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始皇帝辞世之前,庄襄王庙地宫进行的“豫大之业”,已经研制出了后来萨利铩等半自动远射兵器的原型机。

    而在阿房宫地宫中进行的“丰亨之业”,也成功地给双圆锥无竭轮和那胡蜂形的“战乘”,研发出了可以取代天珠的控制系统。

    可谁料想,丰亨之业的这两项突破,全都带着鲜血的代价和教训。

    始皇帝三十五年,“龙队”的工程师们已经能够调节双圆锥无竭轮的转速;

    当然,由于这些位于甲壳虫形兵乘头部的双锥无竭轮,并不跟甲壳虫四足底部的喷口直接相连,

    故而如果没有天珠导出能量,也就无法飞动那些大甲虫。

    可是,这套双圆锥无竭轮控制系统,尚未等到被秦始皇帝亲自试车,就在试验中发生了意外。

    只见随着对称形的双圆锥在工师的操作下越转越快,就眼睁睁看着它的壳体不断发红发热;

    由于阿房宫地宫通风良好,工程师们一开始对此并不以为意——

    直到,这过载的双锥无竭轮在火光四射中爆发开来!

    灾难降临时,手中握着玉枝的大工师司马钧就在现场督导龙队的工匠们;

    在一大群被震倒在地、进而严重烧伤的受害者里,司马钧却是第一个恢复过来的;

    在烈火和浓烟之下,大工师连忙通过戴在耳郭上的勾玉,通知地上面的人员立即开闸防水!

    引自渭河的清水瞬间从管道中倾泻而下,立即扑灭了明火,却将小半个地宫都淹没了。

    除了司马钧奇迹般地存活下来,整支“龙队”的优秀工匠全部殒命。

    地宫的石墙上,也留下了大片大片过火熏黑的痕迹。

    事后,始皇帝亲自分析了原因:

    双圆锥旋转时生成能量中,只有很小一部分是动能;

    即便转速不高,大部分能量却因为没有被天珠导出,而积滞在白炽的转子内,直至最终引发爆炸。

    双锥无竭轮的事故堪称惨烈,而一年之后胡蜂形战乘的单圆锥无竭轮试车时,发生了更加严重的事故,差点葬送了大秦帝国。

    这次,是十二个工师团队中的“蛇队”,用团队间轮流使用的玉枝,研制出了单锥无竭轮的控制系统;

    喜人的是,因为单锥无竭轮与战乘的尾喷嘴相连接,所以操控单锥无竭轮就能让整架胡蜂形载具腾空而起。

    吸取了上次的教训,大工师司马钧和蛇队的负责人徐伯光,监督着被玉枝开启的单锥无竭轮一刻不停地运转了整整一个月,未出任何差错。

    于是,始皇帝嬴政欣然驾临阿房宫地宫,亲自操作战乘的正式试车,三公九卿连同诸位公子全都到场观看;

    碍于各种原因无法到场的,则通过勾玉和秦镜远程观摩。

    可这次,当始皇帝将牢牢束缚在铁架上的试验用战乘挂上了最高档,当那紫色的闪电从胡蜂尾口喷射出来,

    在场的要员和工匠,在见到那光之后,全都身重剧毒,大多都只有一年的活路了!

    这次,连无所不知的始皇帝都没弄明白问题究竟出在哪里——

    或者,嬴政不到九个月后就暴毙在东巡途中,并没有太多时间探究原委。

    ……

    最终,是那邪狂的篡位者胡亥将“丰亨豫大”两项事业的十年血汗付诸一炬。

    当一桶桶的石油被胡亥命人哗哗洒满阿房地宫,大工师司马钧下到蓝色亮点所在的白色地面,似乎为与其毕生事业殉葬。

    秦二世没有理会这“见到那光”的将死之人——但如果胡亥知道司马钧此时戴在脖子上、掖在衣襟下的不是一件普通挂坠,而是后者从祖龙尸身上亲手偷来的“玉枝”,那么秦二世也许不会这样淡定吧!

    尽管始皇帝的葬礼名义上由二世皇帝主持,但是毕竟需要掌管玉枝的司马钧用其扩散了节肢通道中的一圈圈圆门,让厚重的铜棺椁和数不清的明器被推入“上具天文”的玄宫。

    然后“按照程序”,大工师应该将玉枝投入扁圆墓室之中,并趁一道道瞳孔门闭合之前走出通道。

    谁知,手巧的大工师却将一支精雕细琢的玉雕投入了祖龙的天外地宫,却将无限分叉的真品藏在了自己身上!

