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知年望着坐在殿内那一张张或年轻或老旧的脸庞,意味不明地笑着,“朕刚回宫,就收到这么惊世骇人的消息,真是一份好礼物啊。”

    此话一出无人吭声,他便再说道,“说说吧,对于这件事,你们是怎么看待的?!”

    “陛下,臣认为,文小姐虽然以血叩门,但却并未携带任何文书和相关物件,刑部、大理寺甚至提刑司,也没有人上报任何与此案有关的材料,所以此案是否是真实存在尚需打个问号。”

    王侍郎带着十分的不屑冷哼一声,“齐侍郎倒是很会推托,人家都以血叩门了,一大清早的,难道人家闲着没事儿干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嘛?!”

    齐侍郎毫不留情地回怼,“那三司为什么没有收到任何汇报呢?!”

    “文小姐以血叩门告的是堂堂刑部尚书,还是自己的父亲!齐侍郎与文尚书相交甚好在刑部无人不知,如今不过是一番举动,侍郎大人就直接为他站台说此案不存在,焉知一旦上报,齐侍郎会否直接转给文尚书,顺带以一己之力弹压此事,让此事再不得重见天日!”

    “你这是诬陷!”齐侍郎很明显是发了怒,“陛下,臣与文尚书就算相交再好,臣也是为人臣子,当年也是通过科考从千军万马中过关斩将而来,自然是有颗报国之心只忠于陛下。说来,文小姐从未将材料交到刑部手中,王侍郎又如何断定臣一定会徇私枉法!这种没有根据的无端猜测,臣拒不接受!”

    萧知年瞧他二人争执不出声,仍是那副观察的神色。人人都知道刑部关系是分派系,文尚书总览大权,齐侍郎自从秋闱闯进二甲后,就被当时还是太子的陛下派进刑部,不久后就向他靠拢了,双方关系十分亲密。而其本身也出自京城贵族齐家,家中姊妹也有从商,子弟中亦有军中从之人,虽说品级不高,但大小也算个副将。

    由此之后,文尚书就如虎添翼了。

    而王侍郎却不同,他身后没有任何家世扶持,是单凭个人从遥远的贫瘠县村一路考到了京城,最终在三年前的秋闱得到探花之位。那时先帝已是病入膏肓,朝中便由当初还是太子的陛下处理。

    据说他的一篇策论写得惊世骇俗,让陛下十分满意,而后不到一年便大笔一挥许了他侍郎之位,同样派入了刑部。双方几乎同时入世,但不同的是,这位侍郎大人行事独树一帜,而且两袖清风,与官场之人和京中贵族的结交却不多。入了刑部之后,与文尚书在官策上数度不和,双方关系很差。

    不过他跟陛下的关系却是从其还是太子时就已经很不错了,陛下登位之后,双方关系越发好了,据说还将刚刚成年的馨城公主许给了他。

    周边有官员瞧了瞧王侍郎的脸色,再度陷入沉默,馨城公主陛下可是很宠的,作为嫡次七公主身份亦是尊贵。这位即将成为驸马的侍郎,惹不起。

    王侍郎则不接茬,只是说道,“我是否诬陷不要紧,关键是,此事的当事人是否会相信,齐侍郎是个正直的人呢。”

    此话一出,齐侍郎也不知道如何接茬,而他则接着说道,“陛下,当事人虽未打开长安门,但是以血叩门的举动引得百姓议论纷纷,臣来阁老殿前时已收到下属汇报,外面人都在传,堂堂官家小姐尚需用血才能申冤,这个朝堂得有多黑。为平争议换民心,臣觉得应当正确处理此事,而按我朝律法,击鼓鸣冤者应当即刻面圣。”

    “她可没有击鼓鸣冤呢!”齐侍郎反击怒斥道。

    和御史这时站了出来,“虽然没有击鼓,但是以血叩门已经是鸣冤了。再者,没有鼓如何击鼓,不然齐侍郎跟我们一样号召打开长安门如何?!”打开长安门,里面就有鸣冤鼓了。

    眼见齐侍郎面色难看,田将军眉头一皱,“她大可以将此案递到提刑司,最终一样会转成陛下亲自处置。和御史,王侍郎,到那时也不会有人冤枉于她了,更不存在徇私,何必一定要开长安门呢!”

    王侍郎冷笑,“那自然是因为,有人护着文尚书,若不将此案直接摆于朝堂曝露在阳光下,恐怕就算是提刑司的年大人和李大人有通天之能,也什么都查不出来吧。”

    “放肆!”一直不说话的年相终于忍不住了,“年岳纵然只是我年家次子,但其刚正不阿之名满国皆知,难道连他都查不出来吗?!”

    和御史将袖中早已藏好的文书交予程宗元,见他交到萧知年手中,方才说道,“文尚书家中之事臣早有耳闻,毕竟三年前就已经有所传闻了。只是,三年来不管臣派出多少人手去查,都如同泥入大海。年相,并非臣越界,可是臣想问,我一个御史台的三品御史大夫都查不出来,那提刑司能吗?!”

    年相那茶杯的手一顿,随即勉强维持冷静说道,“若不能,提刑司怎会是陛下私属?!”

    “我相信,二品大员身上如此隐晦的传闻,绝不只有我一人听闻,或许陛下也派人查过,是不是?!”

