万万不可！”
白卿鸿丝毫不客气，挥手打断了他的言语，急道。
“这样岂不是惹得两头不快，两边都不讨好么？要我说，不过是一些农户，朝廷律令，他们岂敢不从？这手到擒来的大功绩，怎能弃之不取？！”
卢顺林皱了皱眉，却没有说话，只是缓缓垂下了头来，退回了自己的位置。心中也没有什么恼怒，多少年来，他早已习惯了，他不愿去争，也不能去争。
是啊，这本就是他如今的位置。
白家供他吃穿读书，叫他没有沦落街头，他自是万分感激地。
可进白府时他早已晓事，心里清楚明白得很，白文进不过瞧他聪明伶俐，有些文采，日后或能高中，这才施些恩德。
白家其他人呢？何曾又把他放在眼里？说是世侄，在那大娘子眼里始终不过一个家奴。
至于身边这白卿鸿，往日里看似和他称兄道弟，可实际也不过拿他当一个书童，跟班而已。
果不其然，白文进皱了皱眉头，对于白卿鸿的莽撞有些不满，可对卢顺林的话也是不甚赞同，哼了一声，道。
“阴奉阳违，岂是为官之道？这事么，要么推辞不做，要做便当尽心尽力才是。”
心头暗暗叹息一声，卢顺林也再没什么抗辩的兴趣，躬身道。
“是……多谢世伯教诲。”
白文进瞧他一眼，似乎是瞧出他心中不满，有些不悦，指节叩响桌面，道。
“顺林啊，你本是个极好的孩子，也就是这些钻营的心思重了一些。想当年你父亲，在我们同乡几人中才学最高，也是最早入仕为官，可最后怎么着？便是因为他太重钻营投机，不走正道，才落得个罢官致仕，郁郁而终的下场！你可莫要学他才是!”
霍然抬头，卢顺林面目骤得涨红，眼白也沁起几分血色。然而，只是一瞬，他迅速低下头去，状态依旧恭顺，不……是比往日更加恭顺。
“是，世伯说的极是。我父咎由自取，侄儿自当引以为鉴……”
说到“我父”几字，他声音微微颤抖，只是他掩藏得极好，两人都没有察觉。
白文进也没察觉什么不妥，捻须专心思索着这新商政的事宜，凝思半晌，才摆了摆手。
“行了，你们先下去吧，这事我再仔细想想。”
“是……”
两人齐声应了，转身出屋，待走出书房，离开父亲视线，白卿鸿只觉身上轻松了不少。
抬手拍了拍卢顺林肩头，埋怨道。
“顺林啊，我说你也真是的，大丈夫得一名，自扬满天下！你这老是畏手畏脚的，琢磨那些投机之举，那能做什么大事？”
卢顺林淡然一笑，不置一辞。
白卿鸿自以为好心规劝，等了一会，不见他回话，只觉对牛弹琴，无趣的伸了个懒腰，忽然想起一事来。
“对了，一月后南华郡主办中秋诗宴，我娘唠叨得我耳朵都出茧子了。她说了，府中就属你文辞最好，你尽快备个三五首诗给我和卿言送来吧？对……还有卿闻那丫头，别到时落了我白家颜面。”
卢顺林一愣，白卿鸿却是说完，又拍了拍他肩头，自顾自径直走了。
他愣在原地，默默然不知时许。
寒风过境，枝头落叶飘零。
“呵呵，呵呵……”
“几首诗词罢了，是啊，几首诗词罢了……我命都是白家给的，几首诗词又算得了什么？”
幽然淡漠的言语回荡亭廊，犹如鬼魅哭泣，细而无人闻，绵绵无绝期……
这些贵胄小姐们一个个惊得檀口微张，怒气将起未起。
便瞧她将那些瓶罐全数扔回布兜里，提起四角“叮铃咚隆”，一把尽数塞进了白卿言的怀里。
白卿言脑子还没转过来，只见自家这妹妹笑意盈盈，向自己施了一个这辈子都没见过标准礼。
“姊姊教训的是！都怪妹妹年幼，惯来不会处事，还请姊姊将这些尽都‘公平’分给各位姐姐才好！”
说到“公平”二字，小丫头还特意拿了个腔调。
待白卿言醒悟过来，一众贵小姐们早已是虎视眈眈朝她望来。
僧多肉少，这些小姐们又起了攀比心思，一个个眼里闪着火光，真比虎狼还可怕几分。
可白卿言捧着手里一兜烫手山芋，一时间送也不是，扔也不是，欲哭无泪。
她暗自咽了一口唾沫，求助似的望向白卿闻，却只见她背着手，望着天，不声不响已然溜到了人群最外围去了。