    现在,阿房宫的地宫里烈火熊熊。

    大工师走到最底层,最后一次将自己的勾玉贴在耳廓,拨铃距离咸阳千里之遥的云中郡太子督军府,在心之眼中神会了他所认为的真天子。

    “陛下,”司马钧对扶苏说,“臣胸前挂着的,是重建一切的关键。”

    三十年后,帕萨斯依然记得自己在那次远程通话中的所见:钢梁铁柱,带火坠落,砸中知天命之年的匠人,把身负重伤的他埋在了三百尺焦土之下。

    可是接下来,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发生了:

    只要勾玉接触人体任何部位,就会被其他使用者搜索到,在脑海里浮现出佩戴者的形象。

    一旦佩戴者死亡,其勾玉会关闭,对其他用户隐身,直至被他人触碰、再次开启。

    然而,对于受了致命伤的司马钧,扶苏通过半环与其保持同步达四十天之久,也就是说某种神奇的物件,让大工师不吃不喝地弥留了四十个日日夜夜!

    通过勾玉跟垂死者保持同步的太子殿下,也就在长达一个多月的时间里切身感受到生命之火是如何在伤痛、饥渴、孤寂中一点点熄灭的……

    ……

    被拔地而起的息壁阻拦,三世皇帝只能放弃追索先妣的骸骨。

    他回到了在建的新都,着手恢复祖龙的基业。

    从匈奴圣湖母子湖底下盗走的数万斤黄金,在交付了惨痛的代价之后,被存放在了庄襄王庙地下的大秦国库。

    大乱过后,大秦帝国这艘百孔千疮的巨舟若要继续乘风破浪,这批硬通货就成了压舱石和助推力。

    领到了薪水的工程大军,疏通了阿房地宫被泥沙废屑堵塞的排水沟渠,排空了阿房广场化做的积水大坑。

    然后,从中捞出那人力所不可毁的天帝之器,以及所有被摔碎烧焦的管状武器。

    十二金像被立在极宫基座上,而十二金柱拱起的穹阁则被留在了回填的地坑北侧。

    从坑底一具灰白骨架的胸骨上,天子亲手摘下那神奇的枝条,并将司马钧的尸骨厚葬。

    豫大之业很快恢复,制造出了第一批无敌之兵。

    装备一新的秦军不仅平定了中原,而且还西出玉门,控制了大雪山以东的荒漠地带,敲开了西方世界的大门。

    这片进去就出不来的沙漠,于是有了一个新名字:“秦荒”,秦的荒野。

    其中,蒙恬将军率部占领了葱岭东麓的疏勒城——这是按照始皇帝生前的指示,控制厉龙之尸的原产地。

    只是三世皇帝万万没有想到:疏勒城里的居民,相当一部分是昭武城破之后疏散到这里的月氏遗民!

    但这并不意味着帕萨斯会善待自己的母族。

    在秦军的威逼之下,疏勒城的月氏百姓全体沦为奴隶,发挥着自己对这片荒漠的了解,就像曾经进贡给周穆王一对厉龙之尸那样,为新的神州帝国开采原料。

    劳动大军挖开了绵延起伏的沙丘,先是清理出很多脱水风化的鱼骨和贝壳,然后就掘到百尺之高的狰狞石像。

    那是远古“厉龙”的尸体,在凝固的挣扎中被金黄色的里层包裹,外面又覆盖了一层在千万年埋藏中形成的坚硬石壳,而最外面则包夹了无数锋利的龙羽——很难想象,这诡谲惨烈的一幕,究竟是在何种情形下凝固起来的!

    与此同时,新立的大夏国王罗穆斯,将百业良才和谋生百姓,源源不断地从日落之处导向日升之地。

    东西方最聪明的工匠们在大秦帝国聚首,激发出炼丹炉一般的奇妙变化;

    加上从母子湖底捞出来的血金给与了工师们莫大的刺激,被胡亥一手毁灭的丰亨豫大之业在短时间内恢复并全面完工。

    那些中小型的双圆锥无竭轮,在使用时被放到水箱里,让水汽带走其旋转产生的多余热量,以免热量聚集而导致爆炸;

    双圆锥的两端连接了精巧的驱动轴,推进龙车、角车和由客民发明的各式机器。

    工师们甚至将巨型的圆锥形无竭轮从蚂蚱形长舰的尾部卸下,让它们在地下水中缓缓转动;

    然后,用齿轮和皮带传动至枝蔓都市里的每一个末梢,高楼上驱动升降梯,龙头中压出自来水。

    地下巨轮的余热从高大的冷凝塔中释放,化做天际线上的白云华盖。

    而“维摩纳”——战乘的西名——终于腾空而起;其单圆锥无竭轮直接连接尾部喷嘴,将生成的全部能量喷射出来,因此无需用水浸的办法降温。

    这次,没有人死于它挂最高档时释放的紫色闪电;

    三世皇帝手下的工师们,已然通过对照试验,分析出了始皇帝三十六年事故的原因:

    那次试车,单圆锥无竭轮的漏斗形外壳被错误地卸下;

    原本是为了观察无竭轮的转动,但这样一来,其挂最高档时产生的所有有毒废料将无法被吸收,都随尾焰排出,在旁者皆死。

    “但这致命危险,”三世皇帝不止一次扪心自问,“胡亥究竟是如何预先知道,并阴险地叫赵高代替他出席战乘试车的呢?