    和御史这句话一出,如同火上浇油后又泼了一把冷水,殿内霎时陷入沉静,而萧知年看了看卷宗也是点了点头,却一句话都没说。

    谁都知道文尚书和年相关系好,加之当年军功之事,其实不论是陛下弹压,还是文尚书运用年相之名招摇过市,亦或年相也帮忙弹压,都不要紧,都过去了。要紧的是,眼下已经闹大了,应该怎么办呢。

    “哎,怪不得人家一大清早的到长安门前拼命呢,这是走投无路了啊。”人人朝那发声的人看去,见是礼部尚书上官仪,面色顿时精彩起来。

    萧知年觉得有趣,“怎么,上官爱卿也对此事感兴趣?!”这个人可是个老油条,平常都不说话的,今天这是怎么了。

    上官仪抱拳,敬谢不敏的姿态,“臣,只是爱八卦罢了。”言下之意是,只是调侃,还请各位同僚不要当真。

    田将军却不打算放过他,“上官大人,以女告父这种有违人伦道德的事儿您怎么看?!”

    上官仪悠哉悠哉的喝了口茶水,方言道,“虎毒还不食子呢,能被称为人的才能谈人伦道德,那连畜生都不如的,谈不上这条道。”

    此言一出,齐侍郎顿时拂袖坐回了原位,面色甚是苍白。这位礼部尚书,其父是前朝先帝的义子,其母是先帝的郡主,很纯粹且高贵的皇室出身,别说他,就连年相都是不敢抢白的。

    而田越则彻底默了下来。

    萧知年瞧这幅场景,心里的愉悦更深了些,面上却一点不显,转头问向那位从进来就一直如老僧入定般在他右侧坐着的中年男子,“舟相,你觉得呢?!”

    舟敬国睁开那张略带沧桑的水眸,笑得和煦,“臣觉得,为彰显陛下对百姓的纯爱之心,即便暂开长安门也并无不妥。先帝虽然仙逝,但他的治国之道亦是百姓为先,想来也是能够体谅陛下的。”

    此言一出满堂哗然,就连年相的手都颤抖了起来,而萧知年脸上则显出很深的笑意。他赌赢了。

    右相舟敬国,自言帝尚在时十数岁便已高居丞相之位,先文帝去世前,曾三次替换丞相并三召其出山,历经两朝的岁月里,他帮两位陛下解决过无数灾荒水患,经历过两次谋反,单身出入过四国王庭并全身而退,身上曾有过军侯位,但在第三次回朝时亲自向文帝辞去。

    先帝当时很是震动,便改去了他原来的名字,保留了姓氏,钦赐‘敬国’之名,旨意定位‘国土安定,敬畏国中’。

    先帝去后当今陛下谥号其为‘文帝’,而舟相仍在朝。如此算来,算上当今陛下所在的朝堂,舟相才是历经三朝的真正元老,而年相虽说在先帝朝中与其成为了拜把兄弟,但其声誉地位铁定是比不过右相的。

    不过,自从年相掌权后,舟相的观念几乎与他一致,所以数十年下来,人人都觉得两位丞相当如一。可没想到,今日观念却相左,而且出口的话,仿佛是杠上了。

    田越暗中看了年相的神色,见他略有呆滞,心顿时沉了下去。人人都道年相与舟相是拜把的兄弟,但很少有人知道,年相其实是舟相一手提拔而来的,他年轻时遭难便是舟相所救。成名后,两人才拜了把。

    不过,舟相做事隐蔽,一直是在暗中扶持,所以此事鲜有人知。据说原先年相在做丞相之前是想认舟相为义父的,毕竟他本就大了年相二十岁,从岁数上来说并无不可。但舟相觉得会阻碍他上升之道,就没答应。

    后来之所以摆到明面上做兄弟,还是因为文帝想要朝堂稳固,断了一些人党争的念想,二人才结拜。

    哎,田越暗叹一声。若是当今陛下跟原先的文帝一样,在大事上愿意多听先朝老臣的意见,那么此事倒还好解决。可这位皇帝,年轻时与先帝政见不合就从未低头,被派去从军又在外头打拼下一身军功,甚至收拢了四位顶尖的英雄豪杰做麾下军将。

    等到先帝发现的时候,边境已然平白多出了二十万军队。他又瞧了眼萧知年那胸有成竹的模样,摇了摇头。好听点说,是先帝给了当今陛下二十万军权,不如说如果先帝不同意这是军权,明面上与陛下作对也讨不了任何好处。

    他那时还小,跟在父亲身边进宫,偶有听见先帝感叹,“放虎归山呐。”

    这种霸道强势,说一不二的人,怎能容忍别人把持权势没完没了。这些年长安门不开,确实有当初武将献身救国的缘故,但这些年过去,一次次赏赐和提拔,该散的早散了。

    如今还抓着不放的,不过是不想轻易打开,不想让人夺了手中的权,忘了他的存在。

    但田越转念一想,纵然年相是个爱权的,但在很多大事上还是分得清,所以陛下也很信任他,因此这件事还不好说,再等等看吧。

    只是他没想到,在他观察着别人的神色时。王侍郎也在观察他,见他还是略微稳了下来,嘴角勾起一抹冷笑。陛下确实信任年相,但信任也是分轻重的。

    就比如右相,纵然他早早地向陛下递了辞呈,但他手中的官策文案太多,一时也交接不过来,故而陛下令起推迟数月方可隐退。不过也有人猜测说,此乃陛下的缓兵之计,因他并不想舟相隐退方出此策。

    而年相如果想隐退,他想,陛下大约不会愿意如此挽留。一个人有才自然是好,可是想要身居高位并得到掌权者的一次次信赖,那么看穿心思才是最重要的。就比如右相,这话一出直中陛下所想。这样的人,哪个掌权者不想留?!

    不愧是历经三位皇帝的丞相,就是不一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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