一口郁气倒流，堵在胸口，只气得浑身颤抖，满头朱钗碰撞，活像个风铃筒子。
“白卿言，你这胭脂给是不给？给个准话便是！”
诸位小姐方才将起未起的怒气打了个回旋，尽数落到了白卿言的头上。总归是你自己说不取银钱，非是我们刁蛮不给，这可怪不得别人。
白卿言有苦难言，只得颤颤巍巍递出包袱，顶着个苦瓜脸，陪笑道。
“给的，自然是给的！杜家姐姐，这些里有看得上的，只管取去。”
先前发话这位名叫杜曼儿，其父杜银冲乃正六品振威校尉，那可是掌着武威军庆阳外营，兵权在手的蛮横人物，哪是她能开罪的？
杜曼儿生在行武世家，性子也是直来直去。听她这般说，也不客气，低头在布兜里翻找一阵，寻得一瓶心仪胭脂攥在手中，喜笑颜开。
白卿言这才稍稍松一口气。
“慢着！”
一声喝止从旁传来，又叫她浑身一僵。
“杜曼儿，你这是什么意思？方才分明是我先瞧上这瓶的，你故意与我作对么？”
好不容易将胭脂拿到手，杜曼儿哪肯轻易割爱，只扬着脑袋，不服不忿道。
“你这话可不对，方才是方才，现在是现在！谁叫你早不与卿言妹妹讨要了？怪得了谁去？”
另一位小姐显然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见没法同杜曼儿说理，皱皱眉头，转身对白卿言道。
“卿言，方才我体恤你们姊妹，怕你们难堪，说予金银购买，你们却是不卖。如今倒把我心仪的胭脂拱手送人，这怕是有些不妥吧？”
白卿言膝盖一软软，差点没跪下身去，说话这位来头更大。
这姑娘名叫许灵铃，其父许桓官拜庆州录事参军，兼武威军度支推官，深得节度使武威郡王器重，论实权地位，白文进拍马难及。
白卿言怯生生瞧了一眼杜曼儿，却不敢朝她讨要，只好咽口唾沫，委婉劝道。
“许姐姐，这还有许多其他的，不妨看看有没有其他中意的……”
许灵铃哪肯服软，这时争得可不是区区一罐胭脂，而是她许家的颜面，环着双臂，全当未闻。
白卿言暗自咽了一口唾沫，苦哈哈的转向杜曼儿，哀求道。
“杜姐姐……要不……”
杜曼更是刁蛮，手一扶腰，轻巧一声。
“哼！”
白卿言顿时缩缩脖子，知趣闭嘴，眼角含泪，几乎便要哭了出来。
白卿闻在一旁乐开了花，可又不好笑出声来，只捏着鼻子，憋笑憋得浑身颤抖，十分辛苦。
她这位“好姊姊”今天是当定受气包了，难不成还想两面讨好？不对，起码是十面讨好，没瞧那么多姐姐还没参战的么？
可瞧她那副可怜兮兮的模样，白卿闻揉揉鼻子，顿又心软几分，只觉得今日略施惩戒，小小教训一番她这跋扈姊姊也便够了。
若是再添柴加火，惹得众人对白家不满……这些贵小姐们只消回家在她们父亲叔伯耳边吹吹风，那她白家当真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的。
想着，便整肃了一下神情，往前走了两步，伸手拦道。
“咳咳……诸位姊姊，依我看呐，今日这胭脂还是由我暂且收着吧？为了区区几瓶胭脂，叫大家伤了和气，当真十分的不该……”
一众姑娘听闻，气氛稍稍缓和，只是个个难掩失望神色，毕竟这胭脂她们还是极想要的。
“不过……诸位姊姊又甚是属意这些胭脂……”白卿闻又道，众人只是一喜，听这话似乎还有转圜，纷纷瞧她望来，待她说话。
“银钱我自是不收的，免得有人说我商贾铜臭……”
说着，瞟了一眼白卿言，白卿言气得眼睛赤红。可此时哪还敢说话，若是白卿闻再来一句叫她分了，她可真得跪下了。
“倒不如这样，姊姊家里若有些不要的破旧衣裙，自可收拾来，与我相换。我这胭脂存货虽是不多，想来匀给姊姊们一人一盒，那还是够的。”
众位姑娘都是一愣，如今香料有价无市，而不要的破旧衣裙，在场众人谁没有个十件八件？本来压在箱底，也是任由虫蛀的东西，以此相换，倒显得白卿闻十分的吃亏。
“卿闻妹妹，当真要些破旧衣裙便够了么？”