    ……

    三世皇帝五年冬,伙伴士、方阵士皆已编练成军:

    他们手持机械上弦的“萨利刹”和“多锐”,乘坐装备速射“绪斯铜”的装甲角车;

    在战场上,会得到空斗士所驾维摩纳的俯冲支援,或者被龙车在几天之内部署到大陆远端。

    除了运输人员,龙头还能牵引一节节发射千斤铅弹的轮式巨砲,秦军的王牌兵器。

    人间最强军团的“第一滴血”,就是取自帝国的头号叛徒们:

    那率先反秦的江南城镇、那亵渎军职的岭南行营。

    面对新式秦军的猛攻,这二者都是一触即溃;

    而方阵士们唯一需要克服的,就是对于北方人来说地狱般的湿热环境。

    新式秦军渡过长江,重走了始皇帝末年南方军的进军路线。

    但这次,对于江南岸稀稀疏疏的县镇,帝国并不想征服,而是要毁灭。

    这段时间的江南大地上,并没有发生哪怕一次严格意义上的阵地战。

    方阵士只需手握萨利铩,以十人队、百人队为单位,摧毁雨林中一切人类文明的迹象。

    如果遇到零星的固守和反抗,那么由角车牵引的独立式大砲,以及翱翔于天的维摩纳,都将迅速瓦解任何铜墙铁壁和抵抗意志。

    过江三个月后,方阵士们重新控制了始皇帝亲自下令开凿的灵渠,这条为征服岭南而生的人工运河。

    遥想始皇二十四年,五十万南方军在灭楚之后,主帅由老将军王翦换成了年轻的新秀赵佗。

    南方军以灵渠为补给线,继续南下,越过五岭,征服了百越部族,在珠江口升起了南方军染血的朱雀旗。

    然而,到了大秦危急之秋,赵佗部却未曾北行一里剿匪救驾!

    现在,三世皇帝前来兴兵问罪。

    有趣的是,三世皇帝元年对岭南的第二次征服,与灭楚之后第一次进军岭南,大致面临着同一群敌人:生长在这里的百越部族。

    前南方军的将士多来自北方,来自包括秦在内的中原各国。

    面对远道而来的同袍,这些中原人争先恐后地缴械投降,在重新编队之后,拿起前无古人的威猛兵器,继续平定趁乱造反的百越部落。

    不要轻敌,岭南的战事远比摧毁江南村镇艰难。

    在黝黑身体上纹满花纹的越族武士,潜在水里,就化身一条鱼;躲在树丛,就化作一棵树。

    很难想象,如果没有南方军旧部的鼎立协助,方阵士怕是要把前者征服百越付出的惨烈牺牲连本带利地重复一遍了!

    当岭南的战事最终平息,除了赵佗本人之外所有前南方军将士都被三世皇帝特赦。

    他们众口一致的证词也应当可信: “在祖龙驾崩的时候,主帅赵佗向全军转达了陛下的遗令,命我等按兵勿动,远观其变!”

    经查,南征之前,赵佗确实被嬴政颁发了一枚勾玉,随时接收圣上口谕。

    然而,在秦军完全控制岭南之前,这个故赵恒山人却乘船逃脱了。

    南海烟波微茫,完全无从对证。

    另据前南方军的将领透露,赵佗带走的财宝里,有其手下偶然捞自珠江的一枚碗大的圆珠。

    珠内住着一团不定形的黑色怪物,越人呼之为“蛊神”,对其顶礼膜拜,以至舍身供奉……

    是年秋,废帝胡亥被转移到始皇帝巨像颅内的铜宫囚禁,继续被好吃好喝地伺候着,也继续在此大喊大叫。

    三世皇帝则下了明令:作为惩罚手段,任何人不得与囚徒说上半个字。

    于是,在二十多年的时间里,胡亥把自己的话自顾自地重复了无数遍:他说自己所做的一切——殉葬公子妃嫔,焚毁机密档案,毁坏两大事业,释放所有刑徒,加速自己王朝的覆灭——都是在谨遵父皇赐他的遗旨!

    晴空万里时,犯人会将自己的凸腹紧贴铜像左眼眶的铁窗,冲着正南方的阿房宫方向大吼大叫。

    “兄长!”他无畏地呼唤着把自己赶下台的皇兄,“我知道的比这多得多!但所有的话,只能跟你一人说!”

    ……

    想到这里,帕萨斯从无温的浴池里猛然起身。

    裹着与生俱来的白皙皮囊,垂着母亲送别的割肤之礼,银镯玉坠的皇帝走到北窗边,浊水不绝如缕地从久未修剪的卷毛溅落到地砖上。

    “好啊,”抬眼望向晨光返照的赭色铜像,这位兄长兀自答道,“朕这就去听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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