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作室位于市区中心,附近有不少学校,部分学校会组织学生过来体验滇绣,学习非遗文化。

    最近一次组织学生过来的是三公里外的崇阳小学,距离现在已经过去一周半。而且,工作室使用的各种绣线都是经过她和师父严格把关的,不可能出现问题。

    汲青尧深知现在和他们说什么都是无用功,甚至有可能被误认为是在狡辩,她干脆利落地报了警。

    等录完口供出来,已经临近十点。

    有冷风吹过,章岁忍不住抖了一下,挽起汲青尧的手说:“青尧姐,我明天给你弄串转运水晶,去去晦气。”

    汲青尧过去不信这些,但最近发生的一系列事情,让她不得不违逆本心。

    她看着前方时不时低下头听许柏辰说话的林问礼,不禁想起那对夫妇发现她报警后发生的一切。

    女人情绪更加激动,朝她飞扑过来,原本在一旁举着易拉宝高声让周围人都过来看看的男人见状,直接将手里的易拉宝扔了过来。

    她和警察交代着现场的情况,一时不备没来得及闪躲,还是林问礼反应迅速拉了她一把。

    她被他护在怀里,什么事都没有,而林问礼身上的情况,就比较惨烈了。被易拉宝一角砸到额头不说,手臂上还被女人抓出几道很深的血痕。

    一连两天,他因为她水逆而受牵连,遭受了不少无妄之灾。

    他的伤还没处理过,耽误这么长的时间,不知道怎么样了。

    汲青尧这么想着,神情不免有些黯然。

    章岁以为她是担心今晚的事会对工作室造成不好的影响,安慰道:“青尧姐,没事,明天一早警局就出公告了。”

    “再说了,咱们这工作室都开几十年了,大家都知道师父的为人,肯定会相信我们的。”

    易拉宝上面印着的医院检查报告是假的,经过警察审问那对夫妇也承认了,他们的儿子患有血小板减少性紫癜,这次发病正好在体验完滇绣之后,所以他们伪造报告,处理图片让那些斑点看起来很严重。

    他们这么做的目的很简单,借机讹点钱。

    届时公告一出,真相大白,大家都会知道这完全就是飞来横祸,自然对工作室的口碑构不成任何威胁。

    汲青尧不想被章岁发现她担忧的是另一件事,她低下眼,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说:“两条吧。”

    章岁没察觉什么异样,只当她是想多冲冲霉运,很爽快地应下。

    包厢还续着,四人很快来到槿苑阁。

    一进包厢,汲青尧和章岁同频顿住脚步,随后相视一眼,忍不住为林问礼捏了把汗。

    这会儿还没开始上菜,巨大的圆桌上一半都是酒,还都是白的。

    许柏辰这人除了滇绣,最大的爱好就是跟人拼酒,过去来拍纪录片和采访的人无一例外,都被他用这套招待过。

    汲青尧和章岁默不作声地坐到桌边坐下,安静地看着许柏辰一边倒酒一边吹嘘自己是“云城第一酒神”,这么多年还没人喝得过他。

    林问礼含笑听着,在适时的时候应一声,“是吗”,“这么厉害”之类的。

    他一边应着,一边拎起一旁的茶壶倒了两杯水。

    将茶水倒好后,他起身,微微俯下身将白瓷茶杯快速放至章岁身前,章岁愣了两秒才反应过来,有些不好意思地道了谢。

    汲青尧看着他的动作,有些奇怪,明明可以直接把茶杯放到桌上转过来的,他竟如此大费周章。

    看到桌上摆着的酒,又觉自己真是欠缺考虑,万一没注意,岂不是就摔碎了。

    在她怔愣的间隙,林问礼又执起另一杯茶,动作轻缓地放至她身前。

    林问礼的手很漂亮,白皙修长,指甲修剪得干净整齐,指节带了淡淡的粉,握着白瓷杯时,青筋微微凸起,一路往他手腕上戴着的红绳蜿蜒,红绳上串了一颗朱砂色椭圆形的珠子,上面有金色的纹样,一白一红极致碰撞,令人挪不开眼。

    他帽檐压得很低,原本挽至肘间的袖子也放了下来,将伤遮得严严实实,但汲青尧还是多看了两眼。

    起初还未觉,看了一会儿才发现他手上的红绳一开始是没有的。

    想到出警局前他低头在包里翻找的动作,许是那会儿找出来后什么时候戴上的。

    她没怎么在意,在林问礼收回手准备坐回去时道了谢。

    ……

    饭局过半,许柏辰已经有了醉意,估计是过足了瘾,他没再继续倒酒,而是问起林问礼有没有订酒店。

    林问礼喝的比许柏辰多,但脸上没有半分醉意,闻言他顿了一下,“还没。”

    “正好,不用订了。”许柏辰说,“上我那住,别浪费钱。”

    林问礼抬手夹了一筷子菜,状似不经意地道:“我记得您之前说工作室有房间。”

    这话让汲青尧心一紧,捏着筷子的手不禁抖了一下,刚夹起的排骨又重新掉回原位。

    她定了定神,一副只是筷子滑没夹稳的姿态,重新下筷将排骨夹起喂进嘴里。

    本来觉得这家排骨做的挺不错的,这会儿心思全放在许柏辰和林问礼的交谈上,竟觉得嘴里的排骨怎么嚼都淡而无味。

    许柏辰一听这话就摆摆手道:“住工作室不行,太吵闹,影响睡眠。”

    他朝汲青尧一抬下巴又继续道:“也就这丫头经常研究针法赶画熬到后半夜图方便住那,不然都没人住。”

    林问礼淡声道:“我睡眠挺好,不挑,只要能睡就行。”

    “而且,我这次拍摄不是只围绕滇绣的发展史和针法之类的,这些已经有不少人拍过,还难出新意。”

    许柏辰来了兴趣,“哦,那你想怎么拍?”