“那是自然。”白卿闻笑点着头“而且也不要许多，姊姊随便给个一件两件的便也够了。”
她这般说了，姑娘们哪有不肯，一个个喜形于色，欢言接耳，场面顿时又热络起来。有些心急的，当即便呼了下人过来，教结几句，使人先奔回家中收拾旧衣裙去了。
在她们想来，白卿闻如此做，无非是自己吃亏，全了两方的面子。只收些破旧衣裙，外人听去无非姊妹间交换些用度，便没有了金银俗气。
而且当面叫价，女子争胜，彼此定然不服，可到了私下里再行挑选，大家伙兴许也就没了脾气。
白卿闻年纪虽小，这处置却是十分妥当。
众人气氛和缓，场面重又热络起来。
一个个也对这位小妹妹的映像大为改观，许灵铃热络的拉起白卿闻的手，亲昵如姐妹。
“卿闻妹妹，这胭脂你是如何调制的，姐姐我还真挺好奇呢。”
杜曼儿也有意亲近，挽上她的胳膊，撩开肩头秀发，显弄道。
“我前几日刚得了这个耳坠子，那商人与我说这是出自江南名家手笔。卿闻，你眼光好，你帮姊姊看看，莫叫外人给我骗了。”
一众姑娘小姐本就是以她二人为首，见她二人如此，也是围拢了过来，叽叽喳喳，笑语晏晏。
白卿闻被围在中间，犹如众星捧月，只把白卿言晾到一旁，一张脸红了又白，白了又紫，浑身哆嗦，半晌说不出话来。
……
卢顺林束手立在书房角落，白文进不叫他说话，他一向是从不多言语的。
白府这几年日子过得越发好了，白文进仕途顺遂，短短数年已贵为庆阳县令。
这书房也多了些以前不敢想的修饰。架子上多了一支六方宫灯的白瓷小壶，案上砚台也换了一方碧绿的荷塘清韵洮河砚。
他抽了抽鼻子，略感滞涩，有些想要打喷嚏。
书房里什么都好，只有这香燃的十分不合时宜，麝香多少有些太浓重，富贵气压过了书房里本应有的清和。
心底里冷冷一笑，或许……这才是白文进真正想要的吧。
“顺林呐，你看此事如何？”
白文进抿了一口茶，搁下茶碗，向他望来。
卢顺林沉着眉，敛着目，恭敬行了一礼。虽也只是十五六岁的少年郎，可少年老成，比起一旁年岁近似的白卿鸿，眉飞色舞，少年昂扬的气质，多了许多本不该有的暮气。
“回禀世伯，小侄儿以为此事不妥，西蕃内乱情势不明，不见得有余力犯我大宁。刺史大人急令催收秋粮，动迁庄户，自是全局考量，无非便是坚壁清野，提前为大战准备。只是……世伯你身份却不同，此举大动干戈，劳民伤财，稍有不慎极易惹起民愤，介时恐怕难以弹压。”
他这话点出的十分隐晦，有些东西终究没有说出来。前线战事尚不明晰，他刺史大人着急忙慌动此干戈，所为不过是献媚讨好于节度使武威郡王罢了。
可他白文进区区一个县令，这事做得好了，顶天算做一桩还不错的政绩。可若是出了些什么差池，他刺史大人高高在上，自是稳坐钓鱼台。
白文进冲在前头，怕便是没那么好运了？
但他终究没有明说，这是他寄人篱下十年生活中总结出的智慧，说话留得一半，不是为了别人，是留给自己些转圜的余地。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啊，阿爷！此番刺史大人面授机宜，已是十分看重于你，若是能将这件差事办妥咯，日后升迁岂不容易！”
白卿鸿可没那般多顾忌，急惶惶地抱拳道。
指尖轻轻地叩击着桌板，白文进终归拿捏不定。
几日前，庆州刺史相召，向他透露出抢收秋粮，动迁边远村落之事。
言外之意，竟是欲以他治下的庆阳县为首，当先推行，他当时自是诚惶诚恐，受宠若惊，满口地应承下来。
可待回转府中，细心思索，总算回味出几分不妥，这才召来二子相商。
他瞪了一眼白卿鸿，自家这个大儿子一向莽撞，好大喜功，他这番话自己又岂不知道？刺史大人十分看重新商政，若自己能够顺利实施下去，以为诸县表率，日后分赏，自己自然是头一份的。
而且自己在朝中无根无基，这番若能得刺史青睐提携……诱惑十分巨大。
可是……
他有些忧心地望向卢顺林，卢顺林是他同乡世交的遗孤，挚友临终托付，这才被他接到府中抚养。
这孩子也是十分成器，诗书礼乐样样拔尖，性子更是恭顺谦和，老成持重，十分得人欢喜。
几年来，少年长成，出谋划策，于他仕途也是帮助颇多。
又瞧一眼白卿鸿，白文进暗自摇了摇头，虽有些不愿承认，顺林这孩子比起自己这志大才疏的儿子……着实强上许多。
“顺林啊，如今此事我已然应了，已是没有了推辞的地方，你看我又应当如何？”
卢顺林恭恭敬敬又行一礼，正色道。
“为今之计，唯有阴奉阳违，表面奋力推行，实则故作拖延一些。同时与一众村老里正通气，可使他们遣些车马日夜往来城内外，作政令畅达之状，于刺史大人能有些交代，便是足够了。”
“万万不可！”
白卿鸿丝毫不客气，挥手打断了他的言语，急道。
“这样岂不是惹得两头不快，两边都不讨好么？要我说，不过是一些农户，朝廷律令，他们岂敢不从？这手到擒来的大功绩，怎能弃之不取？！”
卢顺林皱了皱眉，却没有说话，只是缓缓垂下了头来，退回了自己的位置。心中也没有什么恼怒，多少年来，他早已习惯了，他不愿去争，也不能去争。
是啊，这本就是他如今的位置。
白家供他吃穿读书，叫他没有沦落街头，他自是万分感激地。
可进白府时他早已晓事，心里清楚明白得很，白文进不过瞧他聪明伶俐，有些文采，日后或能高中，这才施些恩德。
白家其他人呢？何曾又把他放在眼里？说是世侄，在那大娘子眼里始终不过一个家奴。
至于身边这白卿鸿，往日里看似和他称兄道弟，可实际也不过拿他当一个书童，跟班而已。
果不其然，白文进皱了皱眉头，对于白卿鸿的莽撞有些不满，可对卢顺林的话也是不甚赞同，哼了一声，道。
“阴奉阳违，岂是为官之道？这事么，要么推辞不做，要做便当尽心尽力才是。”
心头暗暗叹息一声，卢顺林也再没什么抗辩的兴趣，躬身道。
“是……多谢世伯教诲。”
白文进瞧他一眼，似乎是瞧出他心中不满，有些不悦，指节叩响桌面，道。
“顺林啊，你本是个极好的孩子，也就是这些钻营的心思重了一些。想当年你父亲，在我们同乡几人中才学最高，也是最早入仕为官，可最后怎么着？便是因为他太重钻营投机，不走正道，才落得个罢官致仕，郁郁而终的下场！你可莫要学他才是!”
霍然抬头，卢顺林面目骤得涨红，眼白也沁起几分血色。然而，只是一瞬，他迅速低下头去，状态依旧恭顺，不……是比往日更加恭顺。
“是，世伯说的极是。我父咎由自取，侄儿自当引以为鉴……”
说到“我父”几字，他声音微微颤抖，只是他掩藏得极好，两人都没有察觉。
白文进也没察觉什么不妥，捻须专心思索着这新商政的事宜，凝思半晌，才摆了摆手。
“行了，你们先下去吧，这事我再仔细想想。”
“是……”
两人齐声应了，转身出屋，待走出书房，离开父亲视线，白卿鸿只觉身上轻松了不少。
抬手拍了拍卢顺林肩头，埋怨道。
“顺林啊，我说你也真是的，大丈夫得一名，自扬满天下！你这老是畏手畏脚的，琢磨那些投机之举，那能做什么大事？”
卢顺林淡然一笑，不置一辞。
白卿鸿自以为好心规劝，等了一会，不见他回话，只觉对牛弹琴，无趣的伸了个懒腰，忽然想起一事来。
“对了，一月后南华郡主办中秋诗宴，我娘唠叨得我耳朵都出茧子了。她说了，府中就属你文辞最好，你尽快备个三五首诗给我和卿言送来吧？对……还有卿闻那丫头，别到时落了我白家颜面。”
卢顺林一愣，白卿鸿却是说完，又拍了拍他肩头，自顾自径直走了。
他愣在原地，默默然不知时许。
寒风过境，枝头落叶飘零。
“呵呵，呵呵……”
“几首诗词罢了，是啊，几首诗词罢了……我命都是白家给的，几首诗词又算得了什么？”
幽然淡漠的言语回荡亭廊，犹如鬼魅哭泣，细而无人闻，绵绵无绝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