    林问礼动了动,看向许柏辰,坐直了些才道:“我想围绕‘传承’这个主题来拍,整个纪录片的重心也会放在‘传承’这两个字上。”

    末了,他大致讲了一下拍摄思路和规划。

    “所以,除了许爷爷您,”他说着,又将视线转向汲青尧和章岁,“我希望二位也能好好配合这次拍摄,圆满完成合作。”

    汲青尧有些意外,过去拍纪录片和录制采访的人不少,但大多都将重点集中在介绍滇绣上,“传承”这一概念只在结尾处做个总结,不作为主要内容。

    正因此师父才一直挑三拣四没找到很好的合作对象。

    迄今为止,提出要将“传承”当作重心来拍摄的,他还是第一个。

    而他说的那些思路,和她做好的拍摄计划可以说完美契合。

    在正事面前,汲青尧方才的顾虑全被冲散,她点了下头,郑重道:“我没问题,有需要肯定尽全力配合。”

    章岁嚼着嘴里的东西放下筷子,囫囵咽下后,举着手道:“我也能配合,不过镜头别怼脸就行,我怕紧张到针都拿不稳。”

    她这番话,引发了一阵小小的笑声,因为有林问礼在,章岁只瘪嘴小声道:“笑什么嘛,我这不是先给林导打个预防针。”

    林问礼扯唇轻笑了一声:“行。”

    他话音落下的瞬间,许柏辰捕捉到他话里的漏洞,“这跟你住我那有什么关系?”

    “隔得不远,又耽误不了多少事。”

    林问礼抬眼,一双黑眸沉沉地看着汲青尧的方向道:“您不是说她经常半夜研究针法赶画,住在工作室的话方便取材。”

    许柏辰恍然,笑道:“是这个理。”

    “那行吧,一会儿带你回去挑房间,要是有什么缺的,尽管说。”

    林问礼道了谢,没一会儿,话题就被扯开。

    *

    聊完正事之后许柏辰就没再收敛,倒酒的手一刻没停过,等饭局接近尾声时,他已经醉到站不稳。

    林问礼扶着他往外走,他嘴里还唠叨着自己没醉,只是年纪大了熬不了夜太困。

    因为许柏辰和章岁住得近,章岁打了车,承担起了送许柏辰回家的任务。

    将人弄上车后,汲青尧有些担忧:“你一个人行不行啊,还是我陪你过去吧。”

    章岁摆摆手道:“不用,之前喝醉不也我一个人送的,你别看我个没你高,力气大着呢。”

    “再说了,”章岁朝她挤挤眼,“你也有任务呢。”

    汲青尧一时没反应过来,章岁朝她身后努努嘴道:“林导就交给你了啊,看他好像没那么醉,你能搞定吧?”

    林问礼帮忙将许柏辰弄上车之后就转身去了一旁花坛边,此时独自坐在花坛边缘,看着前方不知道在想什么。

    汲青尧收回眼道:“能。那你注意安全,完事了记得报个平安。”

    章岁应了一声就上了车,看着他们乘坐的车汇入车流,混在一堆红色尾灯里难以辨认后,汲青尧才收回视线往林问礼所在的方向走。

    似是察觉到有人靠近,林问礼偏头看了过来,眼皮耷拉着,一双眼睛似是被雾气笼罩一般,带了几分朦胧。

    汲青尧试探道:“你……没事吧?”

    林问礼微微眯了眯眼,似是在辨认她是谁。

    汲青尧默了默,正要开口自报家门,男人沾染醉意的嗓音传来,慵懒中带了点颗粒感:“我挺有事的。”

    “头疼手也疼,我可能要归西了。”

    “还有,那种喝法,哪怕喝的是水,我现在也挺有事的。”

    这倒确实,她无法反驳。

    只是没想到他竟然能一直八风不动,甚至还将烂醉如泥的许柏辰一路扶出来带上车。

    至于他身上的伤,毕竟是因她而起,汲青尧顿了顿,轻声道:“那你等我一会儿,也就几分钟,我去旁边药店买点药。”

    林问礼难得好说话,看着她轻轻点了点头。

    他还醉着,汲青尧没敢耽搁太久,迅速买了药,一出门却发现花坛边的人消失了。

    汲青尧顿在原地,神色罕见的有些慌乱,就在她抬脚准备去附近找找时,一侧传来林问礼低低的嗓音:“你好慢。”

    汲青尧循着声音看了过去,林问礼坐在药店提供的椅子上,左手随意搭着,右手撑在膝盖上支着脑袋看着她。

    她这一趟,统共没花三分钟。

    汲青尧也没和他计较,放下悬着的心走过去,拆开包装开始帮他处理伤口。

    也不知是醉得太深还是头晕,处理额头的伤时,林问礼总会往她身上靠,汲青尧只能一手拖着他的下巴一手处理伤口。

    这一幕,让她有些幻视逗小狗。

    汲青尧下意识在他下颌底挠了两下,等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她心虚地看向林问礼。

    林问礼许是没感觉到,反应很淡。

    汲青尧这才松了一口气,收好药说:“你现在还能走吗?”

    林问礼:“不太能。”

    汲青尧摸出手机摇了摇:“那我叫个车?”

    林问礼言简意赅:“晕。”

    汲青尧:“……很快的,一眨眼就到了,你都来不及晕。”

    林问礼微扬下巴看着她道:“我反射弧没那么长,来得及。”

    行吧。

    照顾醉酒人员嘛,当然得以对方舒适为主。

    不然一个不注意吐了,到时候遭老罪的人可是她。

    汲青尧收了手机,低头道:“那我扶你?”

    林问礼懒懒地抬起一只胳膊,“那就有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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